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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模型“奶活”了多少ICU裡的公司?

作者:市界觀察

01、大模型蛋糕,誰都想來切一刀

作為近年來的最大風口,大模型讓一度已不性感的AI生意再度獲得了創投圈的追捧——更讓不少本已經一腳踏入ICU的公司,看到了回春甚至暴富的希望。

去年底,随着大模型概念被不斷拱熱,在A股市場裡,造富遊戲再度風生水起。從昆侖萬維到湯姆貓,隻要能跟大模型“蹭”上關系的公司,其股價都得到了數倍、乃至十倍的瘋漲。

這無疑讓更多公司的神經興奮起來。從那時起,業内便開始猜測,誰最有希望成為“國内AIGC IPO第一股”?

5月30日,曾被戲稱為中國AI“活化石”的出門問問,在此前數次上市和追加融資未果後,再度以主打AIGC(人工智能生成内容)的概念,向港交所遞交了招股書。在招股書中,出門問問将自己描述為“亞洲為數不多的具有建立通用大模型能力的AI公司之一”——而這也是出門問問近4年來,進行的首次融資嘗試。

成立于2012年的出門問問,此前已在AI領域耕耘超過10年。在業内,它最為人樂道的是創始團隊與資本陣容的豪華光環。可以說創立之初,它便作為潛在獨角獸,一直被市場寄予厚望。

圍繞在出門問問創始人李志飛身上的,有前谷歌科學家、谷歌手機離線翻譯功能開發者、自然語言了解(NLP)和人工智能專家等多重閃亮标簽。過去10年,李志飛也一直作為“頂尖專家”,活躍在AI行業中。

2012年創業之初,李志飛表示出門問問要做“中國的Siri”。作為對比,AI明星公司商湯科技2014年成立,另一家知名AI企業雲從科技則成立于2015年。帶着如許光環和資源,出門問問背後的投資方也堪稱豪華,集結了大衆汽車、谷歌、紅杉、真格、SIG海納亞洲等明星資本。

今年2月15日,李志飛毫不意外地宣布出門問問也将參與大模型創業。4月20日,出門問問官宣了大模型“序列猴子”内測,并基于“序列猴子”推出了多款面向創作者的AIGC産品及應用。

不過從時間點來看,“序列猴子”的釋出,顯然是為了出門問問IPO添柴助火。僅僅一個月後,出門問問便遞交了招股書。

在招股書中,出門問問對自己的AIGC相關業務顯得非常自信:“按2022年AIGC解決方案收入計,我們是中國最早一批起步、營收最高的專注于AIGC技術的AI公司。”同時,招股書裡還花了大量篇幅,介紹公司在AIGC層面能夠提供的解決方案。

但從資料來看,這個表述很像是在蹭AIGC的熱度。

根據招股書顯示,2020-2022年,出門問問實作收入分别為2.65億元、3.98億元與5.00億元,2021與2022年分别同比增長50.4%與25.7%;與此同時,2020-2021年,出門問問的經調整虧損分别為1.57億元與7344萬元。2022年,公司扭虧為盈,實作經調整利潤1.09億元。

大模型“奶活”了多少ICU裡的公司?

▲(出門問問業務營收占比。來源/公司招股書)

而在業務營收占比上,出門問問目前最主要的營收來源仍是AIoT(人工智能物聯網)硬體,針對企業的AI語音解決方案次之;AIGC相關業務包括AI配音助手“魔音工坊”、寫作助手“魔撰寫作”、數字人生成産品“奇妙元”,營收占比較低。

據招股書顯示:2020年、2021年、2022年,出門問問AIoT解決方案營收占比分别為83%、85%、39.4%;AIGC解決方案營收占比分别為0.2%、1.7%、8%。

換句話說,AIGC在出門問問的營收占比中,僅占不足十分之一的份額——這也成為近期各方對于出門問問此刻“跑步上市”的核心質疑點。

與一衆陷入虧損泥潭的AI公司相比,出門問問雖然收入和盈利規模有限,但當下最大的亮點,或許在于其毛利率明顯提升、扭虧為盈。但從其營收架構來看,盈利的優化,實際上更多來自于出門問問投資方的“鼎力相助”。

2017年,出門問問獲得了來自大衆汽車集團獨家1.8億美元D輪融資,雙方共同成立了合資企業大衆問問。而在2022年的前五大客戶中,“汽車附屬公司A”(即大衆汽車)作為第一大客戶,幫助出門問問實作銷售額2.13億元,占總收入的百分比高達42.6%。接下來,如果來自大衆汽車的這一支援被卸掉,出門問問的業績顯然很難維系。

而對于大模型公司來說,研發費用至關重要。招股書顯示:2020年至2022年,出門問問的研發開支分别為9709萬元、9150.5萬元與1.19億元,研發占比分别為36.7%、23%、23.7%。

雖然李志飛曾公開提及,出門問問研發的大模型将維持幾百億參數的規模,盡量節省成本。不過對于大模型研發而言,這種規模的投入其對應的研發實力顯然不足維系。

而在當下一衆公司、以及資金實力雄厚的大廠都已奔赴大模型的背景下,各項業務研發支出剛超1億元的出門問問有實力訓練好大模型嗎?市場自然也會為它打上問号。

02、站在“豪華遊戲”門外的失意人

從營收結構來看,出門問問現階段顯然仍是一家AIoT企業。想要在此基礎上完成對AIGC業務的全面轉型,李志飛面前還橫亘着許多攔路虎。

考慮到當下大模型的萬衆湧入浪潮,大模型創業已成為了一個“豪華遊戲”。據國盛證券研報,現在GPT-3僅訓練一次的成本就高達約140萬美元,對于一些更大的LLM(大型語言模型),一次訓練成本介于200萬美元至1200萬美元之間;以ChatGPT在1月的獨立訪客平均數1300萬計算,其對應晶片需求為3萬多片英偉達A100 GPU,初始投入成本約為8億美元,每日電費在5萬美元左右。

據民生證券不完全統計,目前國内至少已經有30多家大模型亮相,廠商涵蓋了網際網路巨頭、AI上市公司、伺服器龍頭企業、科研院所與一級市場創業公司。

而在招股書中,截至2022年末,出門問問賬面的現金及現金等價物為4.05億元,流動負債淨值為33.17億元,它未來面臨的資金壓力極大。

實際上,李志飛自己應該更清楚此刻大模型創業的艱難。他近期向媒體講述:“我在美國跟很多朋友聊過,如果中國要做一個和ChatGPT差不多的大模型,可能門票就是 5000 萬美金,這裡面2000 萬美金買算力,2000 萬美金買人才,1000 萬美金做資料。”

同樣的話,李志飛也說給了前美團進階副總裁王慧文。2月10日,李志飛與王慧文,以及真格基金合夥人戴雨森和劉元在一家日式居酒屋裡,探讨着中國大模型的未來。

就是在這個飯局上,王慧文興之所至,在朋友圈發出了那條著名的“5000萬美元帶資進組,做中國版OpenAI”英雄帖。真格基金也當即拍闆,成為了王慧文首輪5000萬美元融資的投資方之一。

但在過去數年,已在AI賽道上頻頻失意的李志飛,卻在媒體鋪天蓋地的聲浪中,淪為了這個飯局上的“配角”。

而出門問問在過去10年中走過的道路,可以看作是中國AI公司的發展縮影。在場景應用層面,AI一直面臨着落地艱難、營收乏力的問題。如今,眼看着大模型為AI拉開資本盛宴,許多人可能也隻能站在門口,目睹巨頭們的厮殺。

早在2021年,李志飛就曾指出:GPT-3是“暴力美學”、其本質是以資料量變引起質變。再向前推10年,創業早期,李志飛憑借“定義下一代人機互動”、AI語音識别的願景打動了谷歌、紅杉資本、真格基金、歌爾聲學、大衆集團等明星資本。創辦的頭7年裡,出門問問完成了七輪融資,頻頻出沒于獨角獸企業榜單之中。

但高光轉瞬即逝,緊随而來的就是行業的至暗時刻。

變化最先發生在2014年,以AI語音助手軟體起家的出門問問開始轉向AIoT硬體領域,先後推出了智能手表、智能音箱、智能手環、智能無線耳機、智能車載等産品線。2018年,出門問問還提出AI新零售戰略,在全國範圍新開20家線下智能體驗店。同與之相應地,公司規模迅速攀升至千人。

然而,從軟體向硬體的轉型并不如想象中順利。

人工智能行業連續創業者徐傑對「市界」指出,在那段時間轉型硬體的并不僅出門問問一家,科大訊飛、思必馳等語音識别企業也做出了相同的選擇。他表示:“語音企業會嘗試軟硬結合,CV(計算機視覺)企業則是給标杆行業做解決方案項目總包,這無疑是因為大家都要找增量、找出口、求變現。”

但這一選擇的難點在于,智能硬體的市場同樣競争慘烈,“這種卷不僅僅是研發上的卷,還有供應鍊管理和市場銷售的卷,後者是我們不擅長的”。徐傑說。

這種“不擅長”也展現在了出門問問的身上,激進擴張的另一面是大額虧損。李志飛曾坦言,2018年末出門問問的虧損急劇擴大,再加上投資人開始對AI的魅力失去激情,“燒不起”的出門問問不得不進行瘦身。

“折騰”了4年後,出門問問砍掉了多條産品線,最後主要保留了智能手表和智能車載業務。據多位前員工在社交媒體平台上透露,出門問問在2019、2020年多次大幅裁員,人員規模幾乎減半。截至2021年,出門問問旗下的20家AIoT門店也全部關閉。

2019年後出門問問沒有再進行新一輪一級市場新融資。李志飛曾試圖将重點轉向二級市場,從2017年開始多次公開表露IPO意向,同樣未能成行。“投中網”援引一位業内人士消息稱,2017年行業中還傳出了出門問問形勢急轉直下,資金周轉困難的傳聞。

一位科技賽道投資人對「市界」表示,融資難背後是整個AI行業的發展困境,“那時候在投資圈裡流傳過一篇《投資人逃離人工智能》。由于商業化落地難等原因,2019、2020年開始,AI行業投融資趨向于理性,拿錢不那麼容易了”。

西南證券的一份研報顯示,AI企業融資次數從2019年開始,出現了大幅下滑。

大模型“奶活”了多少ICU裡的公司?

▲(2019、2020年開始AI企業融資次數下滑)

資本寒冬之中,不僅是出門問問,許多無法自主造血的AI企業都不得不開始收縮開支、降薪裁員。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獲得了李開複投資的追一科技、AI四小龍之一的依圖科技、被投資大佬沈南鵬、徐小平所看好的格靈深瞳等企業身上。

經過頻頻變動,出門問問勉強擺脫了以虧損換增長的困境,但也離開了舞台中央。如今其在智能手表、智能車載市場中的市場排名均較為靠後。據“蓋世汽車研究院”報告顯示,2022年1-8月國内車載語音市場中大衆問問排名第四,市場占有率僅有4.5%,遠低于科大訊飛等友商。

在這樣的背景下,出門問問無疑還需要找到新的“出路”。2020年前後,李志飛“先人一步”,開始嘗試引領出門問問踏上大模型研發的賽道。可惜的是,這也算不上是一次成功的嘗試。

2020年底,看到OpenAI研發的GPT-3釋出,李志飛轉而計劃訓練出“中文版GPT-3”。為此,他組建了一個十餘人的團隊,在2021年上半年訓練出一個60億參數的模型,并将該模型命名為“UCLAI(通用中文語言人工智能)”。

但是,該模型并未展現出令人滿意的上下文了解、連續多輪對話、互動能力,而這三項是衡量大模型智能化性能的關鍵點。考慮到訓練成本等問題,出門問問一度計劃将UCLAI擱置。

彼時,李志飛并沒有預料到他其實已經站在了大模型風口降臨的前夜。直到2022年末ChatGPT橫空出世,大模型的狂飙猛進給整個行業帶來了震撼。無論是王慧文的光年之外、王小川的百川智能等新項目的落地,還是VC們高舉熱錢下場,都清晰地透露出AI新時代将來臨的訊号。

03、泡沫之後,一地雞毛?

站在資本和企業的兩端,大模型如今已成為毋庸置疑的财富密碼。前述科技投資人對市界分析:“從大環境來說,所有的資金都涉及到mandate(投資要求),如果前面兩三年你不投新能源,你這個資金就交代不過去了,今年的話你,不投AI,你這個資金肯定交代不過去。”

而從企業端來看,如果無法“擁抱”市場對大模型的熱情,或許就會錯失近年來最為确定的造富機會。

今年在資本行業中,已經發生了許多本已在ICU之外垂死掙紮,卻借助大模型東風,又被“奶活”的幸運故事。在作為AI大模型重點落地場景之一的智能機器人市場中,類似案例最為常見。

大模型“奶活”了多少ICU裡的公司?

▲(圖源/視覺中國)

一位行業人士透露,某家在2022年由于資金鍊斷裂而一度大舉裁員的智能商用機器人企業,在今年一季度等來了投資人的“救命錢”。這位行業人士向「市界」感歎産業形勢的變化之快,“從去年下半年連工資都發不出來,到今年的融資消息,前後隻有10個月時間”。

另一家已沉寂許久一度被傳“瀕死”3年有餘的AI企業追一科技,似乎也等到了一個喘息的機會。

在“AI 1.0時代”,追一科技曾有過高光時刻。2016年,公司由騰訊曆史上最年輕的T4級技術專家吳悅創辦,主攻自然語言了解技術方向。在2年時間中,追一科技融資3輪,并吸引了李開複的創新工場、高榕資本、五源資本等明星資本。但在2019年的行業低谷中,追一科技不僅失去了股東的後續支援,還丢掉了大客戶,開始大規模裁員,陷入了沉寂。

大模型的出現,為這個“出道即巅峰”的故事帶來了轉機。在創始人吳悅的最新表态中,他講到相信在垂直領域和應用層面的大模型将帶來堅實的機會,“要基于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更加專注企業本身的經營,努力生存下去。

已連續兩年增長乏力的智能音箱行業,也需要在百試百靈的大模型中分一杯羹。除了行業龍頭百度、小米、阿裡、小米接連宣布要積極擁抱大模型技術,今年5月,老牌音響企業“國光電器”也官宣将推出搭載ChatGPT的智能音箱。

更誇張的是,盡管該智能音箱産品短期内尚且無法産生銷售收入,曾經長期徘徊在10-15元股價的國光電器,股價漲到了近7年來的曆史新高20.95元/股。

而作為AI行業的“正規軍”,與老朋友王慧文一樣,已失意多年的李志飛自然不能讓這樣的機遇流逝,并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内站上風口。從他拿出的實際行動看,出門問問官宣入局到奔赴資本市場,整個過程僅僅花費了不到4個月的時間。

在《跨越鴻溝》一書中,傑弗裡·摩爾寫道:“高科技産品面世過程中,最危險、最關鍵的一點,就是由少數有遠見者所主宰的早期市場,向被信奉實用主義的大批顧客所占據的主流市場過渡。”

如果拉長時間線,出門問問及其背後的AI産業可能還需要花費更多時間,才能真正跨過“商業化”的鴻溝。在這個過程中,多數創業者可能都難以避免“炮灰”的命運。而很快地,上一輪AI創業風口中,創業者們曾面臨的造血困局,或許将再次出現。

這不,AI行業的久違的熱潮來臨之際,已經有急于“趕潮”的人,開始品嘗到失意的苦惱。

2023年5月11日,思必馳因未能通過上交所稽核而終止上市 ,結束了自己為期10個月的上市之旅。它也成為今年第二家沒有通過科創闆申報的企業,而終止的理由之一是:公司經營能力的可持續性遭到質疑。

在招股書中,思必馳寫到:“受限于研發投入,公司短期内仍會以場景化的中等規模大模型為主,如果未來不快速加大百億以上參數量級生成式AI大模型的研發投入和産業應用研究, 公司将面臨核心技術無法滿足市場多元化需求的風險,進而對公司業務及前景産生不利影響。”

而根據思必馳的招股書,2020年至2022年,思必馳營收分别為2.37億元、3.07億元、4.23億元,淨利潤分别為-2.15億、-3.35億、-2.97億。

成立于2007年的思必馳,與出門問問同樣起家于語音AI賽道。據深度科技研究院院長張孝榮分析,思必馳的折戟與ChatGPT等大模型技術的興起有關,随着大模型迅速占據NLP市場主流地位,思必馳所代表的傳統語音處理技術路線在市場競争中快速邊緣化。

或許如今,大模型已不需要更多的熱度,反而需要更多冷靜的聲音。前述投資人對市界回憶到:在前幾年的AI行業資本寒冬中:“随着泡沫破滅,投資人和企業突然意識到,(算法創業)成本極高,都是在虧錢,反而讓上遊賺錢了。”

而在大模型盛宴中,最先跑出的所謂“上遊”,或許便是為算法企業提供算力的GPU晶片企業英偉達等。近期,英偉達的股價扶搖直上,市值一度突破萬億美元,英偉達CEO黃仁勳更成為了新晉的創富明星,被萬衆追捧。英偉達也是以被稱為“AI金礦旁的賣鏟人”。

幾乎已無人記得,短短一年之前,因虛拟貨币“挖礦”風潮冷卻、遊戲行業對晶片的需求萎縮,英偉達還徘徊在股價低迷的邊緣。

就像曾經的加州淘金熱,很多淘金者蜂擁而至,但隻有極少數人借此獲得了财富。最後掙到錢的,更可能是賣水的人和賣牛仔褲的Levis。而在大模型掀起的新一輪投資熱裡,這一幕或許還會重演。

(文中徐傑為化名)

作者 | 董溫淑

編輯 | 李 原

營運 | 劉 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