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外戚和士大夫互相掣肘
宦官、外戚和士大夫是影響封建王朝的最大三股勢力,他們之間明争暗鬥、互相傾軋、内卷不止,導緻國家嚴重内耗。即使“内鬥就要亡國”,也要“亡國也要内鬥”。
東漢的“黨锢之禍”最為典型。光武帝為鞏固和強化皇權專制,在中央政體設定上進行了變革:首先,不設丞相,削弱“三公”(太尉、司徒、司空)權力,“三公之職,備員而已”,“雖置三公,事歸台閣”(《後漢書·仲長統傳》)。太尉、司徒、司空的權力轉移到尚書台;其次,提高“尚書”職權,将原尚書府提升為“尚書台”,尚書台官員直接聽命于皇帝,有很大權力;再次,尚書台官員由官階低的官員擔任,便于皇帝控制,不會因為官階高而對皇帝形成威脅。在“官小權大”的尚書台管理機制下,沒有“三公”,沒有丞相,隻有直接聽命于皇帝的低官階官員輔佐皇帝處理政事,更加強化了皇權專制。
凡事有利有弊,到東漢中期,尚書台内官完全由宦官來擔任,由于宦官有接近皇帝的優勢,又有直接向皇帝彙報的便利,便乘機攬權、肆意專斷。起初宦官隻是依托皇帝,狐假虎威,仗皇帝之勢,欺壓朝臣;後來,就職于尚書台的宦官增加“平尚書事”“錄尚書事”等頭銜,完全控制尚書台,掌控着準“丞相府”權力;最後,宦官竟能掌兵權,并封侯封地,連皇帝也被架空,宦官成了朝中第一大勢力。
東漢皇帝多數是年幼繼位,皇帝年幼,年輕太後臨朝,但大都缺乏政治經驗,于是她們便要依靠外戚力量來協理朝政,這就造成了外戚專權局面,外戚成了東漢時朝中的另一派重要力量。這就形成了外戚與宦官争權奪利局面,大抵外戚自恃親貴,驕橫擅權,無視幼主;幼主稍長,結納閹宦,奪回政權,成為外戚宦官互相消長的慣例。
東漢立國時建立太學,廣招生徒讀經書,培養了大量有文化的豪門貴族和地主階級儒生,他們抱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理想進入官僚體系,形成了士大夫階層。士族集團體量很大,能量驚人,地方官僚系統基本上被他們壟斷,中央也到處有他們的人,關鍵是他們還掌握着主流意識、輿論導向。可是到了東漢中葉以後,外戚、宦官輪流專權,特别是宦官把持朝政,任官唯親,買官賣官,宦官們“子弟親戚,并荷榮任”,基本堵死了儒生求官之路,有品行有才學的士人們無法擠進官場。中下層官僚家庭特别是儒生,與宦官集團的沖突大大加劇,士大夫們借助聲譽影響力,批評朝政,抨擊宦官,形成較強的“清議”力量。很多讀書人的功利心是相當強烈的,他們讀書是為了入仕、是為了掌權、是為了謀利,他們隻是把讀書當成了自己利益最大化的工具和途徑而已,當他們求而不得的時候就會亂來,能力越大的人走上歧途時,那種破壞力也是非常恐怖的。
漢桓帝時,太尉陳蕃痛快淋漓地上疏痛罵宦官之亂:“今寇賊在外,四支之疾;内政不理,心腹之患。臣寝不能寐,食不能飽,實憂左右日親,忠言日疏,内患漸積,外難方深。陛下超從列侯,繼承天位,小家畜産百萬之資,子孫尚恥愧失其先業,況乃産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輕忽乎!誠不愛己,不當念先帝得之勤苦邪!前梁氏五侯,毒遍海内,天啟聖意,收而戮之。天下之議,冀當小平;明鑒未遠,覆車如昨,而近習之權,複相扇結。小黃門趙津、大猾張泛等,肆行貪虐,奸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劉質、南陽太守成瑨糾而戮之,雖言赦後不當誅殺,原其誠心,在乎去惡,至于陛下,有何悁悁!而小人道長,營惑聖聽,遂使天威為之發怒,必加刑谪,已為過甚,況乃重罰令伏歐刀乎!又,前山陽太守翟超、東海相黃浮,奉公不桡,疾惡如仇,超沒侯覽财物,浮誅徐宣之罪,并蒙刑坐,不逢赦恕。覽之從橫,沒财已幸;宣犯釁過,死有馀辜。昔丞相申屠嘉召責鄧通,雒陽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進而請之,光武加以重賞,未聞二臣有專命之誅。而今左右群豎,惡傷黨類,妄相交構,緻此刑譴,聞臣是言,當複啼訴。陛下深宜割塞近習與政之源,引納尚書朝省之士,簡練清高,斥黜佞邪。如是天和于上,地洽于下,休祯符瑞,豈遠乎哉(現在,外面的盜賊,隻不過是人體四肢的毛病;而内政不能治理,才是心腹的禍患。我寝不能安,食不能飽,真正憂慮的是,陛下的左右親近,越發受到寵信,忠言卻越發稀少,内患一天比一天嚴重,外憂一天比一天加深。陛下從列侯超登,繼承帝位。即令是小民之家,好容易積蓄到百萬錢的家産,做子孫的尚且深以财壞祖先的産業為羞恥,更何況陛下祖先的産業,兼有整個天下。承受先帝的重托,然而卻打算松懈怠惰,自己把它看輕和忽視?即令陛下真的不愛惜自己,難道也不應該顧念先帝創業的辛勤勞苦?從前,梁姓家族的五位侯爵,毒遍全國,上天啟發陛下做出決斷,将他們收捕殺戮。天下人民的意願,希望能過上一段太平日子。往事鑒戒不遠,覆車如在昨天,可是陛下左右親信,重新互相勾結。小黃門趙津、大奸商張泛等人放肆A錢暴虐,谄媚陛下左右,分别被前太原郡太守劉、南陽郡太守成檢舉殺戮。雖然說赦令頒布後不應該誅殺,但應當原諒他倆的本意,隻在除去奸惡;對于陛下來說,怎會對此産生忿怒?然而邪惡小人的辦法很多,迷惑陛下的視聽,便使天威震怒,一定要加以處罰。這就已經過分了,何況更要從重處理,将他們誅殺。還有,前山陽郡太守翟超、東海國宰相黃浮秉公執法,不屈服于權貴,痛恨邪惡,猶如仇敵。翟超沒收侯覽的财産,黃浮依法誅殺徐宣,都遭到坐罪懲處,不能蒙受赦免和寬恕。侯覽恣肆橫行,沒收他的财産已是幸事。徐宣所犯的罪過,死有餘辜。過去,丞相申屠嘉征召鄧通當面責備,洛陽縣令董宣屈辱公主。然而,文帝出面請求從輕處理,光武帝加以重賞,并沒有聽說指控二人專擅,把二人處死。而今陛下左右一群宦官小臣,因為怨恨他們的黨羽受到傷害,多方設法,妄加誣陷,以緻遭受這樣的刑罰。他們聽到我的這些言辭,定會再向陛下哭泣申訴。我盼望陛下應該切斷和堵塞宦官參與朝政的本源,任用尚書台和朝廷大臣,精心挑選清廉高潔的人士,斥退和廢黜奸佞小人。如能這樣,則上天氣和,地下融洽,吉利和祥瑞的征兆,難道還需很長時間才能出現)!”(《資治通鑒》第五十五卷 漢紀四十七)但由于士大夫階層忽略了朝中權力的掌控,忽略了與宦官沖突很深的外戚結盟,更忽略對于兵權的掌握,在漢桓帝、漢靈帝時期,士大夫階級在與宦官集團的鬥争中全面落敗,無奈經曆了兩次黨锢之禍。
黨锢之禍其實就是權力鬥争,根本原因就是在于某一方的既得利益、核心利益被另一方侵犯了,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立馬變得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關系了。黨锢之禍嚴重損傷了東漢王朝的根本,朝廷内清正的官員基本被殺害殆盡,宦官為所欲為,魚肉百姓,最終天怒人怨,釀成黃巾之亂。
司馬光作為士大夫階層政治家,不禁感歎說:“天下有道,君子揚于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天下無道,君子囊括不言,以避小人之禍,而猶或不免。黨人生昏亂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橫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激濁揚清,撩虺蛇之頭,踐虎狼之屬,以至身被淫刑,禍及朋友,士類殲滅而國随以亡,不亦悲乎! ”(《資治通鑒》第五十六卷 漢紀四十八)悲是悲了,但沒有看透黨锢之禍的實質。
士族集團一定比宦官集團忠君愛國嗎?一定比宦官集團高尚純粹嗎?并不一定!整個東漢曆史,忠心耿耿地護衛着皇權的人恰恰是宦官。而士族集團則更多是在牆頭草式利己,你忠君愛國怎麼不反外戚?你痛恨宦官,怎麼很多時候要和宦官合作,那不是同流合污嗎?你高尚純粹,怎麼會結黨營私,為捍衛自身利益而不擇手段?背後其實還是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