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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基因無法回答的問題,也許它可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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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基因無法回答的問題,也許它可以回答

“我是誰?“

基因組的不同,決定了一個人與其他千千萬萬人在生理特征上的差異。然而,基因隻是一種出廠設定,離開母腹的“我”是如何變成今天的樣子?“我”的思想、“我”的行為,到底由什麼來決定?

神經科學家認為,答案就在人腦神經元的所有連接配接之中。

本文節選自《神奇的連接配接組》(人民郵電出版社,2022年9月版)引言,有删減,标題為編輯所加。

撰文 | Sebastian Seung

翻譯 | 孫天齊

我是誰?基因無法回答的問題,也許它可以回答

圖靈新知

站在巨人的肩上,傳遞新知科普好書。

4篇原創内容

公衆号

任何路,任何足迹,都不曾越過這片森林。隻有纖長而柔美的枝條,生生不息地,以令人窒息的樣子,占領着這片森林的一切空間。它們彼此糾纏,其間的縫隙之狹窄,讓陽光也望而卻步。曾有約1000億顆種子同時被播下,長出這片黑暗森林,而所有的樹木,又注定将在一朝赴死。

這是一片宏偉的森林,是喜劇的森林,也是悲劇的森林。這片森林包含很多,有時我想,這片森林是一切。所有的小說和所有的交響樂,所有殘忍的謀殺和所有仁慈的善舉,所有的愛情和所有的争執,所有的幽默和所有的憂傷,都來自這片森林。

你可能會訝異,這片森林存在于直徑不及1英尺(約30.48厘米)的空間裡。地球上有70多億片這樣的森林,你正是其中之一的主人,它就生長在你的顱骨裡。我所說的樹木,是一種特殊的細胞,叫作神經元。神經科學的目标,就是去探索它們那些奇異的枝條,征服這片心靈叢林(見圖1)。

圖1 心靈叢林—大腦皮層上的神經元。

通過卡米洛·高爾基(Camillo Golgi,1843—1926)的方法染色,由聖地亞哥·拉蒙·卡哈爾(Santiago Ramón y Cajal,1852—1934)繪圖

神經科學家們聽到了它們的話語,即大腦中的電信号。他們用精準的圖畫和照片,揭示了神經元的形态。可是,僅憑一些零散的樹,如何了解這整片森林?

17世紀,法國哲學家和數學家布萊士·帕斯卡(Blaise Pascal)這樣形容宇宙的廣袤:

讓一個人抛開眼前卑微的事物,望望整個自然界的偉大和莊嚴。讓他看那熾燃的大光,像一盞永恒的明燈照耀着世界。讓他看到地球,再讓他知道,相比于太陽的大圓,地球隻是一個點。讓他驚訝,太陽的大圓,在天穹上那些星宿看來,也是一個微小的點。

這些想法使帕斯卡感到震撼,感到自己的渺小,他承認“永恒的沉寂和無限的空間”使他恐懼。他思考的是外面的空間,然而我們隻需要想想“思考”本身,便能感受到和他一樣的恐懼。每個人的顱骨當中,都坐落着一個宏偉的器官,這個器官,恐怕亦是無限複雜。

作為一名神經科學家,我切身地了解帕斯卡的恐懼。與此同時,我還體會到某種尴尬。有時我面向公衆,講述我們領域的進展,每次這樣的演講之後,我都會被大量的問題轟炸:是什麼導緻了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症?愛因斯坦和貝多芬的大腦有什麼特殊之處?怎麼才能讓我的孩子學習更好?

對于這樣的問題,我無法給出令人滿意的答案,于是聽衆的臉色就變了。我很不好意思,最後隻能向聽衆道歉:“對不起,你們以為我當教授是因為我知道所有的答案;但實際上,我當教授恰恰是因為我知道我有多麼無知。”

研究一個像大腦這麼複雜的東西,看起來幾乎是徒勞。大腦裡面有上千億個神經元,它們就像很多不同種類、形态各異的樹。隻有最富決心的探險家,才敢走進這樣的森林去看一看,但他們走進去之後,卻隻能看到一點,而且看不清。

毫無疑問,大腦仍是一個謎。且不說我的聽衆所好奇的大腦的疾病和特殊優勢,哪怕是最平凡的問題,我們現在也很難解釋。我們每天都要回憶過去,感覺當下,想象未來,大腦是怎麼做到這些的?我敢明确地說,沒有人真正知道。

鑒于人類大腦的複雜性,有些神經科學家轉而去研究一些神經元特别少的動物。比如圖2中的蟲子,它并不具有我們稱為腦的器官,它的神經元分散在全身各處,而不是集中于一個器官中。它總共隻有302個神經元,這些神經元組成了它的神經系統。這聽起來很容易研究,我相信即使悲觀如帕斯卡,也不會對秀麗隐杆線蟲(C. elegans,這是這種約1毫米長的蟲子的學名)的“森林”感到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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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 秀麗隐杆線蟲

這種蟲子的每一個神經元都有特定的位置和形态,并且被賦予了唯一的名稱。這種蟲子就像工廠流水線上大規模生産出來的一種精密機器:每隻蟲子的神經系統,都由一套相同的零件組成,其中的每個零件,總是按照同樣的方式組裝。

此外,這個标準化的神經系統的結構,已經被我們完全測繪出來了。其結果就是圖3,看起來很像航空雜志封底的航線圖。每個神經元都有一個由四個字母組成的名稱,就像每個機場都有一個三個字母的代碼。

那些線段表示神經元之間的連接配接,就像航線圖中的線段表示城市之間的航路。如果兩個神經元之間有一個叫作突觸的交會點,我們就說這兩個神經元是“有連接配接的”。通過突觸,一個神經元可以把資訊傳遞給另一個神經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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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 秀麗隐杆線蟲的神經系統結構圖,

或稱為連接配接組

工程師們都知道,要制造一台收音機,就要把電阻、電容、半導體這些電子元件連接配接起來。類似地,要組建一個神經系統,就要通過神經元的那些纖細的枝條,把它們連接配接起來。

是以,像圖3這樣的圖,最初被稱為線路圖。而最近,我們提出了一個新的術語:連接配接組(connectome)。這個詞不再是受電子工程師的啟發,而是受基因組學的啟發。你可能聽說過,DNA(脫氧核糖核酸)是一個由分子組成的長鍊條,這個鍊條上的每個點叫作核苷酸。核苷酸有四種,分别用字母A、C、G和T來表示。

而你的基因組(genome),就是你的DNA上這些核苷酸組成的全體序列,或者你可以把它看成由四種字母組成的一個很長的字元串。這個字元串總共有大約30億個字元,如果寫成一本書,将有100萬頁的厚度,圖4展示了其中一個小片段。

圖4 人類基因組的一個小片段

同樣,一個連接配接組,就是一個神經系統中,各個神經之間的連接配接的全體。這個術語與基因組一樣,意味着全體。一個連接配接組不是一條連接配接,也不是很多連接配接,而是所有的連接配接。從理論上來說,你的大腦也可以用一個線路圖表示出來,就像那條蟲子一樣,但是你的大腦要複雜得多。那麼,你的連接配接組,能夠說出什麼有趣的事情呢?

首先,它能夠說明一個道理——你是獨一無二的。你可能會說,你早就知道這一點(那是當然),不過在以前,要想搞清楚你的獨特性是由什麼帶來的,存在驚人的困難。你的連接配接組與我的連接配接組之間存在巨大的差異,這與那些蟲子的标準化連接配接組不同。從這個角度來說,每個人都是獨特的,但那些蟲子并不是。(我無意冒犯蟲子們!)

參差多态,乃是幸福本源。研究大腦的工作原理時,最讓我們感到有趣的就是,每個人的大腦運轉得竟然如此不同。為什麼我不能像那個外向的朋友一樣開朗?為什麼我的兒子讀書就是趕不上他的同學?為什麼我的小表弟産生了幻聽?為什麼我媽媽失憶了?為什麼我的夫妻(或者我自己)不那麼善解人意?

心靈與思維之不同,正是因為連接配接組之不同。有些報紙的标題常常暗含着這個理論,例如《孤獨症患者的大腦與常人不同》。連接配接組也許還能解釋個性和智商,可能還有你的記憶。你的記憶是你身上最為獨特的部分,而它們也許就編碼在你的連接配接組裡。

雖然這個理論已流傳了很長時間,但是神經科學家們仍然不知道它是否正确,不過很顯然,這個理論的意義非常重大。如果它是對的,那麼治療精神障礙的根本方法就是修複連接配接組。事實上,一個人的任何改變,比如提高素質、減少喝酒,或者挽救一段婚姻,其實都是對連接配接組的改變。

再來看一個不同的理論:心靈與思維之不同,是因為基因組之不同。簡而言之,你的基因組使你成為你。現在這個時代,個人基因組測序已經不是什麼難事,再過不久,就可以便宜又快速地測出我們自己的DNA序列。而且我們還知道,在精神障礙或者一些常見特質,比如個性和智商中,基因确實有其作用。那麼,既然對基因組的研究已經如此深入,為什麼還要研究連接配接組呢?

原因很簡單:單憑基因無法解釋大腦為什麼這樣工作。早在蜷縮在母親子宮裡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擁有了你的整個基因組,可是在那時,你并沒有對于初吻的回憶。你的記憶是在一生中不斷形成的,而不是先天就有的。有些人會彈奏鋼琴,有些人會騎自行車,這些都是後天學會的技能,而不是随着基因而來的本能。

從你的母親受孕的那一刻起,你的基因組就已經固定了,但與此不同,你的連接配接組在你的一生當中始終在改變。神經科學家們指出了這些基本的改變是如何發生的。

首先,神經元會調整彼此之間的連接配接,使它們變得更強或更弱,進而給這些連接配接重新賦予權重。其次,神經元還能建立新的突觸,或者去掉一個突觸,這樣它們就能重新連接配接,它們還能通過生長新的枝條或收回原有的枝條來改變連線的結構。最後,新的神經元會不斷地産生,舊的神經元會不斷地死去,這些會使連接配接發生重建。

我們還不知道你的生活經曆——比如你父母的離異,或者你傳奇的海外經曆——具體是如何改變你的連接配接組的。但是,有很多證據能夠表明,這四個“重新”——重新賦權、重新連接配接、重新連線、重新生成——會受到你經曆的影響。與此同時,四個“重新”也受基因的指揮。基因确實會影響心智,尤其是在幼年和童年,大腦開始建立連接配接的時候。

連接配接組是由先天的基因和後天的經曆共同塑造的,要解釋大腦如何運轉,就必須考慮到這兩種影響和作用。“連接配接組不同論”是相容于“基因組不同論”的,隻是比後者更加豐富、更加複雜,因為它考慮到了你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後天作用。相比來說,連接配接組理論不那麼具有命運色彩,因為它相信,我們的連接配接組可以由我們的行為和思維來塑造。大腦的連接配接結構,使我們成為我們,但反過來,我們也在影響大腦的連接配接結構。

這個理論總結起來就是:

你不隻是你的基因組,你是你的連接配接組。

如果這個理論是正确的,那麼神經科學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去駕馭四個“重新”。需要知道,連接配接組發生什麼樣的改變,才能使我們表現出我們所希望的行為,然後需要開發出相應的方法,來制造這種改變。如果我們成功了,神經科學就能夠有效地治療精神障礙,治療大腦的損傷,并且使生活更美好。

然而,鑒于連接配接組的複雜性,這是一個艱巨的挑戰。秀麗隐杆線蟲隻有7000條連接配接,但是測繪它的連接配接組卻花了我們10多年時間。而你的連接配接組的規模,是它們的1000億倍,其中的連接配接數量,是你的基因組字母數量的100萬倍。與連接配接組相比,基因組簡直就是小孩子過家家。

今天,我們終于具備了有力的技術和工具,能夠面對這項挑戰。配合最尖端的顯微鏡,我們的計算機能夠采集并存儲巨大的腦圖像資料庫,幫助我們處理和分析滾滾而來的資料流,進而測繪神經元之間的連接配接。依靠這樣的機器智能,我們最終看到了為難我們多年的連接配接組。

我相信,在21世紀結束之前,我們有機會測出人類的整個連接配接組。我們會從線蟲到果蠅,然後到小鼠,接着是猴子,最後會面對最終極的堡壘——人類大腦。當後代追溯我們這一系列成就時,一定會驚歎這是多麼重要的科學革命。

是否必須再等幾十年,連接配接組才能向我們透露一些關于大腦的奧秘呢?幸運的是,并非如此。現在的技術,已經足以讓我們看到大腦的一個小局部的連接配接關系,而這樣的局部的知識,也是非常有用處的。

另外,老鼠和猴子也能夠讓我們搞清楚許多問題,因為我們在進化上有很近的親緣關系。它們的大腦和我們的很像,而且很多運作原理是相同的,研究它們的連接配接組,也會給了解我們自己的大腦帶來許多啟發。

公元79年,維蘇威火山爆發,成噸的火山灰和岩漿掩埋了羅馬的龐貝城。龐貝城的時間凝固了,它從此長眠于地下,直至将近兩個千年之後,才被建築勞工意外發現。18世紀的考古學家把它挖開,異常興奮地看到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羅馬生活圖景——奢華的度假别墅,街道上的噴泉景觀、公共浴室、酒吧、面包店、市場、健身館、劇場,反映衣食住行的壁畫等。這是一座死去的城,卻讓我們得以觀察羅馬生活的細節。

就像龐貝古城一樣,如今我們也隻能通過分析死去的大腦的圖像來尋找連接配接組。這項工作本來的名稱是神經解剖學,但我們可以把這項工作想象成大腦考古學:一代又一代的神經科學家,凝視着顯微鏡下那些冰冷的神經元的屍體,思考着它們的過去。

一個死去的大腦,其中的分子被防腐藥水凝住,就像一座紀念碑,紀念那些曾經由它産生的思想和感受。在過去,神經解剖學的工作十分類似于通過硬币、墳墓或陶罐之類的零散證據來重建一個古代文明,而現在,連接配接組就像龐貝古城一樣,是大腦的一個凝固的全景。這些全景使神經解剖學家獲得了革命性的能力,去研究和重構活體大腦的功能。

你也許會問,既然有很酷的技術能夠直接研究活體,為什麼還要研究死去的大腦?假如有時間旅行,直接穿越到當年完好的龐貝城去看看,豈不是能夠了解更多?其實,未必如此。

想象一下就不難發現,遊覽和觀察一個活動的城市,存在很多限制。當你觀察一個活人的行為時,你就錯過了其他人同一時間的行為。或者你可以通過紅外衛星圖檔去觀察一個區域的平均活動情況,但就看不到更具體的細節了。因為這些限制,是以直接去考察一個活動的城市并不像我們想象的那麼暢快。

我們用以直接研究活體大腦的技術,同樣存在着這樣的限制。把顱骨打開,可以觀測神經元的形态和電信号,可是大腦有上千億個神經元,我們每次隻能觀測極少的一部分。如果采用非侵入的成像技術,透過顱骨去觀測大腦内部,就沒辦法觀測單個的神經元,隻能得到一個區域的形态和活動等粗糙的資訊。

或許将來有一天,會有更先進的技術使我們突破這些限制,直接觀測活體大腦的每一個神經元,但就今天而言,這還隻是一個幻想。研究活體大腦和死亡的大腦其實各有優缺點,在我看來,最好的方法是同時結合這兩種手段。

然而,确實有一些神經科學家認為研究死亡的大腦是沒有意義的,隻有研究活體大腦才是神經科學的王道,他們的理由是:

你是你的所有神經元的活動。

這裡的“活動”是指神經元的電信号。這些電信号能夠給出大量的資訊,即神經元在任意時刻的活動,這些資訊編碼了你在這一時刻的思考、情緒和感覺。

前面說過,你是你的連接配接組,現在這裡又說你是你的所有神經元的活動,那麼你到底是什麼呢?這兩種說法看起來是沖突的,但實際上它們是相容的,因為它們涉及對自我的不同認識。

活動論所指的自我,是動态的自我,是時時在變的,可能現在很生氣,過一會又會變得興奮,然後去思考人生的意義,做些家務活,欣賞外面的落葉,再打開電視看球賽。這個自我是與意識分不開的。因為大腦的神經元活動始終在變化,是以這種自我的本質是變化不定的。

而連接配接組論所指的自我,是一種靜态的自我,就像你童年的記憶會伴随你的一生。這種自我的本質——通常稱為個性——是穩定的,這個事實會讓我們的家人和朋友感到舒服。你的個性會表現在你的意識中,但是當你沒有意識的時候,比如睡覺的時候,你的個性仍然持續地存在。這種意義上的自我,就像連接配接組,随着時間推移,隻會有很緩慢的變化。這就是連接配接組論所指的自我。

在過去,意識的自我吸引人們做了大量的研究。在19世紀,美國心理學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提出了“意識流”,即意識就像一條河流,始終在心靈當中流淌。但是詹姆斯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所有的河流都需要河床。如果沒有地上的那些凹糟,水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裡流。正是連接配接組提供了路徑,神經活動才能夠流動,從這個意義上說,應該把它稱為“意識河床”。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比喻。随着時間的推移,水流也會慢慢地塑造河床,正如神經活動會塑造連接配接組。這兩種關于自我的不同概念,一種是快速移動、時刻在變化的河水,一種是穩定、緩慢變化的河床,其實是誰也離不開誰的。

頭圖:freepik.com

作者簡介

承現峻(Sebastian Seung),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神經科學研究所與計算機科學系Anthony B. Evnin講席教授,三星電子社長、三星研究院院長,連接配接組學領域先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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