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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子沛:光誠實不夠,抗疫一線亟需強化資料思維

作者:塗子沛

幾天前,我看到新聞報道,鐘南山院士的團隊先後在糞便和尿液标本中分離出新型冠狀病毒。這證明了病毒可以在人體的排洩物中存活,即病毒可能通過人體排洩物傳播。

病毒究竟是如何傳播的,這個問題幾乎伴随着近兩個月的抗疫全程。我注意到,一開始專家判斷是呼吸,後來,有專家說通過眼睛也可以傳染,接下來,又說通過接觸、糞便,甚至氣溶膠傳播,中間有一段時間大家的注意力轉向了公共設施,例如電梯按紐、扶手、火車上的洗手間等等,人們從出門戴口罩、護目鏡,發展到戴手套,甚至一度在按電梯裡按按紐也擔心害怕。

鑽石公主号遊輪就更說不清楚了,全員在船上隔離,最後全船卻有621人感染,病毒究竟是怎樣傳播的,是通風、排污、食品還是其他什麼東西,或者是氣溶膠傳播,目前沒有定論。這麼多種可能到底哪個機率最大,傳染力最強?一直沒說清楚。從疫情防控上來說,這是非常讓人不安的。

2月24日,廣州公布的一宗病例也讓人迷惑。一家人一行六人1月22日乘高鐵由武漢到達廣州,在經過居家隔離14天的措施之後,2月21日有4人确診。究竟是潛伏期長,還是在隔離之後又被感染,無從回答。

從一個普通人的角度出發,我認為,傳播途徑一直不完整、不清晰是大衆對新病毒感到恐懼最重要原因。我了解,對新生事物的認識需要時間,可是疫情的全面爆發已經有近兩個月了,武漢封城也已經一個多月了,作為疫情防控最重要的一點認識,還有這麼多疑問,說重一點,是後知後覺,顯然這無法适應疫情防控争分奪秒的需要。我認為,這本質上是一個資料分析問題,這個問題的存在,證明我們一線的專家對病例的資料收集不詳盡、不徹底,分析不到位,一線的專家很辛苦,付出很多、甚至犧牲也很慘烈,但方法對不對,需要反思、修正調整,盡快契合現實。

當下的重中之重,我認為是清晰地還原、确定病毒的傳播管道。

這幾天,我常常想到2006年我在美國經曆的一次疫情。

那年8月我去美國,飛機落地沒多久就聽聞美國爆發了大腸杆菌疫情,聽說涉及20多個州,先後有200多人入院,出現3例死亡。因為剛到美國就遭遇一次疫情,是以印象特别深刻。

但在疫情早期,美國就成功地确定了傳染源,有效地切斷了傳播鍊,避免了一場全國性的大流行和大恐慌,這一點同樣令我印象深刻。

美國的流行病專家靠的就是詳盡的資料分析。大腸杆菌寄居在人類的消化系統,它是通過食物傳染的,這一點判斷并不難。但一個人一天吃的食物那是五花八門,一個三明治、一份沙拉裡面可能就有十多種配料,要确定是那一種引起疫情,那是相當不容易的。流行病專家設計了一份幹預性很強的資料問卷,他們緊急會見患者,對患者一共問了450個問題,内容包括任何可能的進食、接觸以及行程,最後拿回去分析,最終發現是一種“袋裝菠菜”是傳染源。

但不是全國所有的袋裝菠菜帶有病毒,而僅僅是一種“Dole”牌的袋裝小菠菜帶有病毒,也不是所有的“Dole”牌帶有病毒,而隻是在加州一個山谷中一塊大小約1萬平方米的種植基地出了問題,被動物糞便當中的大腸杆菌污染了。

在疫情發生的一周内,美國的流行病專家就鎖定了袋裝菠菜,不到一個月,就追蹤到了出問題批次菠菜的準确種植基地,快速剪除了傳染源。

在這個過程當中,還涉及到菠菜的召回,如果遲遲不能确定準确的傳染源頭,整個市場上的菠菜都不能售賣,已經流通的也要全部召回,這對菠菜行業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舉這個例子我想說明,在疫情溯源問題上,資料的收集和分析是非常重要的,這關系到能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找到傳染源,切斷傳播路徑,也關系到如何制定防控手段。傳播手段都不知道,你如何設計隔離方案?萬一留下漏洞怎麼辦?如果口糞傳播成立,那麼樓上樓下的光隔離房間是不夠的,還要在馬桶上面想辦法。

其實,資料分析在流行病防控當中有非常久遠的應用,曆史上還有一些相當成功的案例。1850年代,倫敦爆發霍亂,當時主流的觀點認為是這種烈性傳染病是通過空氣傳播的,有一名醫生斯諾,他分解了一個區域房屋的水源,發現死亡的資料和供水路線有高度的相關性。飲用A公司自來水的家庭有1263人死于霍亂,而飲用B公司水的家庭隻有98人死于霍亂,按照每萬戶的死亡率作對比,相差8.5倍。兩個公司為什麼有差別?斯諾追蹤了兩個公司的水源,最後發現,A公司是在泰晤士河下遊取水,而B公司是在上遊取水,當時的泰晤士河已經被霍亂患者的排洩物污染了。由于快速認清了霍亂的傳播管道,倫敦這一次霍亂得到較快平息,避免了更大的損失。

1904年廣州霍亂流行,當時的女醫生張竹君用了同樣的思路應對,她認為患者嘔吐穢物污染了江河水源,擴大了疫情傳播,建議當局用船從廣州郊區運水。兩廣總督采納了她的建議,派出軍艦拖水供市民飲用。幾周之内,疫情就被控制下來,成為中國流行疫情防控曆史上的經典案例。

回到我們目前面對的疫情,SARS-CoV-2的傳播已經到了第三代、第四代,傳播力在減弱嗎?緻病性有沒有變化?我們需要清清楚楚的資料,才能得出結論,從目前情況看,存在輕症感染,還存在無症感染,這都增加了分析的難度。

辦法也有。據多個新聞報道,已經有抗原抗體檢測試劑在量産,通過一滴血,幾分鐘就可以查出患者的抗原抗體。有IgG抗體的可能是過去受過感染,有抗原的或者有IgM抗體的則是正被感染,以及多少人無症或輕症帶病毒都可以檢測出來。這種檢測方式,收集的資料不僅快、準,而且分析價值也高,但面廣難度大,我建議,我們要盡快着手,不怕麻煩,可以從幾宗病例或者幾個具有代表性的居民小區入手,盡早收集多一個傳播全鍊條的資料以供分析。

理論上說,隻要方法得當,我們可以從資料中得到足夠多的知識,疫情防治是一門科學,需要嚴格按照科學規律辦事,不放過任何一個疑問,不放過任何一個未解之迷,隻有掌握詳盡的資料,才能得出準确度高的結論。這是與死神在賽跑,馬虎不得,猶豫不得。

加缪在總結人類應對鼠疫的經驗時,指出“與鼠疫鬥争的唯一方式隻能是誠實”。 我認為,誠實就是說真話,即實事,經過疫情初期的應對,我們都認識到了說真話的價值,但說真話顯然還不夠,還要再加上資料的思維,就是“求是”,即通過全面細緻的資料尋找規律。說真話加上資料思維,就是“實事求是”,大資料時代的實事求是,也可以說是“實數求是”。真理要從數中求,沒找對方法,即使“毫不放松抓緊抓實抓細”“堅決打好”“絕不允許”,也會事倍功半。我相信全面貫徹資料思維,再加上誠實,一定可以快速切斷病毒的傳播,事半功倍,在最短的時間内戰勝疫情。

來源:塗子沛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