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有四個兒子,長子李從璟,被元行欽殺死了(元行欽即李紹榮),次子李從榮,老三李從厚,老四李從益。
天成元年(926),李從榮出任天雄軍節度使;次年,李從厚出任河 南尹。
李從榮見弟弟李從厚比自己的官職大,心裡不平衡。又過了一年,李嗣源調李從榮出任河東節度使。不久,又讓他和弟弟李從厚互換,李從榮便出任了河南尹,李從厚出任河東節度使。
李嗣源登基做皇帝後,沒有宣布皇儲人選,但皇次子李從榮作為實際的嫡長子,是後唐皇位第一繼承人,這點大家都心知肚明。
李從厚、李從榮是一母所生,兩人性格卻大不相同。李從厚小心謹慎,十分老成;李從榮為人比較輕佻,志大才疏,而且喜歡附庸風雅,經常召集一幫纨绔子弟、酸腐文人在府中賦詩,還出了一本《紫府集》,吹噓自己的詩天下無雙。李嗣源曾多次派人去規勸他,李從榮隻當是放了個屁,仍然我行我素。五代就是一個亂世,皇上的指令,大臣可以不聽;老子的話,兒子可以不理,這都是司空見慣之事。李嗣源也是見怪不怪,隻好作罷。
長興元年(930),李嗣源封李從榮為秦王、李從厚為宋王。
李從榮得封王爵以後,開府置屬,招來一些狐朋狗友做僚佐,吟風詠月,賣弄風雅,飲酒作樂,放縱無度。
李嗣源對這個教育程度比自己高的兒子是又疼又愛又恨。愛是自然的,可是李嗣源有些恨鐵不成鋼,這個兒子沒事與一幫文人混在一起幹什麼?不知道文人誤國嗎?天下是要靠實力、靠武力坐的。李嗣源決定跟兒子談談心,他問李從榮:“你在軍政之餘都幹了些什麼?”
“閑暇的時候,讀讀書,找一些儒家學者讨論一些經文大義。”李從榮以大學者自居,回答起來讓人覺得有點兒高深莫測。
“是嗎?”李嗣源哭笑不得,不以為然地說,“我雖然不識字,但喜歡聽儒生們講說經文大義,可以開發人的智識和思考。朕見莊宗皇帝喜好作詩,沒有什麼用處。你是朕的兒子,治國安邦才是你要認真學習的東西,你有幾斤幾兩,難道朕不知道嗎?傳到别人的耳朵裡,徒讓人笑話了,今後不要學習這些浮華的東西了。”
李從榮心裡雖然不以為然,口上卻還是勉強答應了。出宮之後,卻是“濤聲依舊”,根本不聽李嗣源的教誨。
李從榮連李嗣源的話都聽不進去,其他人就更不放在眼裡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摻不得假,你不尊重别人,别人也沒有必要尊重你,正因為如此,李從榮在朝中權力高層中的人脈很差。
安重誨死了以後,王淑妃花見羞和孟漢瓊從中周旋,奏請任命範延光、趙延壽為樞密使。
範延光在朝中的威望并不高,趙延壽本姓劉,是盧龍節度使趙德鈞的義子,是以改姓趙,因善于阿谀奉承而被寵幸。
李從榮對二人看不順眼,常常諷刺他們。
樞密使是朝廷管軍事的最高長官,朝廷重臣,李從榮輕易得罪他們,可見其政治頭腦是何等簡單。李從榮不但得罪權臣,與同母弟弟李從厚、姐夫石敬瑭、千兄長李從珂等人的關系也勢同水火。
李從榮的瘋狂,把天下兵馬副元帥石敬瑭也給吓壞了。
石敬瑭的妻子永甯公主與李從榮同父異母,兩人的關系向來不好。不怕關公耍大刀,就怕詩人舞大錘。石敬瑭擔心有朝一日,李從榮的大錘會砸到自己頭上,常想到外面藩鎮補領一職避開他。
受到李從榮打壓的範延光和趙延壽,也有相同的想法,多次請求辭去樞密使的職務,李嗣源都沒有答應。
人挪活,樹挪死。石敬瑭是個聰明人,知道這句話是真理,隻是還沒有找到機會。正好這時候,出現了一個能讓石敬瑭離開京城的機會。
契丹東丹王耶律突欲和皇帝弟弟耶律德光結了怨,前來投奔唐國,尋求政治避難。李嗣源收留了他,賜他姓名李贊華,并封他為懷化軍節度使,就是從前盧龍獻俘的惕隐,也授予他官職,賜姓名為狄懷忠。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得知唐國收留了耶律突欲,就派使臣前來要人。
耶律突欲到唐國來尋求政治避難,唐國如果把他交出去,是很失面子的事情,何況契丹并不是一個友好的鄰居,将耶律突欲交出去,還是示弱的表現。
李嗣源不想掉面子,更不想在契丹人面前示弱,斷然拒絕了契丹人的要求。
耶律德光以此為借口,多次派契丹騎兵騷亂唐國邊境。
石敬瑭見北方烽煙再起,便去找樞密使範延光、趙延壽,請他們在李嗣源面前敲邊鼓,讓自己帶兵出征;随後,他又親自進宮找他的老丈人,說他願意到河東去抵禦契丹人。
李嗣源不知道石敬瑭的心事,還以為這個女婿是在替自己分憂,于是封石敬瑭為河東節度使。河東是五代第一号軍事重鎮,石敬瑭選擇了河東,很有戰略眼光。
石敬瑭到了晉陽,任用部将劉知遠、周瑰為都押衙,并對兩人都委以重任,軍事交給劉知遠負責,财政交給周瑰管理,并要他們時刻注意朝廷的消息,準備随時見機行事。
石敬瑭篡唐,創立後晉的基業,從這裡開始。
石敬瑭出京後,李嗣源調山南東道節度使康義誠進京,出任兵馬副元帥,頂替石敬瑭的職務。
李從珂因遭到安重誨的陷害,被罷了官,一直賦閑在家。現在,安重誨死了,他也迎來了政治生命的第二春,出任鳳翔節度使,加封潞王。
長興四年(933)正月,李嗣源加封秦王李從榮為尚書令,兼侍中。并加封四子李從益為許王。
李從益此時尚年幼,他的乳母王氏是宮中的司衣,她見秦王李從榮勢力強大,想替李從益找個靠山,也為自己日後做打算,暗中讓李從益去求李嗣源,說他想去探望秦王。李嗣源以為,李從益還是一個小孩子,想見大哥一面也是人之常情,便讓王氏帶他去秦府。
王氏見到李從榮後,鼓足了勁兒去巴結他,甚至還裝出媚态,賣弄風騷。
在皇帝身邊晃蕩的女人,相貌指數都很高,王氏當然也不例外。一個本來就很漂亮的女人,再施展出渾身的媚功,對男人的誘惑力是難以估量的,更何況李從榮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好色成性的纨绔子弟,如果他不動心,那他就不是李從榮了。
李從榮本來就喜歡别人奉承他,又見姿色頗佳的王氏主動投懷送抱,體内的荷爾蒙立即發生了作用,血脈贲張,從頭到腳都興奮起來。立即讓婢女将李從益抱走,自己則摟着王氏進了内室。
一番雲雨過後,兩人定了後會之期。李從榮還叮囑王氏,要她密切注意宮中的動靜,一有風吹草動,立即告訴他。王氏滿口應承,帶着李從益回宮。
此後,王氏經常出入于秦王府,一是行那苟且之事,二是向李從榮傳遞宮中消息。宮中的大小事情,李從榮了如指掌。
太仆少卿緻仕何澤上表,請立李從榮為皇太子。李嗣源看了表章後,不禁哭了起來,對左右說:“群臣請立太子,朕就隻能回晉陽老家養老去了。”按他的想法,立了皇太子,他就得讓位。從這裡可以看出李嗣源沒文化。立儲君,本來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也是一件必要的事情,他卻将一件正常而且必要的事情,看成非正常、是群臣要趕他下台的行為。
李從榮聽說這件事後,急忙進宮求見李嗣源,說他最近聽說有奸人請立自己為太子,他并不知道這件事,況且,他年紀還小,願意繼續學習治國之道,不想現在就做太子。
“這是群臣的意思,朕還沒有最後決定呢!”
李從榮退出後去見範延光、趙延壽,質問道:“你們要讓我當太子,是想奪去我的兵權,将我幽禁在東宮嗎?”
範延光猜透了李嗣源的心思,但又害怕李從榮見怪,隻好上奏,請求授李從榮為天下兵馬大元帥,位居宰相之上。
加封李從榮兵馬大元帥,是為了安撫李從榮,同時沒有提立太子之事,讓李嗣源也放心,可謂一箭雙雕。
李嗣源很快就準許了範延光的建議,任命李從榮為兵馬大元帥。
李從榮總攬兵權,格外張揚,每次出入,街道兩旁站滿了侍衛,就是上朝的時候,從騎也有數百人,前呼後擁,張兵露刃,好不威風。
李從榮的專橫跋扈,讓文武百官感到害怕,他們紛紛要求放外任,到地方上去做官,甚至有的幹脆辭職不幹。表現得最為突出的要算範延光、趙延壽。他們兩人同李從榮的關系本來就不好,見李從榮如此嚣張,更是感到害怕,屢次向李嗣源提出辭職,卻沒有得到準許。
李嗣源生病了,幾天沒有上朝,李從榮似乎看到皇位在向他招手,私下裡對左右說:“如果我做了皇帝,一定要鏟除那些奸臣和小人。”
範延光、趙延壽聽了這話,更是害怕,再次上表,請求外調。
李嗣源正因為生病煩惱,看了他們的請辭報告,将奏章扔在地上,氣惱地說:“要走就走吧!何必要打報告?”
範延光、趙延壽更是着急。
趙延壽是驸馬,有公主在裡面做内線,李嗣源也很寵愛公主。公主進宮替丈夫說情,說趙延壽身體不好,不能勝任繁重的工作,請求辭職。李嗣源仍然不準許。
趙延壽邀範延光一起進宮,直接找李嗣源,說他們不敢拈輕怕重,隻是樞密使這個官可以輪流當,免得别人議論紛紛。他們請求讓兩人中的一人先替出來,如果繼任者實在不稱職,可以重新将他們召回來,他們保證随召随到。
話說到這分上,李嗣源不好再堅持,于是任命趙延壽為宣武軍節度使。趙延壽歡天喜地地到宣武軍上任去了。
範延光沒辦法,隻好留下來,他在苦惱之下,也沒有閑着,找了個素來同他關系不怎麼好的人來墊背,這個人就是朱弘昭。
朱弘昭,就是在鳳翔請安重誨吃飯,然後又在背後下黑手的那個人。朱弘昭以為範延光良心發現,對自己好了起來,等調到京城待了兩天,發現樞密使這個職位,就像是坐在火爐上烤,不但不好坐,而且随時還有掉腦袋的危險,心裡痛罵範延光不是人。惹不起,躲總還行。他便去找李嗣源,說自己能力有限,難以勝任樞密使之職。
李嗣源發現苗頭不對了,怎麼自己手下的人一個個都争着往外走啊?他沒有想到,兒子李從榮的離心力有如此之大,他還以為是自己老了,人家不願侍候呢!于是怒斥道:“你們都不想在我面前嗎?我養你們有什麼用?”
朱弘昭惶恐了,隻好自認倒黴,接着做樞密使。
範延光恨自己沒有娶到一個金枝玉葉的老婆,隻好把囊中的積蓄取出來,獻給宣徽使孟漢瓊,托他懇求王淑妃代為請求,希望外調。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不假,孟漢瓊收錢之後不久,李嗣源的诏書就下達了,命範延光為成德軍節度使。範延光如釋重負,辦了交接手續,立即到鎮州(今河北正定)上任去了。
臨行前,李嗣源親自設宴餞行,酒過之後,李嗣源有些傷感地說:“你現在要離朕遠去,有什麼話要說,盡管說吧!”
範延光看了李嗣源一眼說:“朝廷的大事,希望陛下多同内外輔佐的大臣商量決定,不要聽小人之言。”
君臣二人兩眼淚汪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灑淚而别。
當時,孟漢瓊弄權,操縱一切,依附他的人互相結為朋黨,共同蒙蔽惑亂皇帝的耳目。是以,範延光臨别之時,說出了這番話。
範延光走了,又有一個樞密使的位子空出來了。三司使馮赟遞補做了樞密使。
朝廷的其他官員,都像逃瘟疫一樣,想逃離京城,紛紛上表請求放外任,準許了的欣喜若狂,沒準許的捶胸頓足。
高官不做要辭職,京官不做要放外任,這是李從榮擅權之後給後唐帶來的一道特殊風景。這道風景,在中國曆史上恐怕也是絕無僅有的。
康義誠料想自己脫不了身,就讓兒子去服侍秦王李從榮,目的是自保。李嗣源還以為他樸實忠厚,值得信任,提拔他為親軍都指揮使,兼同 平章事。
康義誠其實是一個奸佞小人,表面上佯裝恭順,實際上卻是兩面三刀、陽奉陰違。能做事的人都走了,一班狡猾之徒充實到朝廷中樞機構中來,想朝政不亂,恐怕都不行。
眼看朝廷将要大亂,許多人都看在眼裡,急在心頭。大理少卿康澄目睹了京城混亂的局面,給李嗣源上書,提出許多有建設意義的意見,但李嗣源優柔寡斷,始終沒有施行。
長興四年(933)十一月,李嗣源的病稍有好轉。一場大雪之後,來了興緻,出宮在士和亭遊玩賞雪。
雪景雖然美,北風卻寒人,李嗣源又受了風寒,回宮之後,當天夜晚便發高燒。急召禦醫就診,禦醫号脈後,說是偶感傷寒,吃一帖藥就好。
第二天,李嗣源的病不但沒見好轉,反倒加重了,最後竟然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秦王李從榮聽說父親病了,同樞密使朱弘昭、馮赟一同進宮探視,希望老父把江山傳給他。進去問候了幾聲,李嗣源低着頭,迷迷糊糊地一聲 不吭。
“秦王看你來了!”坐在病榻旁的王淑妃提醒李嗣源,見他沒有反應,再次提醒道,“弘昭他們也來了。”李嗣源仍然沒有擡頭。
李從榮以為李嗣源真的病得不輕,帶大家退了出去。出門沒走多遠,宮中就傳出哭泣之聲,他心中暗喜,以為皇上駕崩了。回到家後,一晚上沒有睡着,隻等宮裡派人前來報喪。直到黎明,仍然沒有動靜,實在熬不住了,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李嗣源的病并沒有李從榮想象的那麼糟糕,李從榮的問候、王淑妃的提醒,李嗣源其實都聽見了,隻因不滿李從榮的所作所為,故意裝病沒聽見。其實,當天晚上,他的病還稍見好轉。隻怪李從榮的人緣太差,沒有人告訴他這些事情,如果有人及時提醒他,此後的悲劇可能就不會發生了。
李從榮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詢問下人,沒有宮中的任何消息,不由得有些恐慌。他知道朝廷的輿論導向對自己很不利,擔心皇位被别人搶走了,他準備先下手為強,控制政局。于是他派人進宮,謊稱自己病了,不能進宮問安,暗地裡卻召集私黨開會,定下密謀,準備以服侍李嗣源為借口,帶兵進宮,先把朝中的權臣控制起來。
李從榮到底年輕無知,竟然派都押牙馬處鈞将這一密謀告訴了朱弘昭、馮赟,說他準備帶兵進宮服侍皇上,問他們住在哪裡比較友善。朱弘昭、馮赟知道李從榮要幹什麼了,他們不敢蹚渾水,馮赟順口答道:“宮中随便哪裡都行,秦王你自己決定吧!”
朱弘昭悄悄地對馬處鈞說:“皇上平安無事,秦王應該竭盡心力實行忠孝之道,不可亂信壞人的胡說。”
馬處鈞回去後,将此話轉告李從榮。李從榮非常生氣,又派馬處鈞去警告二人,叫他們說話要小心,要考慮自己和家人的安全,性命隻有一條,玩丢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有實力的無須恐吓,沒實力的恐吓不但沒用,反而會打草驚蛇。朱弘昭、馮赟一聽,徹底死心了。他們本來還想好好勸勸李從榮,卻得到對方以性命相威脅的回應。
臉皮撕破了,李從榮不死,就是他們死。
朱弘昭、馮赟連忙進宮,告訴了宣徽使孟漢瓊,孟漢瓊又轉告王淑妃。王淑妃說:“皇上昨天已經好多了,今天早餐還吃了一碗粥,沒有什麼大礙,秦王這樣做,不是要謀反嗎?”
“這件事真要萬分小心,一旦秦王帶兵進宮,必生巨變。”孟漢瓊想了想說,“看來隻能召康義誠進宮,調兵守衛,以防萬一了。”
王淑妃點頭同意,孟漢瓊于是退出。
李嗣源昏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半夜出了一身透汗,高燒退了,神志也清醒了。他坐起來四下一看,隻有一個守漏的宮女坐在那裡,問道:“幾更了?”
“四更了。”宮女問道,“皇上覺得好些了嗎?”
“終日昏昏沉沉的,現在好多了。”李嗣源伸伸手,問道:“皇妃呢?都到哪裡去了?”
“想必都回寝室休息去了,奴婢這就去通報。”宮女起身離去。
六宮嫔妃聽說李嗣源清醒了,紛紛趕來探望,又侍候他吃了一碗粥,然後安睡。到了天明,李嗣源的神色就好多了。
李從榮并不知道這些,他還以為宮中秘不發喪。擔心别人搶走了皇位,決定來個先下手為強。孟漢瓊得到王淑妃的教令去見康義誠,讓他派兵進宮保衛皇上。康義誠為了巴結李從榮,已經将兒子安排在李從榮的身邊。由于擔心兒子的安全,有些投鼠忌器,便推說他是軍人,不敢幹預朝廷政務,并說他隻聽從宰相的驅使。言下之意是說孟漢瓊無權調兵。
孟漢瓊見康義誠首鼠兩端,忙去轉告朱弘昭。
朱弘昭懷疑康義誠不想當衆表明态度,連夜把他請到家裡,一再詢問,康義誠還是原來的态度,不久便起身告辭了。
十一月二十日晚上,李從榮穿着平常的服裝,從河南府帶領步騎兵一千人列陣于天津橋。黎明時分,派馬處鈞到馮赟家裡傳話,說秦王李從榮要進宮服侍皇上,打算住在嗣位的興聖宮。并警告馮赟說:“你們各位樞要大臣,上有老,下有小,辦事一定要慎重,是禍是福,就在一念之間, 不要害了自己。”
馮赟還來不及回答,馬處鈞就走了,他還要去通知康義誠。
康義誠的兒子就在李從榮的身邊,他當然不敢反對,表示:“秦王來 了,必奉迎。”
馮赟、康義誠各懷私心,先後趕到右掖門,朱弘昭也趕到了。孟漢瓊也從宮内出來,大家來到中興殿門外,一起商量應對之策。
馮赟一字不漏、原文不動地将馬處鈞的話轉達給大家,并說從秦王“是禍是福,就在一念之間”這句話,可以看出他有謀反之意。他還特别警告康義誠,不要因為兒子在秦王府中供職就投鼠忌器。要知道,皇上提拔我們,就是要我們輔佐他,如果讓秦王帶兵進了此門,将置皇上于何地?我們這些人還能有遺族嗎?
康義誠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守門的太監就匆匆忙忙地趕來報告,說秦王已經帶兵到達端門外了。
孟漢瓊急了,站起來一甩袖子說:“今天的事,危害到了皇上,情況已萬分危急,難道還要猶豫觀望,坐以待斃嗎?我的命賤,死不足惜,就由我去領兵抗拒吧!”說罷,立即進入中興殿門。
朱弘昭、馮贊也跟着進去了。康義誠不得已,也随在後面進入内宮。孟漢瓊向李嗣源禀報,說秦王李從榮造反了,正在帶兵攻打端門,如果讓他攻進來,局勢就不可收拾。
宮中的人聽說秦王反了,都吓得哭了起來,一片大亂。
李嗣源聽說兒子反了,氣得渾身發抖,大呼造孽。他絕對不會讓朱友珪手刃朱溫的悲劇在他身上重演,指着康義誠說:“這件事你去處理,但不要驚擾無辜的百姓。”
李嗣源覺得沒面子,自己有這麼一個不成器的兒子,他不想讓京城人、天下人看笑話。
康義誠卻不知怎麼辦好,要他依從李從榮可以,但眼下李嗣源未死,要自己跟着李從榮造反,他卻不敢。要他去抓李從榮,他又擔心自己在李從榮府中的兒子。康義誠進退兩難。
恰好,李從珂的兒子李重吉正在一旁待命,李嗣源不由得想起自己那個義子來,對李重吉說:“你的父親和我,冒着槍林箭雨奪得天下,幾次把我從危難中救出來。從榮有什麼功勞?如今被人教唆,敢行悖逆!我就知道這種人不足以托大事。應該叫你父親回來,把掌兵的大權交給他。你快去閉守宮門,不要讓逆子攻進來了。”
李重吉立即率領控鶴兵,把四處宮門堵住了。
孟漢瓊披甲上馬,召來馬軍都指揮使朱弘實,讓他帶五百騎兵去讨伐李從榮。
李從榮剛剛扼住天津橋,命親兵去召康義誠。親兵來到端門,見門已緊閉,轉而去叩左掖門,也沒人答應,從門隙中向裡看,遠遠看見朱弘實帶騎兵過來了,隐隐約約聽到讨伐逆賊之聲,慌忙回去告訴李從榮。
李從榮正在做皇帝夢,突然聽到這個消息,吓得差點兒從馬上掉下來。
正在驚慌失措之際,朱弘實帶兵過來了,老遠就大叫道:“來軍為何叛逆?快快回營去,免得受到牽連!”
李從榮的部下很多人都不明底細,聽到朱弘實的喊話,一哄而散。
李從榮的親兵潰散了,自己也隻得逃回府中。不要奇怪,也不要鄙視,大凡是人,誰都怕死,李從榮作為一個詩人,有一顆脆弱膽怯的心,也是正常的。
李從榮跑回家後,家裡的下人也都跑光了,隻剩下妻子劉氏在寝室裡吓得發抖。
突然,門外人聲鼎沸,追兵殺來了。劉氏吓得鑽進了床底,李從榮見無處可藏,也跟着鑽了進去。
皇城使安從益最先闖進來,帶兵到處搜查,見床底下躲着兩個人,順手揪出來,二話不說,一刀一個,将他們殺死了。再到床後搜尋,又找到李從榮的一個兒子,也拉出來殺死了。随後把他們的頭顱砍下,帶回去請功。
李從榮之死,固然是他狂妄自大、不知為人處世而導緻的,但李嗣源也有責任。
李嗣源以病弱之軀,殘燈之年,本來就意屬李從榮,為何不早立他為太子呢?李從榮若得太子之位,又何至于心急如此,犯下造反之罪?況且,子不教,父之過。李從榮之死,李嗣源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李嗣源聽到李從榮被殺的驚天噩耗,驚呆了,一陣暈眩,幸虧身邊的宮女手快,扶住了他,才沒有從禦榻上摔下來。經此一驚一吓,悲傷過度,他的病情更加沉重。
李從榮還有一個兒子留養在宮中,衆将請求把他殺了,以絕後患。李嗣源已經是古稀老人,剛剛承受喪子之痛,不想再失去這個孫子。他哭着說:“小孩子有什麼錯?”
孟漢瓊回答說:“李從榮大逆不道,國法難容,應該連坐妻子兒 女啊!”
李嗣源還是不答應。
不知誰帶頭喊了一聲:“殺死他!”衆人也都跟着起哄。
李嗣源無法制止,痛苦地低下頭。
孟漢瓊命人将那個小孩子推出去殺了,衆将這才慢慢散去。宰相馮道率百官進宮問安,李嗣源淚如雨下,抽泣着說:“家門不幸,竟然到了這種地步,朕沒臉見你們啊!”
馮道等人也淚下沾襟,随之婉言相勸一番,然後魚貫而出。
馮道走到朝堂的時候,正碰上朱弘昭等人在那裡議事,說要将秦王府的僚屬全部殺掉。
馮道立即提出抗議,說李從榮的心腹隻有高辇、劉陟、王說三人,判官任贊上任不到半個月,王居敏、司徒诩因病告假已經有半年時間了,他們怎麼會與李從榮同謀呢?做官應該有寬廣的胸懷,不要株連無辜。
朱弘昭還是不肯聽,馮贊卻贊同馮道的意見,與朱弘昭力争。最後,隻殺了高辇一人。劉陟、王說免死,被流放到遠方。任贊、王居敏、司徒诩給予免職處分。
李從榮死後,李嗣源最年長的兒子是第三個兒子宋王李從厚。李從珂雖然時年五十歲,但畢竟不是親生的。
李嗣源知道自己不行了,決定召李從厚回京繼位。當時,李從厚已經調任天雄軍。他命孟漢瓊火速前往汴州,召李從厚回京,由傳旨的孟漢瓊接管天雄軍府事。
十一月二十六日,年近古稀的李嗣源因驚吓、悲傷過度,沒有等到李從厚趕回洛陽,就在内疚悔恨中命歸西天。
李嗣源享年六十七歲,在位七年,死後安葬在徽陵,廟号明宗。
李嗣源在位期間,針砭時弊,采取了一系列諸如罷逐伶官、誅戮閹宦、剪除奸的措施;積極減輕國家和百姓的經濟負擔;禁止地方官敲詐勒索等。這使得後唐的社會生産和财政狀況明顯好轉,緩和了社會沖突。史稱:在位年谷屢豐,兵革罕用,校于五代,粗為小康。
就是說,李嗣源在位七年,年年糧食獲得豐收,不動兵革,算是五代賢君。在位期間,同五代其他時期相比較,稱得上是小康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