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經世緻用思想的一個重要展現就是“務當世之務”,嘉道年間的危機不僅表現在内部。外部更是危機重重,西方國家為扭轉貿易上的頹勢,不惜向中國大肆傾銷鴉片,甚至是發動罪惡的侵略戰争。
随着外部形勢的不斷變化,懷有經世緻用思想的有識之士開始把眼光放到鴉片、邊疆、海防等問題上,進而推動了經世緻用思想進一步豐富。
張際亮生于福建地區且足迹遍及沿海,對國家東南地區的社會了解頗深。當西方國家以東南地區為突破口開始向中國傾銷鴉片,甚至發動戰争之時,便激發了張際亮對外的思量。他痛恨西方對中國的殖民和淩辱,更因為身處被攻陷國土前沿,親眼所見鴉片戰争時期英軍對大陸人民的屠戮及清廷統治階層的懦弱,是以在反侵略方面表現的十分激進。
一、對嚴禁鴉片的呼籲
張際亮所處的時代,官民吸食鴉片成風,這不僅對吸食者身體造成極大損害,影響其日常生活,同時造成國家白銀大量外流,舉國百姓負擔加劇。是以鴉片成為當時懷有經世之志人士關注的重要問題之一。
張際亮對鴉片之害的擔憂主要集中在鴉片貿易對人民生活和社會經濟的層面。
由于鴉片自東南沿海地區進口再至内地,且張際亮生于閩省,遊曆粵、贛,是以對鴉片的危害有較早的認識。在道光九年(1929年),張際亮作《食肉歎》一詩中就描寫到閩粵地區人民吸食鴉片的情況,他寫道:“粵閩鴉片館日開,十戶九破形死灰。文石更充白玉貴,羽毛都易黃金回。鬼子番人縂易叛,邊洋市易宜長算。榷彼征輸利已微,竭吾泉貨貧斯亂。”
從詩中可見當時閩、粵等東南各省,供人吸食的鴉片館衆多,沉迷其間的群眾因購買鴉片而家破人亡的現實。同時張際亮還察覺到了在鴉片貿易之下,開邊、對外貿易利潤漸少。
道光十三年,張際亮在詩《浴日亭》中說:“蒼銅與黑鐵,驕奪天吳魂。側聞濠鏡澳,盤踞如塞垣。毒土換黃金,千萬去中原。歲稅複幾何,容此醜類尊。狡狠鬼國恣,獻溺民生冤。海若何不靈,惡浪失簸掀。”
從詩文中可見,至十九世紀30年代,鴉片貿易日漸猖獗,海上裝備大炮的外國運輸船肆意橫行,運載了大量銷往中國的鴉片。
據張際亮估計,在鴉片貿易當中每年有高達兩千餘萬兩的白銀流出海外,開邊所收關稅竟不抵因鴉片貿易外流之銀。
在沉痛事實面前,張際亮尤為憤慨,以至祈禱大海将運送鴉片的外國船隻掀翻,可見其對鴉片貿易的憎惡。同年他再次于詩文中陳說道:“近日夷船專以鴉片土易内地銀,歲至一千數百萬,以故東南生計日绌。”張際亮在鴉片問題上更多關注的是經濟層面上的白銀外流,并沒有針對吸食者身體的損害乃至整個政治社會的破壞進行更深刻的分析。導緻其對鴉片問題的認識稍顯片面。
但在當時,張際亮作為一個無一官半職的普通文人還是較早的發覺到鴉片貿易給中國經濟帶來的重大損失,這相較于鴉片對吸食者的損傷來言,眼光更為獨到和長遠。在鴉片貿易危害日廣之下,張際亮疾呼:“若不變法杜絕,将來益可憂矣!”進而産生了自己的禁煙思想。
随着鴉片對當時社會的毒害日漸深重,道光朝臣掀起了禁煙讨論。朝中有以徐乃濟、盧坤等人為代表的弛禁派。而黃爵滋、林則徐等人則建議嚴禁鴉片,主張以強硬手段杜絕鴉片貿易,嚴懲吸食者。
張際亮即秉持“誠使海防防捕嚴密,何由不絕”的嚴禁思想,同時根據大量白銀外流的現實,他提出了鴉片統購統銷和嚴密稽查鴉片輸入的禁煙措施。
在張際亮看來,鴉片的荼毒已經到了必須禁絕的地步。他在詩文中疾呼:“夷艘互出沒,毒物流中原。自非用重典,何以清禍源?”張際亮在此申明鴉片荼毒已經到了唯有采用嚴苛的手段才能肅清的時候。在《錢币刍言》中,提到了關于張際亮禁煙的看法:“予友張君(張際亮)謂:每歲海舶市鴉片者,必得銀累計千萬而去,中國之大害莫過于此。建議欲令官為發行,定價而收其稅,嚴禁私賣,則夷人無所牟利而自止。”
張際亮相信通過政府手段,對鴉片統一銷售,統一定價和征稅,使鴉片販賣者無利可圖,進而起到抵制作用。
張際亮關于禁煙思想的重要論述,還展現在道光三十三年他寫給時任兩廣總督盧坤的《上盧厚山宮保書》中。在該文中,張際亮首先将廣州鴉片違法貿易的具體操作情形作了分析:在廣東近海有“英吉利大舶五六停泊,專賣鴉片。
而廣東境内又有“窯口”,負責“為之包賣。”“窯口”與英船之間主要依靠被稱為“快蟹”的運輸船來聯系,具體操作即為:“内地之買土者付銀與窯口,窯口付票與快蟹,快蟹取土于虿船。”
同時,張際亮也指出:“每快蟹壯丁百數十人,槳橹并下,炮械畢具,其行迅疾,其勢兇悍,即遇巡哨兵船,無如之何。則是夷船既不自以為鴉片入口,我無進而稽查;我内地陰輸銀與彼,彼得易貨而歸,亦無進而稽查也。而禁鴉片入口、紋銀出口之令,皆虛設矣。”
張際亮提出分而治之的方法,禁絕鴉片貿易。對内要“先拿快蟹,密緝窯口”,對外則要“明示夷酋以‘内地舊例,不準彼國之船逗遛經歲,何以該船停泊五六之久?’嚴則勒兵驅逐,寬則申令責散。
此後各洋面俱移水師,勤勞與共。”張際亮把禁煙的重點放在禁絕英國鴉片的進口上,同時注意稽查境内與英國沆瀣一氣的鴉片運輸和販賣人員,可謂标本兼治。
張際亮還參與到清政府内部禁煙問題大讨論和具體實踐當中。道光十八年(1838年),鴻胪寺卿黃爵滋上書請求道光帝嚴禁鴉片的《請嚴塞漏卮以培國本疏》被視為當時鴉片嚴禁論的代表性論述。而學術界對該禁煙《疏》的作者意見不一,其中謝章铤在《稗販雜錄》中說:“初宜黃黃樹齋爵茲請禁鴉片,則建甯張際亮為之起草。”相關類似論述在許多文獻當中均有所記載。
是以有學者即認為該奏折實際是由張際亮起草的。王飚先生則認為:“禁煙《疏》當系黃爵滋主草,際亮及他人參與。”筆者認為不管禁煙《疏》是出自張際亮之手,還是張際亮參與籌議,至少能說明張際亮親身參與到了禁煙實踐當中。
從禁煙《疏》的内容來看,其中關于鴉片貿易的過程分析與張際亮《上盧厚山宮保書》中所揭露的内容非常相似。禁煙《疏》中寫道:“外洋來煙漸多,另有虿船載煙不進虎門海口,停泊伶仃洋之老萬山、大嶼山等處。粵省奸商,溝通海兵弁,用扒龍、快蟹等船運銀出洋,運煙入口。”
而張際亮的《上盧厚山宮保書》中有頗為相似地闡述:“聞自道光八年以來,近零丁洋之大嶼山,乃有英吉利大舶五六停泊,專賣鴉片。粵省則有曰‘窯口’者為之包賣,曰‘快蟹’者為之包運。”
加之張際亮與黃爵滋的親密關系及當時他們的交往情況,同時還有林則徐在張際亮去世後為其作詩:“修文定寫生平志,猶訴蒼蒼塞漏卮”等句。綜合現有史料和線索,可以說張際亮必定參與到禁煙《疏》的撰寫過程當中,這也印證了張際亮強烈的禁煙主張和實踐。
張際亮的禁煙思想以嚴密稽查鴉片進口,輔之以相應的國内禁止煙民吸食的方法為主要措施,配合政府統一買賣鴉片,降低貿易的利潤,來實作徹底禁絕鴉片荼毒,防範白銀外流的目标。
該思想優勢不僅在于主張對英國鴉片商船的防範與稽查,還主張對内地鴉片販賣、運輸商民的管理。同時從國家進口角度,建議削減鴉片進口商的收益,三管齊下可謂寬嚴相濟,内外兼治。
但其國家專賣,減少洋人利益,直至削減鴉片之害的思想,忽視鴉片對人民的毒害,成為他禁煙方略上的不足。
二、對西方侵略的警覺
1840年,鴉片戰争爆發,當時的清政府軍、政腐朽且戰和不定,加之在戰争中節節敗退等原因,最終以清廷戰敗求和,簽訂喪權辱國的《南京條約》而告終。鴉片戰争時,已是張際亮生命中最後的幾年,當時他同流民一道,流離各地,對英軍暴行多有見聞。
受其愛國之情和及經世緻用思想的感召,張際亮“慷慨治兵談”,他控訴英軍暴行,批判朝廷投降分子,主張抗擊侵略。更難能可貴地是,張際亮對西方入侵早有察覺。
由于鴉片的不斷輸入和東南沿海外國船隻頻頻出現,使張際亮很早就注意到外國對中國的觊觎,他在詩文當中多次提及了西方侵略的企圖,同時還呼籲加強海防建設,以備戰時需要。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年幼的張際亮即察覺到東南地區的隐患。
他在詩文《望海亭》當中寫道:“市易諸夷雜,流亡絕島繁。東南資控馭,憑眺共誰論。”張際亮深切地感受到東南地區混亂形勢,建議加強東南地區的防務。這樣的感慨與擔憂絕非張際亮一時興起的文學創作。同年張際亮又在《閩中感興》一詩當中再次提及,他寫道:“險要由來兵饷重,豈徒開府為防邊。”
在此陳述希望朝廷重視福建地區的防務。福建地區瀕臨海疆,需要加強海防建設,就兵饷而言,僅由閩省大府籌措海防經費是遠遠不夠的,言外之意即建議國家應加大對福建海防經費的投入,進而能夠建設一條抵禦入侵的海上防線。
道光九年(1829年)以後,随着罪惡的鴉片貿易繼續發展,張際亮對海疆危機的警覺更明确。他在詩文中說:“市易多年達洋島,夷酋列肆來朝暮。土來金去芙蓉膏,絲輕帛賤羽毛布。澳門近據數千家,屋似重城炮環護。”
在猖獗的鴉片走私之下,英國攫取了大陸大量的經濟利益,同時英方還在澳門地區設定武裝,似有不軌之意。
在《大庾嶺》中他寫道:“竊聞島夷強,蓄意藉通市。熟窮彼我情,良恐倭如鬼。”
他認為當時的英國不僅意圖與清政府通商,而且對當時中國社會的情況了如指掌,恐怕會有通商之外更深層次的目的,進而提醒當事者“莫忘海防太平時。”
三、對英軍暴行的揭露
鴉片戰争的爆發使原本就悲慘不已的人民生活更加困苦,英軍占領沿海各城鎮後,暴力對待當地百姓,使衆多人民流離失所,生命與财産遭受重大損失。
同時,混亂的社會秩序還點燃了土匪流寇的嚣張氣焰,為害四方。加之鴉片戰争後的戰争賠款加大了朝廷對人民的剝削。多重原因影響之下,人民備嘗艱苦。
張際亮在鴉片戰争時期随流民一路北上流離,對英軍的暴行所見、所聞甚多,他将所見所感以詩文的形式加以記述,揭露了英國軍隊對當時中國人民與社會的殘害和破壞。
在鴉片戰争中,英軍占領大陸東南的多座城池,面對戰火,群眾除了背井離鄉别無他法。張際亮先後寫道:“乍報谯樓轟一角,棄鄉父老已紛纭”;“戰守宜深慮,災傷未盡瘳。烽煙仍旦暮,父老再遷流”;“夜聞人語急,大半流離民。”;“紹興十萬家,八九去村族。”等詩句,可見随着英國軍隊破城入侵,造成大批居民不得不向他地遷徙。
而留在城中之民,即遭受英國士兵的暴行。張際亮對此記述也頗多,如在餘姚失守後,居民“大半遭屠戮。”甯波被攻陷後,張際亮記述了一則甯波母女被英軍輪奸的悲慘事例:“孀婦近八十,處女未十六。婦行扶柱杖,女病卧床褥。夷來捉兇淫,十數輩未足。”
不僅如此,他們還“笑歌街市中,飽掠牛羊肉。庫中百萬錢,搜取畫以燭。驅民負之去,行遲鞭撻速。”在定海,英軍亦是奸淫中國婦女,“婦女不從奸者,鞭撻淩虐之,哭聲震天,飲以藥酒即啞矣。死複截其下體。”攻陷乍浦後,英軍依舊暴戾殘忍:“老婦幼兒,則閉屋焚之。”從張際亮的記述中,英軍對中國平民的迫害一覽無餘。
随着外敵入侵,政府已無暇顧及社會上的匪患,緻使官民不僅要面對英軍的暴行,還要遭受土寇侵擾,如張際亮所言:“劇憐籌帑兼防盜”。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鴉片戰争最終以清廷失敗,與英簽訂喪權辱國的《南京條約》而告終。
而人民的悲慘生活卻遠沒有結束。戰後的東南狀況殘破不堪,“東南所屬郡邑,為逆夷所毀者多矣。”
同時,為了支付戰争賠款,朝廷對民脂民膏的搜刮有過之而無不及。張際亮在聽聞《南京條約》後即寫下:“年年六百萬,何以供求取?秋風扇江南,嗚咽怒潮吼。上方誰請劍?下民自疾首。”表示戰争的賠款乃至創傷最終還是由人民來承擔。同時,當時的東南地區可謂:“兵氛中外方偷息,河患東南亦已頻。”
戰争的賠款導緻朝廷在赈濟災民方面相形見绌,他感歎道:“半壁東南土,三年父老哀。誰驅兵轉戰,自許敵飛來。下策新和議,中原昨赈災。故鄉俱莫問,河患況相催。”
在張際亮看來,戰争及其連帶影響使人民生活更加艱難。他以筆墨記述人民慘狀,控訴英軍的殘暴行徑。同時在人民悲慘生活之下,他希望更多的人能像他一般“不寐憂軍國,相憐畏海鄉。”在積極抗敵當中擊敗罪惡的侵略者,使人民不至流離失所,背上更加沉重的負擔。
總結
經世緻用思想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影響深遠,在這種思想的驅使下,傳統中國文人無不以參與時世的經略,盡用自己的學識作為自己的價值追求,無論是立言的,立德的,立功的,還是追求三不朽的,都主張“貫經術、政事、文章于一”。
張際亮身背傳統文化的浸淫,受身邊師友同道的影響,并耳聞目睹其所生活時段清朝統治下滿目瘡痍的社會現實,開始自己的人生之路,走上文壇,走到曆史的前台,作為當時“天才奇異”,以自己的才情和見識聞名于當世,與魏源、龔自珍、湯鵬并稱為“道光四子”。
他的詩作提倡“感實記事”,屬于經世文學派,主張文風革新,提倡文以紀實,書寫反映時代現實的變化。當時的龔自珍、魏源都是經世文學的代表人物,與龔自珍、魏源既是經世派思想家,也是經世文學派的領頭人一樣。
張際亮在文學創作之餘,也把他的學識和現實關懷延伸到其它,用社會家的觀察力和一定的哲學思維,對其生活的社會現實進行環顧和思考,發現了一些問題,提出了一些解決問題的思路,起到了警示當道和提醒時人的作用,為他生活的那個時代貢獻了自己的責任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