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馬山兀然橫旦于一衆淺山之上,雖然算不上高峻,卻也是山區氣象,山上還時有草甸一樣的地方。龍馬山往南在油榨(鄉)轉折向西毗連到火井、高何的大山,北面應該一直綿延到了大同九頂山一帶,而東面山下即是邛崃城西的水口場鎮。
我最初對水口場鎮是很失落的,既沒有四姑娘山金光燦爛或天台山、玉林山、鎮西山雲瀑滿挂的遠眺與想象,也沒有《南行記》裡的粗犷險峻,甚至不太可能發生《邊城》那樣的風情故事。不過,有時急雨晴天之後,一團一團的白雲奔馬樣從龍馬山跑過,場鎮便多了幾許靈動之氣。還有那條北向而來的河,從大小岩石間時緩時急時淺時深地繞過場鎮,在上場口白河扁分岔出一條溝渠,靜靜地從街巷吊樓間流過,整個場鎮就都氤氲在了一片水汽裡。河水在經過場鎮南面的一孔老橋後流入文井江,又被不遠處的一道翻水壩引入大樹掩映下的高碾子。周邊居民都喜歡到那裡碾米磨面或淘衣洗菜,如果站在清亮亮齊膝深的水中,不時會有一群群小魚遊過來,在人的小腿上蹭來蹭去的,總帶給淘洗的大人、孩子一種别樣的欣喜。
一九八0年代,一些水泥建築已經開始侵蝕場鎮上的老舊民居和吊腳樓,擁擠嘈雜而熱鬧的趕集也日漸多了一些外來的狡黠。但是,當時粗疏、平淡的場鎮及生活遠比今天打造的許多古鎮自然、質樸而有煙火氣得多。
每到春夏時節,山間田野不知不覺間已透出森森的濃蔭,鷹鵑沒日沒夜地叫着“貴貴陽”,就像龍馬山、南寶山深處流出的山溪澗水,逐漸從單調的隐密變成嘩嘩的喧鬧,或淺灘枯石,或深潭如碧,曲曲折折叮叮咚咚地流到合江店以下的蔡家河時,似乎是因為河流,龍馬山突然在這裡斷裂為南北兩段,形成了一個數百米長的峽谷地帶,河床也是以一度開闊而平坦,清淺的水流在岩石間變得更加散漫起來。河灘地上那片疏疏朗朗的麻柳林,春天之後即挂滿成串的狹果,直到被夏日的蟬和天牛吵得來一陣又一陣的空寂。河北面的碎石公路及三五人家的農房都是建立的,而散居在南面山下的農戶,多為典型的川西民居(建築),堂屋正面的牆上和穿枋、柱頭常年挂滿金黃的玉米苞、鮮紅的幹辣椒或一些農家用具,房前屋後的竹木在袅袅炊煙中搖曳着光影,透出古樸山居的野趣。而順河一面大多是連着院壩的菜園,桃樹、杏樹或橘子樹下栽着時令蔬菜,用河卵石壘成的半人高圍牆代替了傳統的“龍門子”(院門)。偶爾有人路過,那些看家的土狗會一陣狂吠,即使沒有主人喝住,大抵也不會沖出圍牆(攻擊路人),隻是本分地守着它的領地。
這每每會讓我想起賈平凹先生筆下的商州。
那年春天,偶然又路過場鎮上遊的蔡家河,遠遠地就看見有戶人家的桃花開在淺碧新綠之中,橫斜出矮矮的圍牆,有着一種十五六歲少女“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式的明豔、活力與調皮。我之前從沒有見過如此火辣而純粹的桃花,之後,更是再也沒有見到這樣野性而内斂的綻放。
現在,原來的人家已經搬遷集中居住了,那樹桃花當然也早已不在,隻有場鎮北面山頭水王寺的一盞燈火依舊風雨無改地亮着它柔柔的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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