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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偶像,野蠻生長

作者 | 丁茜雯 編輯 | 範志輝

演出市場的複蘇,正在惠及地下偶像的擴張。

2023年的第一個季度快過完了,被音樂節、樂隊巡演、歌手演唱會等占滿的演出市場,也悄悄掀起了一陣地下偶像的熱風,席卷着北上廣等一二線及以下城市。據不完全統計,自3月25日起,内地已敲定近百場地下偶像演出、數十支偶像組合參與。

看起來,地下偶像已然有望在全面複蘇的演出市場中分得一杯羹。

地下偶像,野蠻生長

但圈層的壁壘仍然存在。3月21日,上過綜藝舞台的地下偶像“透明教室與飛行女孩”宣布全國巡演之時,“買一張地下偶像的門票,不如買一張地下樂隊的門票”的說法依然喧嚣塵上。

于大多數人來講,地下偶像仍然是一片“認知盲區”,更為刻闆的印象,便是一群長相可愛甜美、唱跳能力欠佳、宅男粉絲衆多的“兼職”偶像,其所謂的演出更無法與樂隊、歌手相比。

不過,現下活躍在内地的地下偶像文化也正在不斷發酵成長,力圖打破世人眼中對小衆亞文化的“有色眼鏡”,而地下的“偶像經濟”也正在破土生長。

舶來内娛的地下偶像

偶像文化源自日本“地上波(電視行業)”的普及,偶像得以在公衆視野中曝光活動。而與之相反,地下偶像則是在電視行業在2010年代被重創之後,蟄伏在地下演出活動的偶像們。

通俗來講,地下偶像就是無法獲得媒體公開曝光、主流商業資源的偶像們。

2005年,在制作人秋元康以社群劇場公演模式打造的AKB48影響下,地下偶像逐漸在日本興起。經由二十多年的發展,這一偶像類别已在日本遍地開花,目前有上萬人正在以偶像為職業,其中地下偶像占據着壓倒性的比例,逐漸成為年輕少男少女們追逐偶像夢想的一條門檻較低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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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因為,相比主流偶像大多經由經紀公司系統教育訓練走上主流舞台,地下偶像則是由從事各行各業的素人、學生組成,在業務能力方面相對設限寬松,更為看重的則是作為偶像的熱情、感染力等傳遞情緒價值的内容。通常,地下偶像也不會有經紀公司、唱片公司管理,以獨立制作為主,歌舞也往往是自學狀态,甚至演出服也需自行制作。與此同時,他們也難以獲得更高階的主流資源。

不過,盡管地下無法媲美地上的資源優勢,但對于在地上難出頭的部分偶像們來說,卻也不失為再就業的優質選擇。

在内地,地下偶像組合中不乏由大量曾活躍在“地上”的前偶像組成,将較為成熟的歌舞體系和原有的基礎人氣帶入地下。比如REAL1TY成員楊韫玉便是SNH48前成員,而範微、蔣申則是SING女團前成員,并因參加《創造營101》《炙熱的我們》等節目被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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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不同于日本地下偶像的全職化,内地則有着相對自由的偶像職業選擇,大多地下偶像仍維持社會工作為主、周末偶像演出為輔的狀态。像是活躍在北京的地下偶像團體“Lumos熒光計劃”,仍有成員保留着原有的廣告、主持人、編導等工作,而成員檸檬汁也指出,國内的地下偶像還處于“自我摸索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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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由于地下偶像帶有強烈的在地屬性,内地也出現了上海、長沙、福州、廣州、北京等具備地偶文化基礎的城市,其中僅在上海,地下偶像隊伍便高達二十多支,并仍有源源不斷的新團成立。不同城市的地下偶像組合,除了駐紮本地周演外,還會進行跨地聯合公演模式的拼盤演出,以打入不同地區的限定閱聽人。

不過,這些地下偶像團體也面臨着“同質化”現象,主要表現在妝造、歌舞等内容均以日系偶像标簽為主,也一定程度上造就了審美疲勞。

基于此,也有部分地下偶像團體分化出小分隊、Solo等模式,将成員特性提煉,以此差異化。Lumos熒光計劃成員小藍舉例道,“我們現在有Lumos(主隊)和LiLi-Light(雙人組)兩個團隊,并沒有刻意設定日系或是可愛風。”其中,LiLi-Light則含有舞台上帶面具的怪盜少女這一設定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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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管是發源地日本還是内地,很大程度上地下偶像的固有閱聽人來自于禦宅市場,二次元、偶像宅等人群占據多數。通俗來看,地下偶像所販賣的“接觸與養成文化”,與這一人群的“拙巧”取向不謀而合,即雖然偶像業務能力不成熟但具有獨特的人格魅力。

這也是地下偶像所具備的與主流偶像截然不同的“活人感”:以在地下Livehouse演出為主,并十分看重與台下粉絲的近距離互動。一般來說,偶像與粉絲之間的距離往往不會超過兩米,體驗感更為真實直接。而在小藍看來,這是更直覺感受到觀衆對于演出回報的一種方式,有做偶像的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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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是以,地下偶像的變現方式更加依賴粉絲經濟。目前,活躍在内地各市的地下偶像們,除了Livehouse演出、漫展、遊樂園商演之外,主要以特典會(即粉絲購買特典券與偶像交流的活動)為營收來源,諸如周邊物販、拍立得合影券等均為特典内容。

由于大多數地下偶像演出單場次觀演人數往往不足百人,Lumos熒光計劃成員Miki便坦言,主要收入來源是特典會分成,“隻能說多了一些零花錢,還不能撐起全部的生活,是以大家幾乎都在工作日有其他工作。”小藍也補充道,如果是專場演出還會有門票分成,但由于北京的場地費昂貴,大部分場次還是虧損狀态,“我們第一次專場演出隻有零星幾個觀衆,但前段時間已經有六七十人來看我們,還是很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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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内地的地下偶像,在将日本地下偶像文化引入的過程中,實則更多走上了同步複刻的發展模式,依然處于為夢想發電的狀态。 不過,也正因涵蓋“偶像夢”這一主心,地下偶像也成為了容納後選秀時代練習生、偶像成員再就業的又一選擇。

地下偶像進入主流還有多遠?

嚴格來說,地下偶像之是以為地下偶像,便是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可拒絕走入主流偶像隊伍的可能性,以及更多的可偶像可素人的“人身自由”,但總體來看,不管是地上還是地下,其實都是音樂演出文化下的不同一面。

但現實角度,地下偶像的演出生态又因自成體系,經營模式難以在演出、特典會的支撐下形成良性循環的正收入。即便是在地下偶像井噴的日本,也是如此。

紀錄片《日本地下偶像的青春》提到,日本偶像團體80%是地下偶像,但收益占不到整個偶像市場的20%,絕大多數收入不到12萬日元(約6240元人民币)。 隻有極為少數闖出生天或是涉足灰色地帶的地下偶像收入可觀,哪怕是擁有職業事務所打理的地下偶像,大多也面臨生存困難的情況。

2018年,以日本愛媛縣為據點活動的地下偶像“愛之葉Girls”成員大學萌景自殺一事曾引起海内外關注,其在團期間平均月薪僅3萬5千日元,卻每月工作20天以上、每日工作10小時以上;日本記者吉田英豪也提到,曾有地下男偶像向自己私信控訴無論販賣多少合照,分成也不到1日元/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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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相比地下的其他類型音樂人,地下偶像實則也是需要更為廣泛的曝光機會來“破圈”。

像是登上音綜《草莓星球來的人》的透明教室與平行女孩,雖短暫出演卻獲得了登上草莓音樂節的機會,在不同圈層的閱聽人面前成功刷臉,一定程度上,這也對其在長沙乃至全國的地下演出專場上座率産生了積極影響。而在日本,地下偶像也是向主流輸送優質偶像的重要道路,比如以AKB48為首成功打入主流市場的48系女團、曾為福岡地下偶像DVL組合成員的橋本環奈等。

畢竟,圈地自萌難以做大,對于想要長期營運的部分地下偶像來說,進軍主流市場也意味着消費市場的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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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注意到,一些日系再生化的地下偶像,也正在開發原創音樂屬性,更偏向于“偶像音樂人”,在制作人主導下有着鮮明的原創音樂風格。 這也打破了以往地下偶像與主流偶像之間最為明顯的界限——缺乏原創作品,給了地下偶像被地上發掘的更多可能。

比如,去年發行首張正規專輯《(你也喜歡這首歌)你不會是壞人》的透明教室與平行女孩,便有制作人趙北辰、海皮威爾樂隊梁家滿、日本歌手大森靖子等參與,為其量身打造了專輯内9首原創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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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地下偶像組合提供過原創歌曲的制作人DoKi便表示,“為了抓住新鮮感和獨樹一幟的風格,地下偶像其實很迫切想要擁有原創歌曲。”對此,Miki也感同身受,“原創是差別偶像團體還是翻唱團體的唯一标準”。

不過,DoKi也指出,類似透明教室與平行女孩這樣獲得海外制作人無償授權、能夠自給自足曲庫的地下偶像是少數中的少數,“地下偶像是否擁有制作人很重要,AKB48闖進主流市場紮根與秋元康打造的音樂作品有很大關系。同理,透明教室與平行女孩的作品是以朋克、搖滾為中心的反叛青春風,交叉吸引了不少樂隊粉絲,如果地下偶像有着成熟的音樂風格和原創音樂,實際上也是主流需要的偶像音樂人。”而原創性這一明顯的區分,也是地下偶像保留獨特性的重要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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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目前,不管是内港台、南韓還是越南等地下偶像顯露的地區,卻大多未跳脫出日系審美的範疇,演出曲目也多以日本女團歌曲、動漫歌曲等為主,輔以本土歌曲。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被翻唱的曲目大多并未獲得日本版權方授權,遊走在地下的偶像團體實際上面臨着侵權風險,但也其因演出規模不成氣候,逐漸成為了被忽視或是“養肥再宰”的灰色地帶,而AKB48 Group、桃色幸運草Z、Buono!等團歌曲便是被頻繁使用的“重災區”。 Lumos熒光計劃成員Rimiri指出,“嚴格來講,地下偶像演出所用歌曲應該是‘版權開放’曲目。”

另一方面,地下偶像需要與粉絲建立頻繁的互動關系,不少歌曲已在公衆視野下經過檢驗,“拿來主義”下更好速成演出、複刻成功案例。比如出自動漫《輕音少女》的《輕飄飄時間》、AKB48的《大聲鑽石》、Buono!的《初戀汽水》等均是地下偶像演出首選。這些歌曲也因演唱過程中能夠帶動粉絲以跟跳、WOTA藝、地下藝等形式應援,而深受地下偶像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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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時,也因着重互動性,地下偶像的演出也被認為是“行為藝術”表演,在大衆看來難以跳脫亞文化的範疇,仍屬于不被主流所能了解的一類演出文化。

比如《輕飄飄時間》演出時,台下粉絲會跟随喊出“Fuwa Fuwa Time”、打Call、人工小火車轉圈繞場等在主流偶像演出中無法見到的“社死”場面。這是因為,地下偶像更加注重“精神力量”的傳遞,粉絲們也借此行為藝術獲得一定的情感、壓力宣洩。Rimiri對此解釋稱,這類動作幅度較大的應援,通常是在後排或是暗場,“台上的小偶像是看不到‘手無寸鐵’的地下藝的,與其說是應援,不如說是在偶像演出中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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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地下偶像的閱聽人群體也帶有一定的”審美門檻”和人群劃分。正如上文所言,禦宅市場是消費地下偶像的主要閱聽人,這其中,又以深受宅文化熏陶的宅男群體為主,很大程度上更加在意的是“近距離接觸”。

常年混迹在上海地偶圈的粉絲大頭菜便談到,“99%買票進場的都是很符合大衆刻闆印象裡的宅男,但若說宅男是主要消費者,不如說是因為從不知名的地下偶像身上獲得了關注和力量。特典會上,她們會看到你剪了頭發、胖了或是瘦了等細微變化,并會關心安慰你面臨的工作壓力、生活壓力,就像妹妹、朋友一樣,她們的演出又是可以忘卻現實的精神食糧,這可能是入坑主流偶像無法了解和實作的。”

前兩年,香港地下偶像組合乙女新夢成功走入地上後成為“香港日系偶像”,便在香港各大電視台頻繁露臉,以往的特典會随之消失,并被主流偶像的簽售會所代替,無形之中加深的距離感曾也令粉絲一時難以适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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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地下偶像的生命周期,也是影響其長期營運甚至獲得主流曝光機會的重要原因。而困擾這方面的,無非在于和樂隊、Rapper們一樣的關于夢想與面包的選擇。

2022年加入Lumos熒光計劃的十二提到,疫情期間完全沒有活動機會,“22年初談好的合作不斷延期或取消,當時還是很焦慮的,但今年一下子活過來了,目前先工作賺錢養活偶像副業,等團做起來再以偶像事業為主,總之想一直做下去。”

結語

不過,與其說地下偶像想要走進主流偶像行業,不如說是地下偶像們想要把這一文化帶進大衆視野。

此前,由渡邊淳之介制作的BiS,便将地下偶像的行為藝術帶到了主流舞台,夾雜着暗黑、暴力、反叛、性等非正常音樂和與粉絲結合的表演内容,一度被評論家米原千賀子稱為“迄今所有偶像的破壞者”。而像仮面女子這樣以面具為演出特色、具有強烈團體風格的純血地下偶像,更是成功打入日本Oricon榜單前列,一度沖擊主流偶像文化。

甚至可以說,與主流偶像受限較多的演出内容相比,地下偶像所帶來的具備新鮮感、獵奇感的非正常演出文化,某種程度上來講,填補了主流市場的空白一頁。

地下偶像,野蠻生長

而當地下偶像脫離台上的一切偶像設定後,卻又能夠做回自由的“偶像”,也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自我,這也是與被規訓的主流偶像價值觀所不同的。透明教室與平行女孩制作人趙北辰就曾表示,在經曆過綜藝、音樂節的曝光之後,女團占據了成員們生活更大的比重,成為“偶像僵屍”并不是一件好事,地下偶像與主流偶像所不同的瑕疵感,也是因其能夠自如地抽離回普通生活,“地下偶像”也隻是工作。

而地下偶像可以是通向主流市場的捷徑,也可以是實作偶像夢想的“造星模式”。自2018年《創造101》拉開女團選秀到如今選秀叫停,大量女團練習生開始選擇進入地下偶像行業,為這一圈子帶來了一定的上遊活水。

但顯而易見的是,即便小有名氣的前地上偶像,在這一落差之間并非能夠完全适應。像是曾有不少前偶像女團成員加入的REAL1TY,如今能固定演出的僅剩SNH48前成員楊韫玉。此外,地下少年偶像組合在内地仍然是缺失狀态,或許地下偶像行業的蓬勃發展,也需要男色經濟消費的投入,反觀在日本,地下少年偶像正如雨後春筍般紮根衍生中。

在選秀叫停、主流偶像團體缺失的内娛市場,地下偶像也不失為一種另類偶像養成選秀。但不管是地上還是地下,終歸是要靠作品本身闖出一片天,一如曾在地下蟄伏的獨立樂隊、獨立音樂人們。

畢竟,如果僅靠翻唱他人作品,地下偶像也不過是在賣設定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