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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伊拉克開中醫診所,看到地獄在人間

作者:環球人物雜志
她在伊拉克開中醫診所,看到地獄在人間
戰争到底帶來了什麼?

作者:王秦怡

編審:蘇 睿

徐凡(化名)的舊手機裡一直珍藏着一段視訊。

視訊裡基本上都是二三十歲的人,他們穿着不一,武器各樣,排着長長的隊伍。隊伍旁是老年人在奏樂,送别這些勇敢的年輕人。那是2014年,徐凡在自家診所門口拍攝的。

今年55歲的徐凡來自東北,是唯一一個在伊拉克開中醫診所的中國人。徐凡的丈夫是伊拉克人哈默德(化名),兩人因在迪拜從事中醫理療而相識相戀,2012年回到伊拉克開診所。

她在伊拉克開中醫診所,看到地獄在人間

·戰後的摩蘇爾。

2014年,伊拉克北部城市摩蘇爾被恐怖組織“伊斯蘭國”占領,渴望奪回家園的人們自發結成民兵組織,從南部城市納傑夫出發,一路經過巴比倫、巴格達等省份,沿途不斷有普通人加入隊伍。

但最終,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把生命留在了戰場上。

“聽返鄉的人說,從納傑夫出發的至少有5000人,但從戰場上回來的不到1000人。脆弱,生命太脆弱了。”徐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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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人出去了就回不來”

在診所裡,徐凡看到了太多平靜的甚至麻木的臉,這些面孔中又以女性居多。徐凡輕聲地問她們“發生了什麼”,往往聊了沒幾句,她們就開始情緒失控。

納傑夫的一位女性告訴徐凡,她的丈夫和兒子都加入了赴摩蘇爾的民兵組織,幾天後傳來消息,兩人在同一天陣亡。她接受不了,吃不下飯,也睡不着覺,日子長了,頭一直抽痛,一個月瘦了20多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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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的巴格達街頭。

來自首都巴格達的女人說,隻要丈夫和兒子出門,她就陷入無止境的恐懼,哪怕這時戰争已經結束。

“這是一種創傷後應激精神障礙。戰亂的時候,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太多了,沒有一點征兆和鋪墊,是以她們才害怕,害怕人出去了就回不來。”徐凡說。

哈默德還接診過一個8歲的小女孩。小女孩坐着輪椅,腿部怎麼檢查都沒有問題,但就是不會走路。

和小女孩的親人聊了幾次後,哈默德慢慢知道,她原來會走路,一天晚上一家人正在睡覺,突然某個不知名的武裝分子闖進家裡,當着她的面,開槍打死了她的父母。從此以後,小女孩就不會走路了,隻“願意”在地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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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後重生

徐凡了解女人們的恐懼,她自己就親身經曆過幾次爆炸。

2012年9月,徐凡和哈默德回到伊拉克,暫居在巴比倫。當時,“伊斯蘭國”在伊拉克真正坐大——美國發動了伊拉克戰争,卻對是以導緻的混亂不管不顧。巴比倫的北部就是首都巴格達,巴比倫是以成為恐怖分子攻擊最激烈的地方之一。

身為一個普通人,徐凡也說不清每一次的爆炸具體是誰引起的。那幾年,爆炸、槍擊、暗殺頻繁到讓人感覺生命的重量極輕,按徐凡的說法,“參軍的家庭大部分都死過人”。

·徐凡和丈夫哈默德的合影。

一次,她去店裡換桶裝水,出店沒10分鐘,店裡就爆炸了。“伊拉克人有喝早茶的習慣,有人把定時炸彈放在茶攤下面,死了十幾個人。”看着身後升騰的火光和濃煙,她有一種劫後重生的感覺。

還有一次,在上班路上,她聽到一聲巨響,街上的中巴車爆炸了,死了很多學生,“人體瞬間焦化”。

恐怖分子還會利用人的同情心理,搞自殺式爆炸襲擊。徐凡說:“伊拉克人齋月期間白天不吃飯,有人就假裝低血糖暈過去了,等人圍得越來越多,恐怖分子才引爆裝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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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物品被盜後,徐凡購買了一把槍。

而這一切源于美國20年前發動的那場戰争。戰争到底給一個國家帶來了什麼?

《今日美國》2010年8月16日公布的一份民調結果曾顯示,有60%的美國人認為伊拉克戰争是不值得的。

在攻打伊拉克的大規模軍事行動中,美軍隻有138人喪生,但在此後,美軍頻繁遭到伊拉克境内反美武裝的襲擊,傷亡人數不斷攀升。

·伊拉克戰争期間,巴格達的停屍房。

根據美國布朗大學2020年的研究報告(以下簡稱報告),伊拉克戰争的直接死亡人數為18.9萬,其中美軍死亡人數為4488人。

“親身經曆過戰争的人,無論是施暴者還是被施暴者,一輩子都擺脫不了戰争的陰影。”徐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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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未來在哪裡

報告資料顯示,伊拉克戰争給伊拉克的經濟與社會造成的損失更是難以估計,1990年伊拉克人均國内生産總值為10356美元,但到30年後的2020年僅為4157美元。

徐凡告訴記者,伊拉克電力嚴重缺乏:“每天停電十幾次”,“2012年一天隻有2-4小時的供電,這兩年,電還是不夠用”,“屋裡燈正開着,‘嘩’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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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電力短缺,伊拉克多次爆發遊行抗議。

其他季節還好度過,但到了夏季,伊拉克最高溫度可以達到60多度,電力根本無法保障空調的正常運作。加水電風扇成為當地人的首選,費電少,扇葉轉動時,可以将水箱裡的水轉換成噴霧,勉強降溫。

即使如此,也不是每戶人家都有财力使用電風扇。在徐凡生活的納傑夫,每一條或兩條街道上的七八十戶人家,共享2-3個柴油發電機,作為供電不足時的補充。

徐凡和哈默德,家裡就兩口人,夏季每月需要購買6安培的電力,每安培為15000伊拉克第納爾(約合78元人民币),而在伊拉克,普通家庭的月平均收入僅為三四千元人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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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凡拍攝的街道發電機。

說到這兒,徐凡突然放低聲音說:“伊拉克的電力總是不夠,水也不好,自來水隻能用來洗車,噴出來的都是水草,女性以前還能穿裙子,現在穿的都是穆斯林黑色長袍,是以,很多患者的心态很複雜、很微妙。”

這些患者甚至感慨:以前起碼一直有電,現在說什麼“民主”了、“自由”了,夏天熱得要命卻沒有電,而且動不動就發生爆炸。

“那為什麼最終選擇回到伊拉克?”《環球人物》記者問哈默德。哈默德說,他1996年就離開了伊拉克,在伊拉克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憶。

而據徐凡觀察,很多不願意離開伊拉克的人,都是醫生、政府人員這類有公職的人。哈默德有十個兄弟姐妹,基本上不是醫生就是高校教師,還有一個妹妹是某省進階法院的院長,他們都在當地有房,且收入穩定,工作體面。

“但伊拉克的私營經濟被摧毀了,大學生沒太多出路,不想永遠待在這裡的大部分是年輕人。”徐凡說。

美國剝奪了年輕人的夢想,如果他們繼續留在伊拉克,永遠不知道未來在哪裡。這片土地上的人們,需要時間來慢慢愈合傷口,尋找希望。

總監制: 呂 鴻

監 制: 張建魁

主 編: 許陳靜

編 審: 蘇 睿

(文章未經授權不得轉載,轉載請加微信“HQRW2H”了解細則。歡迎大家提供新聞線索,可發至郵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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