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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前媒體人的“社會性電影”主張丨對話《不止不休》主創

作者 | 肖三軍

編輯 | 肉松

最近這段時間,作為《不止不休》的主演之一,張頌文正為了路演在各個城市和影院之間奔波、輾轉。

他在微網誌中回憶,自己當初被打動的第一個理由,便是“一個實習記者為被歧視人群發聲”。拆開看,理由有兩個關鍵詞:記者、被歧視人群,後者指的是B肝攜帶者。

故事的背景設定于2003年,男主韓東帶着新聞理想和女朋友踏上北漂之路,但因學曆問題在面試中屢屢受挫,直到在資深調查記者黃江的幫助下得到實習機會,進入報社後的韓東做了兩篇報道,一個是礦難,一個是B肝代檢。

這也是為什麼,張頌文同時在微網誌中提到,他很敬重作為新公司的陌陌影業,能在2019年的市場環境下投資這樣的題材。

在陌陌影業見到唐岩時,娛樂資本論也試圖弄清楚,為什麼一定要将這部電影拍出來?

他告訴我們,拍攝新聞題材的主要原因,是前媒體人的身份讓他對這個行業更熟悉一點。此外,雖然不存在直接關系,但作為一名B肝攜帶者,對影片還原的事件會更有共鳴——電影中名為“肝膽相照”的論壇是真實存在的,甚至是當年的第一大論壇,他也了解所謂被歧視人群的那種心情,“隻要有任何的體檢,都心裡咯噔一下。”

更重要的是,在陌陌影業看來,社會性是電影屬性中排在第一位的,這既和他的審美有關,也和他的商業判斷有關。事實上,在海外,A24、安培林、participant影業都将社會性和商業性做了很好的結合。

從時間線來看,《不止不休》從誕生走到上映,是一個漫長而曲折的過程。

2019年,這部電影在平遙國際影展成為焦點,賈樟柯監制、國内不多見的新聞題材,也是陌陌影業成立後決定孵化和對外釋出的首個項目,此時距離它作為一種可能性被提出來已經過去三年。2020年,它又成為第77屆威尼斯電影節唯一入圍的華語電影,在電影宮進行了全球首映。從那個高光時刻到與觀衆正式上映的當下,又一個三年快過去了。

如今,在擁有被更多人看見的機會後,是時候深入了解其誕生背後的故事了:拍攝《不止不休》的初衷是什麼?監制賈樟柯、導演王晶是如何發揮作用的?為什麼選擇白客和張頌文出演這部電影?(接下來我們将推出唐岩專訪聊陌陌影業的誕生與理念,敬請期待)

北漂、媒體、B肝,為什麼是《不止不休》?

電影中,2003年,小鎮青年韓東在“非典”之後加入北漂行列,國中畢業的他懷揣新聞理想,在前輩媒體人黃江的賞識下成為一名記者,并先後參與和操作關于礦難、B肝代檢的新聞報道。

現實中,2002年,唐岩在北京闖蕩了一段時間後同樣投身媒體行業,此外,他也從不避諱談及自己是一名B肝攜帶者。

北漂、媒體、B肝……這些元素很容易讓人産生聯想,将唐岩與影片主角對号入座。面對這個疑問,他擺了擺手,直截了當地否認,“那太自戀了,我真的做不了這個事。”在唐岩看來,一旦故事涉及他,可能會讓編劇寫出帶有吹捧意味的劇本,而且自己沒在報社呆過,并不是一個合适的取材對象。

根據他回憶,這個項目的創意萌芽于和幾位媒體朋友的一場飯局,當時陌陌影業剛成立,一切都還處于探索階段,大家在一起讨論未來可以做什麼樣的項目,自己的媒體出身隻是選擇這個題材的部分原因,主要的原因是“離這個行業更近一點,更熟一點。”

同時,這個選擇也包含唐岩看電影時最在意的因素:社會性。他認為,對一部電影來說,社會性是排在第一位的,然後才是其它屬性,“這個東西就應該是這樣的”。

這也是他從小看《殺死一隻知更鳥》《十二公民》等電影培養出來的觀念,但更像是影迷審美的展現。站在出品人的立場上,仍然如此排序和選擇,多少是有些任性的。從題材、演員陣容等方面來看,《不止不休》不是那種一看就很賣座的項目。

唐岩強調,自己并非不考慮商業性,“商業上跑得通”始終是他對陌陌影業的預期之一。隻是對應到項目選擇上,他的解題思路很有想象空間,“很多人覺得現實題材沒有商業性,但隻要把劇本、沖突沖突做到位,把很多問題解決好,未必就沒有商業性。”

是以說到《不止不休》,他也覺得是有商業性的項目,如果能“賺點小錢或者少虧點”也挺好的,如果做砸了,那就認。

回顧這個項目的開發過程,整整曆時近三年,策劃會開了無數次,人物、故事都在逐漸完善。唐岩并沒有過多幹涉,作為經曆過故事發生年代的前媒體人,他提供的想法更多在于影片某些細節及其傳達的價值觀。

比如,《不止不休》對報社場景的還原讓接觸、從事過媒體的觀衆都感到無比熟悉,這種真實感是唐岩追求的,“開選題會那種争論的氛圍跟當年紙媒一樣,甚至說報社裡出鏡的群演,都是2003年的老記者。”

另一處展現是,在電影剛開始的時候,黃江問韓東“為什麼不辦暫住證”。團隊的年輕同僚曾提出換掉這句台詞,可唐岩堅持保留,“因為他覺得不合理,我無法想象當時紙媒的時政記者會去辦暫住證。”

這背後是對人物形象的塑造,它會提醒大家韓東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之是以能成為一個出色的記者,是因為之前就對社會公平性、公正性有過考量,否則他為什麼會比别人做得好呢?光有态度是不行的。”

從靈感出現到成片上映,已經過去快十年時間,在離故事講述的行業如此接近又從頭到尾參與項目的情況下,唐岩很難形容自己看完《不止不休》的感受,“我真的不客觀,非常不客觀。”

賈樟柯坐鎮、曆時三年,陌陌影業如何啃“硬骨頭”?

做影迷是輕松的,作為擁有一家上市公司的影迷,再開個電影公司似乎也順理成章,而做電影顯然是另一回事。

2016年年底,唐岩創立陌陌影業,陌陌影業副總裁劉小昭正是在那之後不久入職的。

她之前從事的是廣告行業,業餘寫寫書,唐岩是其廣告客戶之一,本來隻是辭職休息前去打個招呼,沒想到收到一份offer,“他說‘要不你來這邊,我成立了一個影業公司’。”

劉小昭坦言自己沒有影視行業的經驗,唐岩扔下一句“你來了再說”。去了之後,便擔任起《不止不休》的制片人。她告訴我們,在做電影這件事情上,唐岩從最初就明确過兩點,一個是“不迷信影視行業的既有規則”,另一個便是“不迷信大導演”。

在唐岩看來,導演身上最重要的素質是同理心,“對我來說,最大的藝術表達就是人要有同理心,能夠感受别人的痛苦和無助,導演也一樣。”

為《不止不休》找導演時,唐岩去問了當時認識的兩位導演之一:賈樟柯。他們之間頗有淵源,賈樟柯曾給陌陌拍過一支轉變大衆印象的廣告,陌陌則一直是平遙國際影展的贊助商。

看完劇本,賈樟柯給唐岩推薦了王晶,還決定擔任監制并在後來的拍攝中客串了一場戲。從《天注定》《山河故人》到《江湖兒女》,王晶一直在其項目中擔任副導演。

首執導筒,這位新人導演對細節的苛刻要求讓人印象深刻。據劉小昭回憶,影片開場的招聘會涉及350多個群演,如果仔細看會發現,這些群演中有不少人都戴着帽子,因為90年代到2000年初流行的男士發型都比較厚重,鬓角的地方頭發會比較厚比較長,導演希望能在最大程度還原這點,但在2019年大部分都會把鬓角打薄,很難找到符合發型要求的群演,劇組隻能想了個取巧的辦法。

除了王晶,一并加入項目的還有與賈樟柯多次合作的攝影、美術,甚至包括司機這樣的後勤工作者。站在制片人的立場上複盤,正是這群人的專業性,讓陌陌影業啃下了《不止不休》這塊“硬骨頭”,但在劉小昭入行至今做過的項目裡,它仍是最難的一個。

在這部以北漂為背景的影片中,經常能看到北京的标志性場景:北京火車站、東直門地鐵站、北京農展館、首鋼醫院……但從操作上來講,在北京取景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一般來說,劇組會在開機做好拍攝計劃,拍攝計劃包括每天拍攝每一場戲的拍攝時間、拍攝内容、拍攝場景、拍攝地點,室内室外,日戲夜戲、涉及演員、涉及道具等,開機後每個部門會根據此計劃進行工作,當然也會因為突發的天氣等原因微調此計劃。但是拍攝《不止不休》時,沒有辦法在開機前給出60天的拍攝計劃,計劃隻能10天一出,原因是所有的場景協調都非常困難,10天前根本不能明确10天後在哪裡拍攝。

《不止不休》導演王晶

在這樣的情況下,劇組還得想盡辦法在場景上做文章、豐富創作細節。影片走向尾聲時,北京火車站是最重要的故事發生地。除了站前廣場,還需要合适的空間拍室内戲。為此,劇組把站裡的一個小旅館改建成了網吧,韓東那篇《一億人的反歧視主張》就是在這裡寫出來的。

就這樣,帶着一點莽撞又經曆過諸多曲折,《不止不休》在制作階段做到了不超期不超支,一路走到今天。

白客搭檔張頌文,先看演技、其次才是咖位

在項目前史、影片對媒體行業的呈現外,關于演員的一切也構成當下讨論的一部分。從創作的角度而言,演員也是和唐岩、劉小昭一起啃“硬骨頭”的人,實實在在地影響了這部電影的質感。

如今,從《風中有朵雨做的雲》《隐秘的角落》到《狂飙》,張頌文正成為中年男演員中的頭部,白客也在過去幾年頻繁現身重點影視項目,比如《革命者》《三體》。

就像是陌陌影業押對了寶,但隻有經曆過這個項目的人心裡清楚,這不是運氣好壞的問題,而是關乎陌陌影業選演員的标準。

在唐岩看來,給項目選演員時一定是演技優先,“特别是主演,我們的原則就是演技優先,其次才考慮市場号召力或者說咖位。”

當時觀衆對白客的認知還停留在王大錘上,與一個來北漂的年輕記者有一定的反差,市場上更容易找到他的項目,也是一些喜劇題材。但唐岩發現他的可塑性很強,“他演什麼我都信,比如警察、殺手、小偷、乞丐、白領、記者,這個其實挺重要的。他不是表演專業的經曆反而有幫助,和他聊天會覺得他很像普通人,對生活的了解會更深一點。”

找張頌文來飾演黃江,則是因為主創們看過2018年婁烨執導的電影《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他飾演的城建委主任唐奕傑就像是從政府直接走進片場的,而《不止不休》這樣的現實題材,正需要張頌文出神入化的演技作為加持。

黃江剛出場時,背着包風塵仆仆地走進報社,一邊急切地往嘴裡塞吃的,一邊跟同僚說起此行收獲,邋裡邋遢的外表下有着難掩的專注和熱忱,這位調查記者的形象一下子就立住了。

而談及塑造這個角色的過程,我們也聽到了很多張頌文式的幕後細節——接這個戲時,他對媒體行業并不了解,為此加了每個前來客串的資深記者的微信,向他們了解或得意、或失敗的各種采訪經曆。

影片中黃江帶着韓東去山西采訪礦難時,在地上把衣服蹭髒,又用剪刀将其劃破的細節,正是這些記者分享的真實經驗。

因為工作結緣,劉小昭成了張頌文家的常客,除了聊自己的項目,她也會旁觀發生在這裡的各種交流,因為那裡經常聚集着一大堆的演員、導演和制片人,在張頌文設計的一些表演場景中,演員有機會在現場飙戲,也更容易讓導演和制片人發現他們的亮點。

有的年輕演員可能不清楚,這對自己的職業生涯會有多大幫助。劉小昭曾問,這樣的苦心,他們可能完全意識不到啊?張頌文回了句,“他們不需要知道。”

這讓人聯想到黃江對韓東的賞識,既是前輩的眼光,也是一個試圖打破不公平的選擇,似乎也能對應上電影裡的那句台詞:在這個世上發生的事,有哪件是跟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的呢?

一周前的《不止不休》北京首映禮,作家鄭淵潔也坐在台下,看完電影後當衆講述了一個小插曲:他之前寫過一本叫《白客》的長篇小說,有個山東的、姓羅的男孩很喜歡,長大後給自己起了個藝名,就叫白客。

曾經是男孩看他寫的書,如今是他看男孩主演的電影,這讓他發出感歎,“生活真美好,美好得不止不休。”

截至發稿,影片票房已接近4000萬,是否能實作唐岩說的“賺點小錢或少虧點”還未可知,但不論項目初心、誕生曆程,還是鄭淵潔所述插曲、7.5的豆瓣評分,這些都說明,當下起碼有一份美好是《不止不休》創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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