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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飲食方式演化:從一人一案轉變為圍桌共食

作者:齊魯壹點
文|孫曉明

如今,無論家庭或外出宴請聚會,公筷分餐大行其道,但以往國人中餐聚會,多采用圍桌共食的方式,這樣既顯場面隆重熱烈,又顯熱情親密。盡管圍坐共食方式已是中國飲食文化的重要傳統,但其實分餐自古就有。分餐制的曆史無疑可上溯到史前時代,而合食制的誕生大體是在唐代,其後逐漸發展出具有現代意義的會食制。

從文獻記載查分餐制

從文獻上的記載,我們可以尋找到古代分餐制的證據。

一個是戰國時期的例子,據《史記·孟嘗君列傳》說,孟嘗君田文廣招賓客、禮賢下士,他對前來投奔的數千食客,全都平等對待,無論貴賤,都同自己吃一樣的馔品,穿一樣的衣裳。一天夜裡,田文宴請新來投奔的俠士,有人無意中擋住了燈光,一俠士以為這裡有名堂,自己吃的飯一定與田文兩樣,否則就不用故意擋住光線,由此認定田文是僞君子。田文趕緊端起自己的飯菜給俠士看,證明大家都是一樣的飲食。俠士知道了真相,愧容滿面,當下拔出佩劍,自刎謝誤會之罪。一個小小的誤會,緻使一位剛勇之士丢掉了寶貴的性命。試想如果不是分餐制,如果主客都圍在一張大桌子“圍殲”同一盤菜,怎會懷疑有厚薄之别?這條性命也就不會如此輕易斷送了。這是戰國時代實行分餐制的最好例證。

另一個是南朝時的例子。據《陳書·徐孝克傳》說,國子祭酒徐孝克在陪侍陳宣帝宴飲時,并不曾動過一下筷子,沒吃一口東西,可他面前的肴馔卻減少了。原來徐孝克将食物悄悄藏到懷中,帶回家孝敬老母了。這使皇上非常感動,下令以後禦宴上的食物,凡是擺在徐孝克面前的他都可以大大方方帶回家去。這個故事證明,至少在隋唐以前,人們還維持着一人一份食物的分餐制。

另外《世說新語》記載,顧榮有一次參加宴會,看到端烤肉的人露出想吃烤肉的神情,“因辍己施焉”,就把自己的那份餐食給了他,說明當時的宴席确是一人一份食物。

古代分餐進食的方式,伴随相應的禮節和習慣。

先秦時期,禮樂制度直接指導着人們的行為,飲食的禮儀尤為重要,《禮記》中有“夫禮之初,始諸飲食”的說法。這種禮制通過食物及用具的差别來展現不同等級,采用分餐制更便于這些規範的實施。

古代飲食方式演化:從一人一案轉變為圍桌共食
古代飲食方式演化:從一人一案轉變為圍桌共食

那時人們就餐是跪坐在席子上,每人面前擺放一張低矮的食案盛放餐具及食物。席子下面還會鋪上“筵”。筵和席都是坐具,鄭玄對《周禮》的注疏中說“鋪陳曰筵,藉之曰席”,二者的差別是筵大席小,筵下席上,後來筵席就成了宴會的代稱。孔子曰“席不正不坐”,吃飯的時候,人們要規規矩矩地坐在席子上,吃自己面前的食物,這就是典型的分餐制。

小食案上放着輕巧的食具,沉重而器型大的器具直接放在席子外的地上。《後漢書·逸民列傳》上記載:東漢隐士梁鴻,娶妻孟光,隐居霸陵山中,後來轉徙吳郡給人幫工。梁鴻每當打工回來,孟光為他準備好食物,并将食案舉至跟眉毛齊平,捧到丈夫面前,以示敬重。孟光的舉案齊眉,成了夫妻相敬如賓的千古佳話。

又據《漢書·外戚傳》說:“許後……朝皇太後于長樂宮,親奉案上食。”因為食案不大不重,一般隻限一人使用,是以輕而易舉。後來的妻子對丈夫的敬重大有不亞于孟光的,對長輩的孝順也大有不亞于許皇後的,卻很難再去舉案齊眉了,小食案變成了大餐桌,弱女子又如何能舉得起呢?習慣禮儀也不得不因飲食和食具方式的改變而改變,不舉案了,還可雙手捧碗,同樣也可表達出敬重之意來。

從考古發現查分餐制

由考古發現的實物、繪畫資料,同樣可以找到古代分餐制的證據。漢代著名的“鴻門宴”,項王、項伯東向坐,範增南向坐,劉邦北向坐,張良西向侍。這種分餐制的場景在漢代的壁畫及畫像磚中均有展現。

如在河南新密市打虎亭漢墓出土的描繪宴會場面的壁畫中——人們席地而坐,每人面前擺放着一張食案。在發掘出的漢墓壁畫、畫像石和畫像磚上,經常可以看到席地而坐、一人一案的宴飲場面,卻看不到許多人圍坐在一起狼吞虎咽的進餐場景。

低矮的食案是為适應席地而坐的習慣來設計的,從戰國到漢代的墓葬中,出土了不少食案實物,以木料制成的為多,常常飾有漂亮的漆繪圖案。漢代呈送食物還使用一種案盤,或圓或方,有實物出土,也有畫像石描繪出的圖像。承托食物的盤如果加上三足或四足,便是案,正如顔師古在《急就篇》注所說:“無足曰盤,有足曰案,是以陳舉食也。”

以小食案進食的方式,最晚在史前時代末期便已發明。考古發掘到公元前2500年的木案實物,雖然木質已腐朽,但形制還相當清晰。

古代飲食方式演化:從一人一案轉變為圍桌共食

考古工作者1978一1980年在發掘山西襄汾陶寺文化遺址時,發現了一些用于飲食的木案。木案平面多為長方形或圓角長方形,長約一米,寬約三十厘米。案下有木條做成的支架,高僅十五厘米左右。木案通塗紅彩,有的還用白色繪出邊框圖案。木案出土時都放置在死者棺前,案上還放有酒具多種,有杯、觚和用于溫酒的斝。稍小一些的墓,棺前放的不是木案,而是一塊長五十厘米的厚木闆,闆上照例也擺上酒器。

陶寺還發現了與木案形狀相近的木俎,也是長方形,略小于木案。俎上放有石刀、豬排或豬腳、豬肘。這是今天所能見到的最早的一套廚房用具實物,可以想象,當時擅長烹調的主婦們,操作時一定也坐在地上,木俎最高不過二十五厘米。漢代廚人仍是以這個方式作業,出土的許多庖廚陶俑全是蹲坐地上,面前擺着低矮的俎案,俎上堆滿了生鮮食料。

陶寺遺址的發現十分重要,它不僅将食案的曆史提到了四千五百年以前,而且也訓示了分餐制出現的源頭,古代分餐制的發展與我們提到的小食案有不可分割的聯系。不過可以肯定,比陶寺文化居民更早的飲食活動,并不依賴木案的使用,史前先民或許根本沒想到吃飯還要用什麼案子,或者最簡陋的木闆也沒有用上。

在原始氏族公社制社會裡,“天下為一家,而無私織私耕,共寒其寒,共饑其饑。”(《尉缭子》)人們遵循一條共同的原則:對财物共同占有,平均配置設定。在一些開化較晚的原始部族中,氏族内食物是公有的,食物烹調好了以後,按人頭平分,沒有廚房和飯廳,也沒有飯桌,各人拿到飯食後都是站着或坐着吃。飯菜的配置設定,先是男人,然後是婦女和兒童,多餘的就存起來。這是最原始的分餐制,與後來等級制森嚴的文明社會的分餐制雖有本質的差別,但在淵源上考察,恐怕也很難将它們說成是毫不相關的兩碼事。

從食案坐具查合食制

分餐制的曆史無疑可上溯到史前時代,而合食制的誕生大體是在唐代,其後逐漸發展出具有現代意義的會食制。周秦漢晉時代,分食制之是以實行,應用小食案席地而坐進食是個重要原因。雖不能絕對地說是一個小小的食案阻礙了飲食方式的改變,但如果食案沒有改變,飲食方式也不可能會有大的改變。

西晉王朝滅亡以後,生活在北方的匈奴、羯、鮮卑、氐、羌等族陸續進入中原,先後建立了他們的政權,這就是曆史上的十六國時期。頻繁的戰亂,還有居于國家統治地位民族的變更,使得中原地區自殷周以來建立的傳統習俗、生活秩序及與之緊密關聯的禮儀制度,受到了一次次強烈的沖擊。

古代飲食方式演化:從一人一案轉變為圍桌共食

楊泓先生通過家具史的研究得出了這樣的認識:正是這種新的曆史背景,導緻了家具發展的新趨勢,傳統的席地而坐的方式也随之有了改變,常見的跪姿受到更輕松的垂足坐姿的沖擊,這就促進了高足坐具的使用和流行。公元5一6世紀新出現的高足坐具有束腰圓凳、方凳、胡床、椅子,逐漸取代了鋪在地上的席子,“席不正不坐”的傳統要求也就慢慢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在敦煌285窟的西魏時代壁畫上,看到了年代最早的靠背椅子圖形,極其有意思的是椅子上的仙人還用着慣常的蹲跪姿勢,雙足并沒有垂到地面上,這顯然是高足坐具使用不久或不普遍時可能出現的現象。不過在同時代的其他壁畫上,人們又看到坐胡床(馬紮子)的人将雙足坦然地垂放到了地上。洛陽龍門浮雕所見坐圓凳的佛像,也有一條腿垂到了地上。

到了唐代,各種各樣的高足坐具已相當流行,垂足而坐已成為标準姿勢,人們已經基本上抛棄了席地而坐的方式,這時再用低矮的食案吃飯就非常不友善了。是以,高足的餐桌應運而生,稱為“食床”。

1955年在西安發掘的唐代大宦官高力士之兄高元珪墓,發現墓室壁畫中有一個端坐在椅子上的墓主人像,雙足并排放在地上,這是唐代中期以後已有标準垂足坐姿的證據。可以肯定地說,在唐代,至少在唐代中晚期,中國人已經基本上抛棄了席地而坐的方式,最終完成了坐姿的革命性曆史性改變,為衆人圍坐會食共食提供了契機。

這一時期的壁畫中出現了很多使用高桌高椅進餐的場景,如敦煌473窟壁畫中,就描繪了九個人坐在長方形餐桌兩側就餐的場景。賓客共同坐在一個食床旁進食,但主要的菜肴和食物是由廚師或仆人“按需配置設定”的。隻有餅類等主食或羹湯才合餐。

古代飲食方式演化:從一人一案轉變為圍桌共食

在晚唐五代之際,表面上場面熱烈的會食方式已成潮流,但那隻是一種有會食氣氛的分餐制,南唐畫家顧闳中的傳世名作《韓熙載夜宴圖》,就透露出了有關的資訊。這幅長卷中,繪有韓熙載及幾個貴族子弟,分坐床上和靠背大椅上,欣賞着一位琵琶女的演奏。他們面前擺着幾張小桌子,在每人面前都放有完全相同的一份食物,是用8個盤盞盛着的果品和佳肴。碗邊還放着包括餐匙和筷子在内的一套進食用具,互不混雜。

這裡似乎表現的不是用餐方式,而是貴族們懷古幽思心緒的一種顯露。其實這也說明了分餐制的傳統制約力還是很強的,是以說從分餐到會食有很長的過渡階段,這何嘗不是當今會食、共食聚餐氣氛下的分餐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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