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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聞達奇特的陪審經曆

作者:忄踏星赴月刂
徐聞達奇特的陪審經曆

兖州徐聞達,某事業機關科級幹部,為人好善嫉惡,做事剛正無私,在大多熟人心中,品行排在第一的自是非他莫屬,不過熟人們也都知道,這位兄台性格上有些缺陷,好聽點的說法是原則性強,不好聽的形容就是太軸。

人的性格有一部分天生的因素,但絕大部分絕對是後天培養的結果,從小聽慣了革命者無私無畏的故事,唱遍了“愛憎分明不忘本,立場堅定鬥志堅”的歌曲,老徐這種堅持原則的性格也就漸漸形成了。年輕時,他這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倒還頗得上司賞識,革命工作幹得虎虎生風,可随着年齡增長,對客觀事物有了自己的看法,難免就會和别人的意見發生分歧。原本這種人民内部沖突也算不上什麼大事,老徐也不是不講理之人,無關痛癢的小事,大家争執幾句也就過去了,可一旦遇到原則性問題,老徐絕對是甯折不彎,越戰越勇,直至分出個子醜寅卯方才罷休,即使面對曾經對他賞識有加他的上司也不例外。

在單純的階級鬥争主導一切向多元化市場經濟邁進的程序中,社會變得越來越複雜,人心變得越來越叵測,象老徐這種小胡同裡扛竹竿——直來直去的性格,在如今這個社會上根本吃不開。也正因為如此,半生不願意攀權附勢,随風倒柳的老徐,熬到快退休了,也還隻是原地踏步,在一個主任科員的崗位上打熬了十幾年。

老徐這個職務雖說也算是個正科級待遇,但上司同僚基本上沒有人把他當幹部看,除了埋頭幹活外,科裡科外涉及決策拍闆的事情從來沒有人征求過他的意見。老徐每回看着檔案上會簽的大大小小、形态各異的“同意”二字,心裡不免有些失落,心說自己這輩子恐怕都沒有機會簽這兩個字了。

在生活中也是一樣,老徐也有着同樣的遺憾。徐太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女性,堅定不移婦女能頂“多半個”天的“真理”,從不搭理什麼“夫唱婦随”古訓,是以,自打談戀愛起,老徐根本就沒可能從她這裡找到任何大權在握成就感,為了家庭和睦,老徐不得不時刻委曲求全;身邊的朋友們也都被世事琢磨的圓滑世故,但凡遇上老徐堅持原則,大家就紛紛調侃他是個“老憤青”;隻有小時候的兒子對老徐的話言從計聽,可孩子年齡越大,越是叛逆,現在跟家裡說個什麼事,不待老徐發言表态,便扔下句“老爸,我隻是通知您一下,并不是要征求您的意見。”然後便自行其是去了。

雖然堅持原則不受大家待見,但生活中的老徐卻因為急公好義、扶危助難落下個“當代及時雨”的名聲,但也隻有受過他恩惠的人才能真正體會到這份兒耿直的可貴之處。

時間往往可以改變一切,現在的老徐不用再惦記機關檔案上的簽字了,因為他退休了;也不再跟兒子置氣了,因為兒子在異地成家了;至于老婆和朋友,他早就習慣了,什麼“同意”、“不同意”的,老徐看開了許多。

某日,老徐帶着家人回鄉省親,吃過午飯,正坐在炕頭和旁人唠嗑,莫名其妙一陣困意襲來,兩隻眼皮便像灌了鉛一般難以睜開。

恍惚間,門外進來兩個陌生人,其中一位頭戴大蓋帽,身穿一身白,好像80年代公安人員的制服。另一位也是同樣款式的制服,不過卻是從頭黑到腳。雖然離得很近,但無論老徐把眼睛瞪得多大,還是沒能看清楚這兩人的面目。

隻聽其中一人沖他點了點頭,十二分客氣地說道:“徐先生,我們是地府的從業人員,因為有一樁公案難以了斷,還得煩勞您大駕,跟我們走一趟,幸苦了您呐!”

老徐自幼不信鬼神,但鬼故事還是聽過的,他暗自琢磨:“這恐怕是傳說中的黑白無常吧?瞧這打扮,看來陰間也在與時俱進啊!”

“難道是自己的陽壽盡了?”還沒等他分析出個是以然來,兩條腿卻不聽使喚,自顧自地跟着兩位陰間來的公務人員走出門來。

順着大街沒走幾步,老徐突然感到一陣陰風撲面襲來,擡手捂眼之間,身邊已換作另一番景象。

街道還是來時的那條街道,兩邊的高樓大廈已然全都變成中國古式建築,腳底下踩的卻又是現代的柏油路,兩旁行人穿着打扮倒是與自己所在世界相似,隻不過風格和款式上有些過時而已,整個風格搭配得不倫不類,甚是怪異。

兩位陰間警察在一處貌似府衙的大門前停住了腳步,沖老徐拱了拱手說道:“徐先生,到了,您請。”

老徐熱愛旅遊,曾到訪過國内有名的幾座古城,對古建築略有了解。在過去,無論多大的州縣,府衙大門都隻能是三開間。每間各安兩扇黑漆門扇,總共有六扇門,是以州縣衙門也往往俗稱“六扇門”。三開間兩側開有角門,供平常人等出入,中間的正門叫做儀門,平時關閉,隻有迎接上級或同級官員造訪時方才打開。可眼前這座府衙的儀門大開,讓老徐好生費解。

既然人家誠心禮讓,老徐也沒有理會古人太多的講究,大步從儀門跨入。院落中庭數十米見方,并不寬闊,卻也建得中規中矩,東西廂房左右具備,院中樹立一座小亭,亭中石碑刻着“公生明”,下面幾行略小的陰文刻的是“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十六個字。

沿着甬道向北,月台上即是這座府衙的核心建築——“親民堂”,這就是過去縣太爺審理案件的大堂。趁着老徐四下觀瞧,其中一位警察小跑兩步進去禀報,不一會,堂中迎出來一位花白胡子紅臉膛的老人,如果不是身上穿着一身白色制服,老徐倒更願意相信他是一位砍柴挑擔的山野村夫。

“徐先生,有勞大駕。”老人抱拳拱手,中氣十足地迎了上來。“本人姓雷,為本縣押司,現有孟陳氏不守婦道一案,因果牽涉太多,一時難以定奪,鄧縣長想請您幫忙做陪,參與本案審理,事急從權,叨擾大駕,您多擔待。”

聽了雷押司的解釋,老徐恍然大悟,連忙照樣學樣的還禮道:“雷押司,您客氣了!這是我的榮幸!”

進得大堂來,老徐發現屋裡的風格和外面截然不同,完全是仿照現代法庭的結構重新布置而成。主審台正中央坐着的鄧縣長是一位中年男子,頭頂象征性地戴着黑色交腳幞頭,身上罩了一件暗綠色的舊式官衣,白面微須,不怒自威,這一副上司面孔看上去比雷押司專業了很多,兩邊的審判員和書記員卻是現代警察制服,堂下擺了三五排桌椅,三三兩兩的坐了些聽審普通百姓。

縣長大人看到老徐進得門來,站起來朝他拱了拱手,指了指旁邊的席位道:“徐先生,請坐!”

老徐看到旁邊的桌子後面已經坐得了五人,隻剩下一個空位,第一張桌子上放了個桌牌,上面寫的是“陪審席”三字。他方才明白地府請他來竟然是做陪審員的,倒是讓自己虛驚一場。明白了緣由後,他也沒有多言,抱拳回禮,向陪審席的其他人點頭打了個招呼,在盡邊上的空座上坐了下來。

用栅欄圍起來的被告席正對着主審台,裡面站着一名衣着樸素,神态平靜的中年婦人,不用說,她肯定就是今天的被告。和人間的法庭不同,被告的臉上沒有顯露出一絲緊張與害怕,仿佛今天的事情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鄧縣長一拍驚堂木,沖堂下道:“陪審團成員到齊,現在開庭!請審判員為陪審員陳述案情概要。”

一旁的審判員手拿卷宗,起身念道:“孟陳氏,人道三世為女子,現年48歲,迷信假僧僞道,不事生産,懶于家務,其夫獨力操業持家,廿載勞碌,積勞成疾,已于三年前魂歸地府。其後,孟陳氏無有喪夫之痛,不念舊日之恩,上不盡奉老之責,下不擔養子之任,巧奪其夫之遺産,恣意揮霍于佛事,于今,老無所依,幼無所養,啼饑号寒,栖栖遑遑。故此,地府欲折孟陳氏陽壽二十年以抵其責。因事涉佛門又無律可依,特拘來孟陳氏一縷魂魄,請六位公正廉明之士共同審理決斷之。”

審判員的陳述半文不白,好在老徐有些許古文功底,大概聽得明白。心說這個孟陳氏原來隻是一縷魂魄,怪不得如此的淡定。按照審判員所說,這個孟陳氏真是罪有應得,理當懲處,隻是不知這二十年的陽壽怎麼能抵得了她贍養老人撫養孩子的責任。

鄧縣長也看出了大家的疑惑,說道:“孟陳氏為人不務正業,為人女不能盡孝、為人婦不能相守、為人母不能盡責,已無苟活之理。孟陳氏從公婆子女處争得其夫遺産逾千萬,尚未散盡,此部分财産将作贍養老人教育子女之用,大家如若認可,請在各自斷詞簿上注明‘同意’二字,如若反對,請就此說明原因,也供我們參考。”

聽完鄧縣長的話,堂下衆人紛紛點頭稱是,沒有一人反對,老徐拿起筆來毫不猶豫地在斷詞簿上寫下了“同意”兩字,看着人生所簽的第一筆“同意”,頓感渾身通泰,說不盡的意氣奮發。

剛剛寫罷,老徐就聽見隐約有人喊:“吃飯啦。”正待擡頭看去,忽然感到睡意襲來,再睜開眼時早已不在公堂之上,醒了醒神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躺卧在老家房子的炕頭上睡着了,剛才的經曆原來隻是南柯一夢。

回城的火車上,老徐把這個奇怪的夢當故事講給老婆聽。老婆聽罷,調侃道:“你這是科長還沒幹過瘾呢?喏,快去找你的雷押司吧!”說着,她半開玩笑地指了指車窗外。

順着老婆手指的方向看去,鐵道旁的農田裡站了一個花白胡子紅臉膛的老農民正拿着毛巾擦汗,那身材相貌,可不活脫脫正是夢裡的雷押司。

老人朝着火車揮了揮手,老徐知道他一定是在和自己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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