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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不起來的國産電視劇

作者:飯統戴老闆
“狂飙”不起來的國産電視劇

如今對反派演員的最高褒獎,是評論裡有人說“建議嚴查,不像是演的”。

《烈日灼心》裡演出原始錄像感的王硯輝,不像是演的;《征服》裡買瓜問保不保熟的孫紅雷,不像是演的;《破冰行動》的“塔寨東叔”王勁松,不像是演的;而最近在《狂飙》裡扮演“絕命魚販”高啟強的張頌文,看上去也不像是演的。

“狂飙”不起來的國産電視劇

《狂飙》裡的“絕命魚販”高啟強

張頌文這個多年苦熬的綠葉配角,徹底被《狂飙》帶火。而劇中對政商關系、社會生态、時代風貌、人物宿命以及底層生存境遇的逼真刻畫,也讓觀衆意識到國内并不是缺好演員,真正短缺的是供張頌文們施展拳腳的精品劇。

但令人遺憾的是,《狂飙》的劇情在後半段有明顯的改動,充滿了前後沖突和邏輯失衡,甚至連口型都對不上,部分場景尴尬到能讓觀衆用腳趾在地上摳出三室一廳。這讓這部本該封神的作品走向爛尾,豆瓣評分也從9.1下降到了8.5。

《狂飙》的高開低走提醒我們:國産劇“神作”不常有,豆瓣2.1分的《東八區的先生們》,才是過去十多年熒幕的基本盤。

觀衆的眼睛是雪亮的,耐心卻是有限的。在沒有《白夜追兇》,看不到《隐秘的角落》,缺少《沉默的真相》的時候,供給端的堕落,除了讓觀衆對國産劇不再期待,便是倒逼大家從流金歲月拾起遺珠,向逝去年代打撈經典。

在抖音上,衆多影視賬号把經典老劇重新剪輯,《大宅門》《雍正王朝》《士兵突擊》《我的團長我的團》等動辄擁有幾個億的播放量,連《封神榜》《水浒傳》《過把瘾》這些90年代的電視劇都被重新挖出來,供觀衆反複品味。

在B站上,up主喜歡給老劇賦予新的傳播内涵,《天道》裡丁元英的高深莫測,《征服》裡劉華強的保熟瓜,《情深深雨蒙蒙》裡的鑒茶與反PUA,《三國演義》裡厚顔無恥之王司徒,通過網際網路彈幕和鬼畜文化,成為不同代際追劇時的通用語言。

“狂飙”不起來的國産電視劇

B站上《天道》的各類視訊

在為人民群衆提供“精神食糧”這方面,近些年來的國産電視劇顯然是嚴重缺位。一方面,國産劇的資金和硬體都比幾十年前可謂是鳥槍換炮,今非昔比;但另一方面,在“尊重觀衆智商”這個問題上,國産劇似乎并沒有花太多心思。

而靠一衆爛劇襯托,一些原本經不起推敲的電視劇也會被拔高“封神”。比如本質上是“爽劇”的《琅琊榜》,總能混進《大明王朝1566》和《走向共和》所在的嚴肅榜單,這種感覺就像在錢鐘書的《圍城》旁邊放了一本《小時代》。

創作的卓越和平庸,存在真實與虛無、經典與速溶、深刻與膚淺的差別。試在以下章節,為大家詳述。

01

叙事:日益消失的真實和複雜

關于為什麼外劇比國産劇好看,知乎上有一個經典答案[4]:

美劇是不管什麼類型,側重點都是職業,刑偵劇講破案,律政劇搞訴訟,醫療劇談醫療;日劇是不管什麼專業架構,側重點都是表現社會的陰暗和人性的醜惡;可到了國産劇這裡,側重點一概是戀愛,刑偵劇是警察的愛情故事,律政劇是律師的愛情故事,醫療劇是醫生的愛情故事。

有一說一,國内觀衆并非接受不了影視内容在專業性上做文章,比如前幾年那部《無雙》,就是從類型片血液中生長出來的優良工藝品:鏡頭語言對制造假鈔的精細描繪,新鮮、高明而準确,俨然為港片中興豎了一塊模闆。

那麼,為何國産劇就是在“帶薪找對象”這一畝三分地上轉不出來呢?

首先,當文藝創作的不确定性增強後,但凡是現實主義的創作,其年代、作者和題材,總有一個難逃“三觀審判”的法眼。平台選擇把所有職業劇都變成戀愛劇的背後,是社會議題的逼仄、觀衆審美的退化和影視資本的趨利避害。

戀愛和職業本來并不沖突。遙想世紀之初,海岩小說一度風靡,也孵化了孫俪、佟大為、周一圍等一批脍炙人口的中生代演員。在《玉觀音》《拿什麼拯救你,我的夫妻》《五星大飯店》中,你能看到愛情,也能看到訓練有素的警察、屢屢碰壁的律師和窮且益堅的小鎮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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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靡一時的“海岩劇”

海岩劇越拍越少有兩個時間節點,一是2004年4月,涉案反腐劇不得進入晚間黃金檔;二是2006年5月,電視劇拍攝變成屬地管理。對于電視台來說,重金采購的劇目如果無法提振收視率,就會影響廣告收益,迫于财務壓力,隻好轉向制作方壓低價格,下行循環生成後,制作方當然要另覓題材。

其次,新一代的觀衆也不介意現實題材退場,畢竟銀幕上看不到的東西,現實中早已無處不在——好比生産線女工晚上下班回到十平米的出租屋,不會關注聚焦她們生存狀态的寫實電視劇,看一個小時甄嬛開挂複仇皇後多爽?

孫俪2021年在《理想之城》裡扮演了一個要經常熬夜的造價師,劇情穿插了大量建築施工行業的細節。昔日妝容精緻的“娘娘”演996的打勞工,但觀衆并不買賬,豆瓣前五的一個短評這樣說:“孫俪的眼圈和整張臉黑的我真看不下去。”

就像《黑客帝國》的選擇題一樣:給你兩顆藥丸,藍的虛幻但美好,紅的真實而殘酷,你選哪個?

借助虛幻來逃避現實并不是原罪,關鍵在于它高度呈現架空、虛無、想當然,縱向脫離曆史真實,橫向脫離現實存在,讓觀衆離“真實”越來越遠。長期為這種淺薄性耳濡目染,觀衆便會喪失了解并相信複雜文藝作品的能力。

老一輩觀衆還能守住這種能力,年輕一代觀衆則越來越娴熟的用單一價值觀來扣帽子:《檀香刑》渲染血腥,《活着》傳達負能量,賈寶玉是渣男,祝英台是渣女,《泰坦尼克号》是小三上位,而白素貞水漫金山毫無社會責任感。

貼近真實的作品需要時間打磨,唐家三少一年能編300萬字網文,好的編劇一輩子都寫不出這麼多。

劉和平60多歲,隻有《李衛當官》《滄海百年》《大明王朝1566》《雍正王朝》《北平無戰事》五部作品;蘭曉龍40多歲,除去待制的《冬與獅》,也隻寫了《士兵突擊》《我的團長我的團》《生死線》《好家夥》四部作品。

在《大明王朝1566》中,縣令王用汲為民請命,在向上司衙門彙報災情的時候講了如下的台詞:

建德一縣,在籍百姓有二十七萬人,入冊田畝是四十四萬畝。其中有十五萬畝是絲綢大戶的桑田,二十九萬畝是耕農的稻田。每畝一季在豐年可産谷二石五鬥,歉年産谷不到兩石。所産稻谷攤到每個人丁,全年不足三百斤。脫粒後,每人白米不到二百五十斤。攤到每天,每人不足七兩米,老人孩童尚可勉強充饑,壯丁則已遠遠不夠。得虧靠山有水,種些茶葉桑麻,産些桐漆,河裡能撈些魚蝦,賣了才能繳納賦稅,倘有剩餘便換些油鹽購些粗糧勉強度日。民生之苦,已然苦不堪言。

今年建德分洪,有一半百姓的田淹了,約是十四萬畝。這些百姓要是把田都賣了,明年便隻能租田耕種。倘若還是稻田,按五五交租,則每人每年的稻谷隻有一百五十斤,脫粒後,每人每天隻有白米三兩五錢。倘若改成桑田,田主還不會按五五分租,百姓分得的蠶絲,換成糧食,每天還不定有三兩五錢。大人,三兩五錢米,你一天夠嗎?

這種算賬式台詞,能讓觀衆直覺地感受到基層治理的複雜。在《大明王朝1566》中,上到皇帝權相,中到總督巡撫,下到胥吏百姓,都面臨着處處掣肘和資管匮乏,而不是像很多古裝劇那樣:一本奏折拯救蒼生,兩句台詞力挽狂瀾。

做不到“裡子”逼近現實世界,也至少應該在“面子”上下功夫。經典職場劇如《廣告狂人》《新聞編輯室》或《半澤直樹》中,關鍵所在不是情節有多高端,而是情緒得體、情感真實、情境準确,具體到每一顆紐扣、每一種唇彩都不違和[1]。

“狂飙”不起來的國産電視劇

2015年《僞裝者》劇照

在《亮劍》裡,從士兵到旅長都是又土又髒的破舊軍裝,而在胡歌主演的《僞裝者》則搞起了“大型時裝秀”,扮演上海地下黨的主演們一塵不染,每個至少換了30套服裝,無怪乎有人疑問:在民國當地下黨,是不是當時的金領?

當編劇無法展現精準真實細節時,就隻能純靠在人物身上安插“核實體專家”或“讀心術大師”的名頭來凸顯高大上。比如《和平飯店》裡陳數的“行為痕迹分析學”,鏡頭隻能祭出“眼睛向左看,表示在回憶”的頂級分析,讓FBI直呼内行。

“狂飙”不起來的國産電視劇

《和平飯店》裡的陳佳影

隻有在真實具體的情境中,你才能體會到角色的痛感。比如《大宋提刑官》,宋慈翻案率高達100%,卻身心俱疲地發現學醫學法都救不了宋朝人;比如《顯微鏡下的大明》,知縣們共進退可以牽制知府,世襲小吏陽奉陰違便可難倒一介流官。

在文藝創作中,“真實”之是以重要,就因為若非如此,便無法呈現更有質感的人性掙紮,無法形成真正有效的反思與追問。

02

爽感:通關更新,隻靠開挂?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含爽量”幾乎寫進了每一部爆款劇的DNA。

從2011年的《甄嬛傳》到2018年的《延禧攻略》再到2022年的《夢華錄》,“含爽量”直線上升。周迅的《如懿傳》之是以應者寥寥,症結就是不夠爽;而《長安十二時辰》收視率遠遜《陳情令》,也是因線索鋪得太多,cp磕得太少。

且看《延禧攻略》裡的魏璎珞,像玩遊戲一樣在宮闱禁地裡打怪更新,反派不夠用了,正派就像打了興奮劑一樣強行黑化;反觀劉恒編劇的《少年天子》,裡面既沒有宮鬥,也沒有穿越,豆瓣評分人數不到3萬,隻有前者的1/10不到。

本質上看,爽劇是遊戲邏輯、無限血條、金手指通關,旨在提供刺激多巴胺的玩家體驗。爽劇不僅提供遊戲一般的沉浸感,而且進入的還是破解版單機或是開了外挂的網遊。在主角自帶光環的存檔中,人設譜系也随之一路高升。

早在2007年的《奮鬥》裡,“含爽量”就開始不露聲色的出現了。佟大為飾演的陸濤是一名剛畢業的建築設計師,但親爹徐志森是房地産開發商,後爸陸亞迅是掌管土地生殺大權的高官——這種富二代的人設,侮辱了“奮鬥”這兩個字。

《慶餘年》的作者存在某種問題或陰謀曾說,爆火網文就是要提供一種安全感,這來自大背景和金手指——“比如範閑(慶餘年的主角),父親是皇帝,母親是葉輕眉,養父是戶部尚書,有老黑狗陳萍萍撐腰,有五竹做保镖,想死都死不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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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餘年》裡陳道明飾演的慶帝

縱是陳道明飾演的慶帝,面對主角“皇帝,我要跪嗎”式的中二發言,也隻能說“你不想跪就算了”。

開局就是王者,後面怎麼編?存在某種問題或陰謀坦言,這種金手指的設定之下,為了制造後期沖突,隻得安排原本為範閑保駕護航的配角們互相猜忌,構築一種安全感之上的不安全感——精準作妖、動态添亂,對主角打怪通關的威脅可防可控。

除了“人生赢家”的貴公子設定,另一種模闆則是“屌絲逆襲”。陳思誠自編自演的《遠大前程》,正是選取了後一條路:三大亨、八股黨、十三太保、黑白兩道,擠破頭地青睐陳思誠飾演的洪三元,連地下黨都争搶這個韋小寶式的街溜子加入組織,完全把民國上海灘變成職場瑪麗蘇[1]。

當然,心裡住着太子還是圖樣,心裡住着皇帝才最安全。爽劇的盡頭,并非在皇位繞膝,而是與帝王共情。從“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到《最後的傾訴》,再到将“你忘了秦國曆代先君一統天下的大願了嗎”奉為圭臬的“大秦”系列,帝王劇的本質不僅是爽劇,且是其中最爽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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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古偶劇中,“安全感”也實作了進化,居下位者謀求正義不靠制度公正,而靠依附權貴,于是隻能祈禱被寄望者正直熱血無污點。在《風起洛陽》和《夢華錄》裡,都出現了美化權貴的設計,如顧千帆“國之鷹犬,妻之奶狗”,正與時興的“廳局風”和“考編熱”相映成趣。

爽劇的集大成者是《琅琊榜》:進京找皇帝複仇的梅長蘇,護衛宮禁的将軍是自己的鐵杆,鎮守邊境的郡主是自己的初戀,皇帝身邊的寵妃是自己的阿姨,身邊收留的小孩兒都是絕頂高手,自己更是天下第一大幫派幫主,擁有上帝視角的情報體系和無限的人力金錢,而對手更是忙不疊地送把柄給他。

從這個角度看,拖了幾十集才跟皇帝攤牌,梅長蘇可能是喜歡玩折磨play。

在非爽劇裡,人物的宿命如同星辰排列,主人公沒有通關的淺層樂趣——在《風起隴西》裡,智勇雙全的陳恭、荀诩隻是權鬥的棋子;《長安十二時辰》裡,張小敬在邊境是炮灰,在長安是蝼蟻,穿上都尉服仍是死囚;《雍正王朝》裡,縱然是皇帝,也會倍感“改革寸步難行”。

現實生活中,沒有人是配角——在一部優秀的電視劇中也本應如此,然而爽劇配角全是NPC,隻提供砍瓜切菜的廉價參與感,不承載切實具體的人物命運。在這種幼稚的指導思路下,“見自己”與“見衆生”愈發變得二者不可得兼——似乎其他人越是身殘志喪、卑微油膩,就越能反襯出主角的公子無雙、神明護體。

03

參差:影視劇的價值多元性重要嗎?

劇評人毛尖提出過一個說法,1999年是國産劇的“新元年”,那一年《雍正王朝》開播,以前她從香港帶DVD回大陸,《雍正王朝》之後,她開始由大陸帶DVD去香港——“第一編劇”劉和平折槁振落地改寫了被TVB和“瓊瑤劇”定義的清宮戲,為國産劇重新聚攏起高品質的觀衆[1]。

2009年是國産劇的另一個節點,電視劇制作進一步市場化後,豆瓣一項2000-2020年間最多觀看人數的國産劇資料顯示,2009年在“高分劇”和“劇情平均品質”的統計中進入前列,這來自《我的團長我的團》和《潛伏》,也來自《蝸居》《沂蒙》《人間正道是滄桑》和《生死線》……

“狂飙”不起來的國産電視劇

但十年後的2019年,無論數量還是品質,都不能視作國産劇的又一個高峰。舉目望去,國産劇在硬體上越來越進步,“服化道”(服裝、化妝、道具)的提升堪稱立竿見影,觀衆紛紛被“經費在燃燒”所征服,“美”似乎成了國産劇觸底反彈的核心。

“狂飙”不起來的國産電視劇

《夢華錄》裡的“宋朝美學”

但“顔值即道德”的隐患是什麼?是隻此一條腿走路,劇集将越來越空心化,越來越偏離叙事的本質,變得像靠影像和特效驅動的大片那樣華而不實。當一種文化媒介的叙事技巧和思想性愈發稀薄,那它自然也會愈發速朽。

在服化道之外,題材是否多元,類型是否豐富,内涵是否深刻,從來是文藝評論更關鍵的标尺。

軟體的退化,在以曆史劇、諜戰劇等類型為代表的正劇裡展現得最明顯。例如近年革命題材的年代劇,服化道不可謂不精良,可惜人物塑造清一色地刻闆,反派是“純粹壞”的工具人,看不到信仰和價值觀,唯一作用就是給主角制造障礙。

反觀當年《潛伏》,李涯的設定則顯得高下立判。餘則成是正面卧底,李涯是反動分子,但不同于臉譜化的反派,後者是一位有理想主義情結、有職業尊嚴的高智商“反動派”。《潛伏》厚重感的由來亦在于此:正因為敵人如此強大,鬥争才顯得驚心動魄,勝利才顯得來之不易。

《潛伏》裡的李涯和陸橋山

影評人梅雪風說:“這是暴力對抗暴力的鬥争,是智力對抗智力的鬥争,是意志力對抗意志力的鬥争,是信仰對抗信仰的鬥争,是人性對抗人性的鬥争[12]。”而在此之前,任意醜化、矮化、污名化位于對立面的信仰、主義和人物,都會令鬥争的碩果黯然失色,會使最終的昭示前功盡棄。

跟李涯一樣,《狂飙》裡的高啟強,《人民的名義》裡的祁同偉,《人間正道是滄桑》裡的楊立仁,《黑冰》裡的郭小鵬都是反派,但都複雜地飽含人性。而那些禁革奸弊的主角,卻往往因為過于“高大全”,而被聯系到“假大空”。

國産劇不乏一些展示複雜性的案例。《風筝》裡,敵方特務與我方卧底棋逢對手,前者刻苦鑽研紅色理論以及臨危不懼的場面令人印象深刻;《曆史的天空》裡萬古碑酷愛内鬥,揭示了革命隊伍也有壞人;《大明王朝1566》裡,嚴黨壞事幹盡,但清流也在為黨争得利,同樣不介意“苦一苦百姓”。

“狂飙”不起來的國産電視劇

《大明王朝1566》裡的趙貞吉

為什麼電視劇應該展現複雜性和多元性?因為隻有不同的價值觀碰撞,才能認清自己價值觀中最獨特的部分。沒有“不同”,就意味着“唯一”也經不起推敲。好的文藝作品會讓你對現實燃起敬畏,而非固化一種不假思索的巴甫洛夫反射。

當然,在生活本身足夠焦慮的背景下,人們接受複雜事物的效率就會變低,求知欲要讓位于心理按摩,好奇心會被造夢和放松取代。對常人而言,容納新知需要精力,而爽劇不需要消耗認知和額外思考,還能提供過山車一般的情緒體驗[13]。

《銀魂》裡有句話——“我們光是活着就已經竭盡全力了。”動漫台詞雖然誇張,但确實能代表一部分觀衆心理。是以,當下的電視劇隻要台詞不尴尬、鏡頭不磨皮、服飾精美、演技線上,就能在矮子裡面拔将軍,被稱之為“神劇”。

例如跟張一山版的《鹿鼎記》比,《夢華錄》肯定是神劇,類似國足在緬甸男足面前肯定是強隊。

04

尾聲:為什麼拍不出餘則成了?

在《狂飙》的一片贊譽聲中,有一種觀點是:高啟強過于出彩,反倒削弱了這部掃黑劇的初衷。

高啟強再怎麼“勵志”,在劇中也展現出了黑社會的殘忍。但觀衆似乎忘記了那些被無辜推下高樓殺害的李順們,反而都想學習強哥好榜樣——根據京東的資料,高啟強研讀的《孫子兵法》在電視劇播出後銷量同比增長了27倍。

這種情況并不是第一次。在《人民的名義》裡,喜歡祁同偉的人多,喜歡侯亮平的少;在《破冰行動》裡,主角李飛經常被譽為劇集的“最大敗筆”;在《征服》裡,人們隻記得劉華強,誰記得把劉華強逮捕的警察局長叫什麼名字?

反觀2008年的經典劇集《潛伏》,馮恩鶴飾演的站長老謀深算,吳剛飾演的陸橋山口蜜腹劍,曹炳琨飾演的謝若林金句頻出,祖峰飾演的李涯更成為一代熒幕的經典,但這些反派再怎麼出彩,都掩蓋不了餘則成和翠平的光芒。

觀衆們對高啟強印象深刻并沒有問題,但“隻對高啟強印象深刻”,甚至“想成為下一個高啟強”就令人遺憾了。在「相比安欣,為什麼觀衆更喜歡高啟強」這個問題上,如果隻怪張頌文演的太好,那可能沒有找到真正的原因。

回顧過去這些年,國産劇的多樣性似乎進步有限,而觀衆追憶和緬懷的情緒也越發濃烈。這不禁讓人想起《了不起的蓋茨比》裡最後的那句話——我們繼續奮力向前,逆水行舟,被不斷地向後推,直至回到往昔歲月。

在下載下傳速度動辄10M/秒的網絡時代,跟一部國産劇搶占觀衆心智的,永遠不會是另外一部國産劇,而是通過海底光纜跨洋而來的美劇和日漫。如果不想年輕一代的精神食糧都被海外的供給所搶占,就需要正視和解決這些問題。

國産劇離真正的“文藝複興”,還有不小的距離。

全文完,感謝您的閱讀。

參考資料

[1] 凜冬将至:電視劇筆記,毛尖

[2] 微網誌部落客@姞雪心

[3] 《慶餘年》作者存在某種問題或陰謀:我一直不喜歡範閑,因為他和我最像,北青藝評

[4] 為什麼美劇英劇比國産劇好看,知乎

[5] 為什麼覺得《琅琊榜》的權鬥很幼稚,知乎

[6] 有關《紅海行動》:B級的,太B級的,梅理

[7] 金牌編劇:美劇編劇訪談錄,克裡斯蒂娜·卡拉斯

[8] 新劇怎麼不香了,老talk消息

[9] 我愛·我家,鄭猛

[10] 說影,解玺璋

[11] 什麼樣的曆史劇是值得期待的,秦朔朋友圈

[12] 《懸崖之上》的問題,梅理

[13] 《甄嬛傳》11年,你如今幾歲了,GQ Chat

[14]《狂飙》的“封神”與遺憾,毒睦

作者:魯舒天

編輯:戴老闆

視覺設計:疏睿

責任編輯:戴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