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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長夜未明》作者:伊人睽睽

作者:勇往直前的明月

《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作者:伊人睽睽

《金吾不禁,長夜未明》作者:伊人睽睽

簡介:

“東京除夕夜,金吾不禁,長夜未明。遙遠益州死傷數萬,我帶着寥寥殘兵回京,正逢落雪。張行簡遞給我一碗熱酒,對我說辛苦。”

“我從未與他說話,從未給他好臉色。我妹妹是他的未婚妻。他們郎才女貌,天造地設。”

“有一日,張行簡被下了獄,妹妹另嫁他人。我知道後瘋了般往回趕。”

“我不是來救他的,我是來趁人之危的。”

“他是我的月亮,但我要月亮堕落。”

桀骜不馴女瘋子vs小仙男男主

精彩節選:

沈青梧神色自如地走過一片攤販,将身後的“賣茶”“買花”吆喝聲掠在腦後。

武靴尖停在一草棚藥爐前,煎藥的藥童擡頭,刺目日光灼了藥童的眼,藥童看到了冬日暖陽下筆直長立的年輕女子,微微怔了一下。

沈青梧無疑有一副不錯的相貌,卻與時下年輕娘子的嬌柔、楚楚之風大相徑庭。她明麗的眉目配着高鼻,再兼颀長身形,讓她英氣勃發。

她骨子裡散發的冷冽,更是讓藥童打了個哆嗦。

這是一位不好惹的習武娘子。

藥童殷勤地爬起來給她裝藥,熱情地打包票:“沈娘子,藥煎好了。隻要一日三副,不出一月你那位相公就會病好。”

沈青梧輕飄飄:“我家相公體弱,經不起虎狼之藥。把藥再去兩成。”

藥童嘀咕:“怎麼就經不住……”

他可是跟着師父去給那位相公看診過,雖然病得厲害,可也沒有那麼弱……

一道蒼老的聲音在藥童後方沙啞響起:“聽這位娘子的,把藥再去兩成。既是自己的相公,人家娘子會不清楚自家相公的身體?”

沈青梧聞言,微微擡目,向那個縮在藥爐後的弓背老人瞥了一眼。

那老人對她讨好地一笑——小本生意,不敢得罪您這樣的大人物,請您高擡貴手。

沈青梧面無表情,接過了藥童包好的藥。

她再踏着地上一層熹微薄雪,轉去了一道荒廢的小巷。左拐右拐,拐到了一戶破落小門戶。

敲了三下門,簡短地對了兩句暗号,門後伸來一隻黑黝黝的手。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一包足以與先前的藥比對的“骨酥”放到了她手中。

門後的人奸笑:“一米粒大的分量,摻進水裡,給郎君喂下去,包管不舉的人都要熱血沸騰……”

那人還要再誇,從門縫間看到女子冷漠的眉眼,當下如同被刀橫直劈下。

沈青梧漫不經心:“管好嘴,誰也沒見過誰。否則,就是我沒見過你了。”

威脅話輕描淡寫,卻足以讓門後的人大氣不敢出。

做好了這一切,沈青梧原路傳回,在街巷間穿梭,聽熱鬧繁雜的人間喧嚣。

她行伍生涯不過五年,就已經遺忘了很久這種尋常的人間煙火。她慢慢行走于人流熙攘間,不覺得喜歡,但也不覺得厭煩。

那些商販們對她很熱情,她不會烹饪,便随意買些時蔬果菜。不管她做出什麼,家裡那個人隻能咽下去。

想到那人,沈青梧冷淡至極的眉目間,才浮起了一絲笑——

她該回去了。

不然以那人的聰慧,若是逃走了,就再難捉到了。

“吱呀”木門推開,再合上。

腳步聲點在地上,不緊不慢,不着痕迹。

恰如這些日子一貫的折磨。

帷帳微微掀飛一角,帳内的人一聲未吭。

沈青梧掀開幕簾,欣賞床上那不動聲色的青年——

眼有疾,進而眼覆白布;身上處處有傷,手腳被布縛緊,打了死結。長發淩亂拂在枕間,一身雪白袍衫被翻得起皺褶,蒙着眼的青年,隻露出高挺鼻端,潤紅唇瓣。

他睡在此處,宛如一道溶溶月光浸于深海中,雖狼狽至此,月光卻依然清和,帶着暖意。

沈青梧眼中笑意加深。

床上人聽出了聲音,側過了半張臉朝外,眉頭微蹙:“沈青梧?”

聲音也是那樣好聽。

他不落難誰落難。

沈青梧不搭理他,弄出了點兒動靜後就轉身,去配那即将喂給他的藥。

半個時辰後,煎好的藥倒入碗中,在端入屋前,沈青梧随意地将那味“骨酥”加入碗内,一同端給屋内的病人——

屋内那青年,叫張行簡。

她和他的關系,是他乃她堂妹的未婚夫。

可惜張行簡命不好,在他即将與妹妹完婚前,張家出了事,滿門流放。堂妹和張家退婚,張行簡被押往嶺南流放。

當時遠在益州治理軍中的沈青梧聽說後,告了假,馬不停蹄地折返東京,去尋張行簡。

可她不是去救他的,她是去趁人之危的。

張行簡此人,他是挂在天上的月亮時,沈青梧得不到他;如今那月亮墜入海中,恰逢其時,正入她懷。

沈青梧端着熬好的藥進屋,見張行簡已經掙紮着坐了起來。

他靠在床柱上,微微垂臉,蒙眼的布與縛住他的布上都沾了幾绺烏黑發絲,露出的手腕細瘦透白,像一捧雪。聽到腳步聲,他将臉轉過來。

張行簡聲音溫和:“沈青梧。”

沈青梧坐下,将藥送到他嘴邊。

他向後微微躲開,唇角噙一抹笑:“這藥喝了十餘日,似乎沒什麼效,不如……”

沈青梧:“今日就會起效的。”

張行簡微怔。

女子微沙的聲音拂在他耳邊,讓他想起在她身份暴露前她與他玩的那些暧、昧:“我向你發誓。”

張行簡白布下的眼睫輕輕顫了下。

他沒有再反抗,喝了藥。

實在是因為他也反抗不了她——沈青梧步步緊逼,将他圍困,他身體衰弱,并沒有逃脫的可能。

喝完藥,二人無話。

自然無話,他們本就不熟,本就沒說過幾句話。

張行簡在混沌中緩緩思考,他是做了什麼,才讓沈青梧如此對他?

她的目的是什麼?

大周朝赫赫有名的唯一的女将軍,為什麼救下他這個犯人,又用更奇怪的方式軟禁他?

是這些年……

張行簡輕聲問:“這幾年,你過得不好嗎?”

沈青梧漫不經心:“挺好的。”

張行簡沉默片刻:“你若不想去軍中,當年……”

沈青梧:“我挺想去的。”

張行簡眉頭輕輕蹙起。

他實在與她找不出什麼話,與她處于一室隻覺得尴尬,更何況他眼睛受傷手腳受傷,完全看不到她,不知道這位女将軍是用什麼樣的眼神在觀察他。

張行簡一向對萬事萬物都很随意,此時也浮起些許不解與憂慮。

半晌,一陣火意竄上,緩緩地燃上四肢,燒入心頭。

張行簡起初沒在意,以為是屋内太熱。

他很快氣息發熱,擡起了臉。

他修長的手曲起,扣緊床闆上的褥子,擡起的面容一片薄紅,呼吸淩亂中,微帶着吃驚、沙啞:“你……”

沈青梧傾身,不由分說地與他貼挨着,渡他氣息。

沈青梧扣着他,将他壓回了床闆。

她衣領内質體冰涼的玉佩擦出來,挨上他手背。玉佩涼得他一哆嗦,身體的酥燙反而更烈。

他什麼都看不見,在一片黑暗中,四體漸漸發軟,有什麼攥住他心口,逼他仰着頸去尋那稀薄空氣。

努力平複之後,呼吸都潮潤起來。

在她微退開時,他甚至忍不住側臉了一下。

他聽到了她的一聲輕笑。

黑暗中靜然,隻聽到帷帳被風吹動的聲音。二人面容相貼,誰也沒再動。

艱難逼仄後,四肢發麻間,張行簡想到她方才所說——“今日就會起效的。”

原來是這個起效。

沈青梧低着頭,額頭貼着他眼上白布。

她感覺到什麼,于是笑意越深。

他分明不情願,但他早已不算是不情願。這人一貫無欲無求神仙公子,被她戲弄至此,他也不露出絲毫惱怒色。

可憐呐,張行簡。

來與我對招啊,張行簡。

沈青梧笑:“受不住了?”

她聲音薄如冰刃:“沒關系,我幫你。”

她扣住他手腕,再次俯身。

張行簡勉力擡手,搭在她肩上,微微制止她。他力度很輕,因實在沒有力氣。而沈青梧也不勉強,她知道他撐不了多久——

賣她秘藥的人告訴她,這味“骨酥”,男子越是忍耐的時間久,越是熬不住爆發期。即使冷靜如他,也有承受不住的時候。

這些天,她看到了張行簡太多不為人知的虛弱面。

她等着張家的月亮露出被逼瘋的一面。

張行簡仰着頸,喉結在透入帳内的日光下晃得沈青梧出神。

她忍不住貼近,聽到他輕聲:“你給我下藥?難道這幾天的藥,都不對勁?”

沈青梧誠實回答:“前幾日的藥是對的。你太體虛,我總得等你緩過來。今日早上我給你把脈,發現你已能下床。”

她停頓一下,想到之前他逃跑的事,便語調平常地繼續:“我暫時做不出打斷你的腿的事。為了防止你離開,隻好換種方式讓你沒有力氣。”

她貼着他,聲音幽若鬼魅,在張行簡四肢百骸中轟然炸開:“張月鹿,是不是要瘋了啊?”

張行簡繃着身,内衫微濕,胸腔腦内皆金鼓齊鳴。

他呼吸短而輕,長發散于指間,平靜間,隻有白皙面上的紅暈有些征兆。

這是怎樣的美男子,難怪讓人趨之若鹜。那紅如櫻花綻于白雪間,妖冶撩人,讓沈青梧鬼使神差地靠近。

正如她對他一向的癡迷。

張行簡度日如年,模糊想到很多昔日片段。他用最後的力氣,反扣住她手腕。

沈青梧低頭。

身下的青年仰躺着,聲音如暖月,終于問出了那個他一直想問的問題:“……阿無,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沈青梧俯下身,一字一句地嘲弄:“因為我是瘋子。”

她捧起他綢黑發絲,指間輕繞。

折磨寸寸逼近。

沈青梧一手掐住郎君修長脖頸。

她俯身咬上張行簡脖頸。青年手猛地抵住她肩。

男女對峙一如戰場厮殺,戰鼓喧天你來我往卻兵不血刃。沈青梧眼中燒起瘋狂之意,漠然又輕柔地回答他:

“從天龍十九年開始,我就瘋了。”

黑暗被那烈火吞噬前,張行簡混亂的思維,飄到了天龍十九年——

那年,他剛剛認識她。

沈青梧初遇張行簡,恰逢銀河吹笙,梧桐望月。

天龍十九年,大周和西狄有一場大戰。

大英雄沈傑與妻共守甘州,直至戰亡。沈氏夫妻為國捐軀,隻留一女獨居江南老宅。東京沈氏一族上書支援沈傑一脈,沈氏上下皆投戰場。

夏日,十六歲的沈青梧在長輩們的叮囑下,下江南,将那已失去父母的孤女沈青葉接入東京。

沈青梧帶着沈青葉東躲西藏,花費數月,渡過黃河。一路北上,二女聽說朝中派大臣前往邊關與西狄結盟,大臣不堕大周威風,大周将重迎太平之局。

沈青葉聽聞,夜間落淚,既欣喜國之太平,又心酸父母皆亡,自己寄人籬下,不知會何去何從。

而沈青梧耳中聽的最多的,則是“張行簡”這個名字。

她年少卻沉郁,隻是聽人四處談論這個名字,自己此時并無什麼感覺。

茶前飯後,堂妹愁苦落淚自怨自艾之際,沈青梧往往平靜地在旁啃着蒸餅,聽茶博士們讨論“張行簡”——

“張家的好兒郎,堪堪弱冠,便得廷魁。他舌戰群儒,小小年紀,就把西狄人說得吐血。這次結盟,多虧了他!”

“英雄在少年啊。張家人才凋零,世家們都快把它忘了。張小郎君這一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聽說這小兒郎貌若好女,性溫且敦,我若是有女兒,也定要踏破那張家大門。”

“哈哈哈,張家眼界高,哪裡看得上你!”

說書先生與過往路人們都讨論着少年英雄為國争光之事,沈青梧混在人群中,默默地想——

“這些人說錯了,之前幾位說書先生說的明明是未及弱冠。”

說書的人口若懸河之際,看到興奮的人群中,混着一個少俠模樣的兒郎。

少俠系朱繡抹額,着金白色涼衫,腰下兩帶結之,刀劍佩囊叮叮咣咣。少年眉目清寒如冰霜,隻烏睫下的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像蜿蜒流水一般,頗有幾分生氣……

幾分細緻,像女孩子一樣。

說書人一怔,才要細看,那少年郎身後的馬車掀開一簾縫,戴團冠的年少女孩兒聲音怯怯:

“堂兄,你還沒買好蒸餅嗎?”

說書人眼前一花,見那聽說書的少年抱緊懷中油紙包,嗖一下飛回了馬車旁,鑽入車中。

車門“砰”地關上,說書人摸摸鼻子,自嘲一笑:

怎可能是女孩兒?這剛打完仗,世道亂着,看那少年郎打扮,必是好人家出身。可好人家怎可能讓女兒在這世道大搖大擺出門呢?

一簾相隔,馬車中,沈青梧跪坐在茵席上,認真地打開油紙包,讓車中那臉色蒼白的同伴能聞到餅香,好多一些食欲。

沈青梧語氣平平:“這餅是剛蒸好的,我親眼盯着廚師做的。就是按照你的要求,南食口味,連菜刀都給你沖了三遍,沒有異味。你吃吧。”

她語調陰而靜,并不讨人喜歡。

坐在車中的沈青葉着藕荷色的半臂旋裙,腰系玉墜,羅帶委地。

她羸弱單薄,玉淨花明,顔色潔白,一雙水眸宛如杏子。她既是沈青梧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兒郎,也是沈青梧認識的最脆弱的女兒郎。

沈青葉聞言,雖身體不适,卻仍忍着暈然,勉強接過一張熱餅。

她向沈青梧輕聲:“堂姐,你不必這樣照顧我……你也吃些吧,快到東京了,你不必再扮男兒郎了。是我連累你,讓你不能穿女裝……”

堂妹淚盈于睫,沈青梧擡頭看一眼,很有些吃驚、疑惑。

她不能了解自己穿不穿女裝和這個堂妹有什麼關系,更不明白這世上怎會有人嫌她照顧多。

沈青梧唇動了動,卻因性格使然,說不出什麼勸誡的好聽的話。

最終,在堂妹的美目凝視下,她抵在膝上的手擦成拳,垂下眼,淡淡道:“不連累。”

她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挺高興的。”

能夠離開東京,離開沈家,出門四處走一走……她挺開心的。

沈青梧說完就扭頭去看車壁,沈青葉疑惑地觀望堂姐半晌,見堂姐不打算再理會自己,便隻好作罷。

這位堂姐和尋常的閨秀女孩兒不太一樣,但多虧這位堂姐的武藝,她們才能平安走到這裡。

向來柔弱的沈青葉,挺喜歡這樣的姐姐。

這一晚,她們并未在外住宿。

夜風飒飒,天若懸鏡。沈青梧驅車在林木小徑間穿梭,她盡量将車趕得更穩一些,好讓車中休憩的堂妹能少感受一些颠簸。

車輪辚辚碾過落葉,楓紅桐黃,随車揚起。

漆黑暗夜中,沈青梧聽到馬蹄聲急迫從一個方向奔來。坐在車轅前,她面色如常,腰背挺直,手則不動聲色地按在了腰間刀柄上。

一路帶着堂妹北上,什麼樣的流氓山賊盜匪都不少見。沈氏父母早有交代,如果堂妹不能平安回到東京,她也不必回去了。

可是不回去,沈青梧能去哪裡呢?天雖大地雖廣,沈青梧卻是沒有地方去的。

風卷着梧桐葉襲面而來。

沈青梧蓦地擡起眼皮,雪亮目光與從林中禦馬疾行的數位騎士對上。

騎士們披着黑鬥篷,一個個藏在鬥篷後,銳利的眼睛掃一眼夜間驅車趕路的行人。他們見是一個清瘦單薄的少年郎坐在車前,純然無害,便放下心,松開那按在腰間刀柄上的手。

雙方擦肩而過,各自腰背挺拔。

擦肩之時,沈青梧眸子微顫,因一把清雪一樣的光從鬥篷騎士身上晃來,照了她眼睛一下。

她仍是平靜地驅車。

待過了兩個呼吸,沈青梧停下馬車,閉上眼:鬥篷人身上雪亮的光,對她這樣自小習武的人來說不算陌生。

那是刀劍的光。

對方連鞘都未封。

說明……剛剛殺過人。

沈青梧抿緊唇,側過臉看一眼鬥篷男人們抛在後的深郁林木。

沈青梧扶在刀柄上的手松了再緊,緊了又松。

她聽到車中少女輕若煙塵的虛弱聲音:“堂姐,出什麼事了?我聞到血腥味了。”

是了,如沈青葉這樣的身體,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

沈青梧遲疑一會兒後,向車中輕聲:“有人好像遇到危險了……”

她想過去看一看,可她不敢丢下堂妹。

她說得很猶豫,聲音很低,沈青葉卻一下子聽明白了,在車中輕柔回答:“堂姐,不必顧忌我,我沒事的。我們去看看。”

沈青梧輕輕吐口氣,在沈青葉看不到的地方,她眉目輕輕飛揚,如同展翼蝴蝶,眸子神采流動。

有人站自己這一邊,沈青梧很輕松。

她調轉馬頭,缰繩揮起,驅車調整方向,趕往那幾個鬥篷人來的方向。

馬車進入密密林木,梧桐樹葉飄飄然飛落,天上銀河蜿蜒,紅塵漫漫如歌。

鬥篷男人們趕路間,忽然停了下來。

為首者閉着眼,想着剛才遇到的驅車少年。

眉目清靜,眼神沉寂,泰然自若。

那筆直地盤腿坐在車前的架勢,分明是個練家子。

在這樣的世道,安然驅車夜行的人,不會是簡單人。而他們今夜做的事,容不得任何閃失。

為首者吩咐:“我不放心……我們回去看看!”

一輛古樸馬車停在枯黃葉落間,沈青梧身手靈活地跳下車,輕輕松松地踩着樹葉,在林間穿行。

不同尋常的落葉堆積痕迹,引起她的注意。她越發确定這裡不對勁。

沈青梧手扶在腰間刀上,向後輕聲:“你不要下車。”

堂妹應了後,沈青梧站在一處堆得微微凸起的落葉前,慢慢蹲了下去。

這是一處天然形成的凹窪地,飛葉漫揚,葉高一重在深林間并不引人注意。但是沈青梧蹲在這裡時,聽到了微弱的氣息聲。

她伸手去捧樹葉,将一重重枯黃碾碎的葉子抛開,去尋找那微弱氣息的來源。

黃葉飄零。

沈青梧彎着腰,将最後一層落葉掀開,飛葉擦過她的眼睛,睫毛沾了塵埃。她眨眼時不自覺地看了眼漆黑的天河,澄淨皎白的月亮從雲後鑽出。

落葉飛揚,落葉下被埋掉的活人露出他閉目安然的姣好面容。

宛如一輪從海底徐徐升起的皓月。

馬車中的沈青葉昏昏沉沉間,許久不見堂姐回來,不安極了。

她吃力地掀開車簾,想看一眼外面。

她看到梧桐葉飛,夜如潮湧,背對着她跪在地上的沈青梧垂着臉,風吹拂少女面頰上的碎發。

風聲嘩啦,沈青梧小心地掀開一片葉子,手落在那被埋在落葉下的少年面上。

寒意無聲無息從後襲來。

沈青葉心揪作一團:“堂姐小心!”

随着她出聲,十來個鬥篷人從暗夜中穿出,持刀殺向沈青梧。沈青梧身子拔地而起,手下刀出,刀光若彎,與刺殺者的武器迸濺出雪白銀亮的光——

“咣!”

沈青梧救過張行簡這麼一次——

是夜銀河吹笙,梧桐望月。

那些暗林中沖出的鬥篷殺手十分了得。

沈青梧與他們一交手便暗自心驚——這是她下江南帶回沈青葉一路上,遇到的最厲害的一批敵人。

尋常敵人不過是地痞流氓之類,怎麼能和這些人相比?

這些人……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殺手?

來自四面八方的重擊讓沈青梧後退,跌摔在樹身上。遠遠站在馬車前觀望的沈青葉驚得臉色煞白、渾身發抖,生怕堂姐不敵。

卻見沈青梧一個半空翻身,騰地跪在地上落葉堆上。林葉飛揚,紅的黃的暈染整片黑夜,擡起頭的沈青梧,眼中閃着熾烈的火,那是被激起來的血性——

沈青梧從小習武,但是她從來都是一個人,沒有遇到過真正厲害的敵手。今夜這些敵人,不正是給她的考驗嗎?

沈青葉在旁隻看得眼花缭亂,心髒狂跳。她咬緊唇不發出痛吟,扶着車轅,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妹妹!”

不知過了多久,血液灼得要燒盡五髒六腑間,沈青葉聽到遙遙的叫喚聲。她勉力睜目,一隻修長有力的手伸來,捂住她的眼睛。

她聞到堂姐身上的血腥味。

她聽到沈青梧的聲音:“别看,你上車。”

沈青葉顫巍巍:“堂姐,那些人怎麼了?”

沈青梧眼睛不眨,扭頭看眼一地血紅:“他們都歸到地下了。”

沈青葉咬唇,心想堂姐想說的是“歸西”吧?

她心事重重上馬車,過一會兒,沈青梧将那被埋在落葉堆下的蒼白少年背了上來。

沈青葉坐在一旁看堂姐忙碌,看堂姐跪在地茵上摸了摸那少年的脈搏,道:“有呼吸。”

沈青葉也為此高興:“我有很多療傷的藥,可以給他用。”

不想那将少年郎背上馬車的沈青梧聽了這話,卻回頭不解:“我們要救他?”

沈青葉一怔——不是堂姐要救嗎?

她聽堂姐語氣平平,說那少年郎如說一個死人:“他被人追殺,是個麻煩。救了他,你身體這麼弱,被敵人盯上,就危險了。”

沈青葉舒口氣,低聲:“堂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可以千裡迢迢接我回東京,是不是也可以多帶一個人呢?”

沈青梧聽了她的話後,低下頭不再發表意見,拿着帕子給人擦臉上的塵屑。

沈青梧垂眼露出的側臉,恬靜得近乎冷漠。

沈青梧說:“你讓我救,我便救吧。”

沈青葉眨眨眼,心想這怎麼能是“我讓你救”。但是想到堂姐異于常人的冷郁性情,沈青葉便不再說什麼,默默接受了自己想救人的這個設定。

希望她的選擇不會給兩人帶來危險。

沈青葉很快後悔救人的決定了。

二女照顧了少年一日,便被一重重殺手追擊。最後一次被殺手追上,沈青葉差點被劍重傷,暈了過去。

待沈青葉醒來後,沈青梧便認真地說要與她分路而行:“離東京隻剩下不到五裡地,馬車留給你,我雇了一個看上去牢靠的車夫送你回京。

“這把匕首也留給你,如果遇到壞人,拿匕首殺了他。”

沈青葉心驚,一邊咳嗽,一邊哀求:“你與我一同回東京,是我錯了,我不該讓姐姐救他。難道你要帶着他逃命嗎?堂姐,那些殺手……太厲害了。我們已經仁至義盡,将他放下吧。”

沈青梧說:“救都救了。”

堂妹哭了半天,卻哭不軟沈青梧冷冰冰的心腸。

沈青葉才知道原來堂姐這樣倔強。

沈青葉隻好退而求其次:“那你給他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待着,不要跟他一起上路。我在東京等你,你不回來,我就不吃藥。”

沈青梧眼中再次露出迷惘的光:堂妹吃不吃藥,和自己有什麼關系?

她抿唇:“你的安全對沈家很重要。”

沈青葉反駁:“可是在我心裡,堂姐也很重要。”

從未受過如此重視的沈青梧怔怔看這個美人妹妹許久,在妹妹堅持的目光下,她慢慢點頭,說自己不會孤注一擲。

之後,沈青梧幹脆利索地将堂妹送走,帶着那個昏睡的少年郎離開了。

沈青梧找到了掩藏在山腳樹林後的一個村子。

殺手在後緊追,這個少年高燒昏迷,需要治病;而她需要引開敵人,為少年郎求得生機。那些追殺的殺手以為她帶着少年郎逃亡,應該會忽視這個村子。

沈青梧跳下馬背,把少年放到村口枯井邊。

天快亮了,山下好心的村民打水時,就會見到他。這世上的尋常百姓,願意幫忙帶人看病的人,應該還是有的。

沈青梧跪在地上,湊近少年因高燒而绯紅的臉頰,将少年睫毛上沾上的一粒塵埃吹開。他的眼睫好長,被吹一下還會起小旋兒。

他似有感覺,睫毛微微顫抖,閉着的眼睛呈一條烏濃彎弧,眼皮下的眼睛劇烈掙紮。

沈青梧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發現這個人還是沒有醒。

無緣無故,她心中浮起一絲失望。

熹微昏光下,她打量他許久。

沈青梧有了動作。

她四處摩挲,想找到一點信物。但她出行從輕,從來不愛戴什麼累贅之物。半晌,沈青梧終于從自己腰間摸出一塊帕子,胡亂地塞到少年郎君的領口衣襟裡。

帕子上繡着一個一筆一劃、寫得端正的“沈”字。

這是家裡的教養嬷嬷要她在半年内繡好的帕子,說這才是小娘子該做的事。嬷嬷說繡好了帕子,沈家女主人就會喜歡她一些。

沈青梧從不覺得一塊帕子會讓主母的态度改變,但這是嬷嬷的期待,她姑且應着。

沈青梧伸出一根手指,有點無聊地戳了少年臉一下:“……青葉讓我離開,你要是還被追殺,就拿帕子找沈家求助吧。

“但是不要說是我救的你。知道是我,就沒人管你了。”

她知道少年不會聽到,不過是那點兒恻隐心,讓她自言自語罷了。

身後林中霧彌漫,沈青梧起身躍上馬背,應付那些殺手去了。

馬揚起塵土,被她抛下的少年郎艱難萬分地顫着眼,勉力睜開一條眼縫。

他傷得厲害病得糊塗,眼前銀白光淩亂,隐約看到一個騎馬而去的背影,暈黃葉落籠罩着那人。

短暫的清醒後,他再次昏迷了過去。

數日後,沈青梧擺脫殺手傳回山下村,村民稱沒有見過什麼受傷的少年。

沈青梧滿心疑惑,她在村子附近轉悠幾圈,什麼也沒發現。她不得不離開這裡,回返東京,去看沈青葉那裡是不是平安。

接下來一路順暢。

沈青梧回到東京沈家時,得知堂妹已經回來了,一直在問她。隻是舟車勞頓,身子骨弱,沈青葉一回來便病倒了。

家仆們忙着照顧新來的娘子,沈青梧回來,并沒有人理會。不過是沈青葉一直詢問,家仆們才向沈青梧行萬福,敷衍無比:“家中好事将近,二娘不要生事。”

這座沈氏園林,亭榭蜿蜒,假山嶙峋,湖水青碧,珠簾叮咣撞擊,美人蕉嬌豔欲滴。數不盡的富貴豪奢屬于沈家,家中張燈結彩,彩綢懸匾,人人面上有喜氣。

沈青梧猜着家中有什麼喜事——

難道是戰争勝了,沈家被朝廷褒獎,有人升官了嗎?

沒有人搭理沈青梧,沈青梧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去向沈家主人請安,看看堂妹。

侍女通報後,才踏進門檻的沈青梧,便被裡頭說事的女主人扭頭教訓——

“你來做什麼?你堂妹回來就病倒了,這就是你照顧的結果?你怎麼不和她一起回來?你又溜到哪裡去瘋了?一點兒規矩都沒有。”

沈青梧不吭氣。

沈氏主母看她這樣,便愈發不耐:這樣的沉冷,十句話問不出一句話,和她那個早死的娘一模一樣!

沈父在旁咳嗽一聲提醒,沈母才勉強換了個口氣:“沈家要和張家聯姻,張家三郎要來我們家相看娘子,你這樣不守規矩的人,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院子裡,不要亂跑。”

沈青梧問:“是那個談判成功的張行簡嗎?”

沈母厲聲喝:“和你有什麼關系?!不要多問。”

沈父在旁勸:“也不能這麼說,張家沒說相看哪個娘子,青梧也是我們家的未出閣娘子嘛……”

沈母冷笑:“她?誰會看得上她。”

沈青梧抿唇,重新低下了頭。

張行簡其實還未回到東京。

他在離東京最近的驿亭中醒來,侍衛們已經在長林的帶領下向他請安,賀他蘇醒。

長林道:“三郎放心,你以身犯險,逼出那些殺手,我們順藤摸瓜,已經找到證據了……證據确鑿,孔相這次必得出血。”

張行簡含笑颔首。

少年郎君明潤秀麗,擁衣坐在榻前的淡泊模樣,讓跟随他的侍衛們信服萬分。

長林擡頭一瞬,目有疑慮。

長林道:“有一件事很奇怪。我們順着記号,卻沒有在原來的林子裡找到三郎。我們以為郎君遇害了,事情有了出入……但最後,我們在那林子外的山下村口找到了昏迷的三郎。

“三郎可記得發生了什麼?”

張行簡目中有異。

他突然伸手,從懷中摸出一方髒兮兮的帕子。

有人先于他安排好的人,救了他。

張行簡琉璃一樣的黑眸微閃,想到了自己昏迷間不清晰的記憶。宛如黃蝶的梧桐葉飛,少年郎躍馬離去——

是夜銀河落,仰頭見梧桐。

天光昏暗,花瓣拂院,香氣飄零,張家古宅清幽甯靜。

這座古宅曆經幾代主人、幾代風雨,如今舊主多逝,家中嫡系主人隻剩下了排行二的娘子張文璧,以及行三的張行簡。

回到家中數日,張行簡一直在家中養傷,處理各類繁瑣事務。

燈燭荜撥一聲搖晃,長林捏着三郎給的紙條離開主屋時,向那被數位婢女陪同前來的娘子行禮請安。

那娘子面容冷白神情漠然,雖是女子,一路行來之勢宛如秀拔羽鶴,高潔且孤冷。

這正是張家二娘,張文璧。

張文璧原本漠着臉,直到擡目看向窗棂——

昏光下,擁衣靠窗的少年郎君秀美而慵懶,一隻鴿子從他素白修長的手間飛出,那鴿子也要沾他幾分高雅。

聽到腳步聲,少年郎偏頭:

“阿姐。”

聲音清漫,帶幾抹倦懶引起的沙啞。

這樣的三郎,讓張文璧身邊的婢女們齊齊臉紅。

張文璧冷眼掃向婢女們,婢女們生怕她發火,連忙低頭,不敢多看家中三郎。

進了裡屋,關上房門,張行簡為二姐倒茶後,聽到張文璧冷聲教訓他:“你是嫡系僅存的郎君,一言一行被千萬雙眼睛看着。既然受了傷,就不要開窗,更不要靠在窗邊,勾我的婢女。

“張家主母需要千挑萬選,你不可随意敷衍。”

張行簡倒茶的手停頓了一下。

他脾氣甚好和地整了一下衣襟,從善如流:“是我言行不妥,多虧阿姐指正。”

張文璧眉目稍緩。

她望着張行簡出了一會兒神,透過這樣秀美溫潤的少年,她似乎看到當年那個被她牽着手、一路領入大門的乖巧幼童。

當年那個眼中總是噙淚、笨手笨腳的幼童,長成了如今這個鐘靈毓秀、讓整個東京女兒郎都為之傾心的少年。

時光到底未辜負他們姐弟。

張文璧便問起張行簡一路收獲,為何受傷,可曾吃藥。

張行簡随口:“些許政務上的磋磨,阿姐不必憂心,我可以處理好。”

張文璧卻記得自己剛才進院時,聽到長林口中的“孔相”二字。她疑心弟弟受傷與孔相有關,弟弟如今布置也是針對那人,她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張行簡察言觀色:“阿姐可是要問孔相?”

張文璧立即:“與張家無關的人,你政務上的敵人,我問什麼?我今日來,隻是為了你的婚事——我與沈家說好,過兩日讓你去相看他家年輕娘子,把你的婚事定下,好讓大家放心。”

張行簡目光微微閃了一下,沒說話。

張文璧放緩語氣:“張家能否崛起,系于你一人之身。大哥當年的事……我們不能再重複了。沈家是東京新貴,靠着軍功步步高升,威望直逼天家。我們需要重入東京的機會,他們也需要有舊世家領路。如此天造地設的婚姻,張月鹿,這是機會,我們不能錯過。”

月鹿,是張行簡的字。張月鹿,是天上的星宿,代表月亮。

這樣承載着祝福的名字,已經說明了一切。

張行簡回過神,微微一笑:“我沒說不好,這本就是我的期待。我隻是奇怪為何讓我相看,二姐難道沒有直接挑選好适齡的沈家娘子嗎?”

他總這樣不緊不慢,張文璧跟随着他放松下來,微有些笑意:

“我是有相看好的,但是,也得給沈家面子。

“你不知,沈家适齡的娘子,一共兩位。沈家嫡系的二娘子名喚沈青梧,雖是嫡系,卻是妾室所出;還有一位便是那位大英雄沈傑的遺女,沈青葉。

“沈家主母與我交底,論品性,論容貌,都是那位沈青葉拔尖。沈青葉唯一不好的是體弱多病,父母早亡,但這并不是什麼大事。她是英雄的女兒,我們家需要這樣的點綴。何況聽說她性情溫柔和順,豈不是會成為你的賢内助?

“而那個沈青梧,是東京出了名的混賬王,力大無窮專搗亂,不是拆牆就是打人,從她小時候開始我就聽了她不少故事……就是沒有沈青葉,我也不會選她。我們家……絕對容不下這樣的小娘子,你是知道的。”

因為一些舊事,張家對這一類的娘子敬而遠之,尤其是張文璧。

張行簡頗覺有趣地笑了一聲。

他将這些當八卦來聽。

張文璧交代他:“是以,相看一事隻是過場。你到時隻可對沈青葉點頭,隻可與她定親。”

張行簡點頭。

張文璧并未再多說,她知道這位弟弟無論在外多麼八面玲珑,實際上是一個懶惰的對什麼都可有可無的人。婚姻既對他可有可無,他自然會遵照自己的意思。

隻是提起沈家,張行簡想起一事,目光閃爍一下,詢問姐姐:“我未入京時,被一個姓沈的少年郎救了。他留下一方帕子給我……不知阿姐是否知道,這和沈家有沒有關系?”

張文璧思忖片刻,納悶:“沒聽說沈家兒郎出京過。兩國談判後,他們要麼在邊關,要麼已經比你更早地回來了,你怎會遇到?唔,沈家那兩個小娘子倒是與你前後腳回來。”

張行簡:“那我派人查一查吧。”

張文璧撫掌:“如果真是沈家人救了你……這門姻緣,更是上天注定的。張月鹿,你懂我的意思嗎?”

張行簡嘴角隐着萬分随和的笑:“我懂。”

——阿姐的意思,是無論真假,救命恩人都應該是沈家人。若無上天注定的姻緣,那便人為制造。

這門親事,他們勢在必得。

金風薦爽,丹桂香飄,沈家到處都在為那以賞花為名号的相看宴做足準備。

隻有兩位适齡的娘子,并不知道自己的作用。

沈青梧領了兩身新衣,大清早又被量身,說要給她再制繡囊。她新奇又奇怪,心情卻很好。

正好沈青葉醒了,要見堂姐,沈青梧便去見妹妹。

安靜的閨房中,帷帳内時而傳來幾聲咳嗽。奶嬷嬷進門,便看到沈青梧坐在地上茵毯上,在玩一個九連環。帷帳内虛弱的咳嗽聲那麼明顯,她都如同沒聽到一樣。

奶嬷嬷皮笑肉不笑:“二娘子沒去熬藥嗎?”

沈青梧擡頭看這個老婆子一眼,眼神平靜。

又沒有人吩咐她要去熬藥。

奶嬷嬷被她這種事不關己的眼神看得生氣,賬内沈青葉羸弱的聲音及時打斷了這種即将到來的暴風雨:“嬷嬷,是我叫堂姐陪着我玩的,已經有婢女去熬藥了。”

沈青葉輕輕掀開簾帳,露出一張嬌顔,氣喘微微,目帶三分柔軟笑意:“嬷嬷可是有事囑咐?”

她也不懂,為何沈家主宅人對堂姐有這麼大的敵意,連仆人都瞧不起堂姐。她隻能盡力護着堂姐罷了。

奶嬷嬷面對這樣溫柔的小娘子,語氣都放軟幾分:“我來給兩位娘子看看張家三郎的畫像,免得你們到時不認得他。”

她麻利地卷開畫軸,對着面頰驟然绯紅的沈青葉笑:“不過認不出也沒關系,小娘子這樣容貌,張家三郎必然認得你。”

沈青葉心髒咚咚,被調侃得面紅耳赤。她拉着沈青梧找掩飾:“堂姐,你也來看看畫像……唔。”

沈青葉聲音停頓了一下。

沈青梧聽得一清二楚。

那奶嬷嬷還在誇張家三郎如何優秀,沈青梧低頭看眼畫像,便明白沈青葉為何遲疑了。

連她望着這畫像,都出神了一會兒。

真人比畫像更好看。

“青梧,青梧!”一疊聲的青年聲從頭傳來,一隻手臂搭在了沈青梧肩上,“叫你半天你不應,走這麼快做什麼?”

沈青梧擡頭,見到來人是沈琢,她的大哥,剛從戰場回來。

這個家,在便宜堂妹到來前,隻有沈琢總是追着她,對她問東問西。

沈琢摟着這個妹妹,嬉皮笑臉:“聽說你和青葉一起看畫像,你掉頭就走了,什麼意思?娘知道了,又要罵你不懂事了。哎,怎麼回事?”

沈青梧靜默。

沈琢俯身輕聲:“有什麼難題?哥哥不能知道?”

沈青梧想了想,告訴他:“我認識他。”

沈琢:“你自然認識。張家的月亮,東京誰不認識?”

沈青梧抿唇:“不是,我救過他。”

沈琢詫異。

他聽沈青梧言簡意赅地描述了兇險的救人過程,他既生氣妹妹這樣铤而走險,又為妹妹高興:“這麼說來,張家三郎也認識你?”

沈青梧想到少年在熹微薄光下拼命掙紮的濃長的眼睫,她心空了一瞬,道:“我不知道。”

沈琢卻很高興:“無論如何,你有這段緣分,比什麼都好。你既然将帕子給了他,他總會知道是你的。青梧,這門親事,是你與他再續前緣。”

沈青梧沒反應:“不可能。”

沈琢正要不悅,聽她平靜無比:“沒人會選我。”

沈琢望她片刻,慢慢說道:“青梧,你要相信,這世上,一定有人超越所有的狹隘偏見,跨越所有的誤解難題,隻選你。

“這人也許就是張行簡。”

日光下,沈青梧擡起的眼睛,蕩上一重潋滟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