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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開恐懼、下定決心”
或許這正是楊紫瓊的人生曲線
得以高開高走的緣由
有關楊紫瓊
1983年，當選馬來西亞小姐冠軍。
1984年，出演個人首部電影《貓頭鷹與小飛象》而正式出道。
1997年，憑借007系列電影《007之明日帝國》打開好萊塢市場。
2001年，憑借電影《卧虎藏龍》提名第54屆英國電影學院獎最佳女主角。
2001年，被蘇丹冊封馬來西亞霹靂州拿督，成為馬來西亞第一位演藝界華裔女藝人受此封銜。
2002年，擔任第55屆戛納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評委。
2002年，獲得“世界傑出青年大獎”，也是首位獲得此榮譽的華人女性。
2007年，獲頒法蘭西文學藝術騎士勳章。
2008年，獲得影響世界華人大獎。
2012年，獲得法國至高榮譽勳章。
2013年，被馬來西亞國家元首封勳丹斯裡勳銜。
2022年，被《時代周刊》授予“年度偶像”榮譽。
2023年，憑借電影《瞬息全宇宙》獲得第80屆美國電影電視金球獎音樂/喜劇類電影最佳女主角獎，并提名第95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女主角。
第一次讀完電影《瞬息全宇宙（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的劇本時，楊紫瓊心裡隻有一個聲音：“我終于等到了這樣一個角色。突然之間，一部電影包括了所有我想要做的嘗試，我可以借它完成一直以來我想要做的表演。”
Evelyn Wang是個亞裔移民，她上了年紀，是那種在街上或是中國城裡随處可見的媽媽或妻子，衣着樸素，心裡和身上都挂着什麼沉重的東西。一般情況下我們并不會朝她多看一眼，對大多數人來說，她幾乎是透明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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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起來和楊紫瓊以往的許多角色都大相徑庭。楊紫瓊扮演的往往是“女俠”，飒爽、決絕，有絕頂的功夫和不屈不撓的精神；但Evelyn出現在電影裡的第一個鏡頭，就可以看到生活在她身上烙下的疲憊和焦灼：緊縮的眉頭、繃緊的姿态，因為事無巨細都要操心，是以有一種蒸騰的焦躁感。她平凡到讓人幾乎要歎息。
在楊紫瓊看來，這種平凡隻是表象，或是誤解。她相信每個人都具備某種超能力，不過沒有一條外化的披風，也無須借空中飛翔的形式。“導演和我都想借這個機會為這一類的女性發聲。因為她們值得被看到被聽到。”
Evelyn和家人們開了一家洗衣房，故事的開端是她為交稅的問題忙作一團。楊紫瓊覺得這像一個隐喻，人生中遇到的困難或許是比洗衣房更抽象或是更宏大的問題，但它們帶來的壓力大同小異。“最糟糕的狀況是什麼？就是審計時被打了回票，一切都不得不重頭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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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展開如一個被反複搖晃的萬花筒，讓人目眩的彩色碎片不斷碎裂又重組成不同世界，觀衆如坐上一輛無法預知軌道的過山車，上天入地，和Evelyn一起經曆了不同的身份和冒險，體會種種失控的慌張和迷惘。電影上映後，楊紫瓊聽到不少朋友表示，最好再看一遍《瞬息全宇宙》，他們才能徹底搞懂情節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她總是說，沒關系，你不需要當一個絕對理智的觀衆。
“電影中的Evelyn在各個宇宙中穿梭時好像一頭霧水，但真實的生活中本身就充滿了各種不解。每當要做決定的時候，你都不免擔心害怕，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出了最佳選擇。但真正重要的是，你是否能抛開恐懼、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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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開恐懼、下定決心”，或許這正是楊紫瓊的人生曲線得以高開高走的緣由。從馬來西亞到香港到好萊塢，她一次次融入陌生的環境、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然後再次突破所有人的想象。“很多事情是一生一次的機會，我能把握的隻有‘此刻’。你越勤奮就會越幸運，你準備好了，帶着你的心、你的熱情、你的靈魂就位了，你就可以‘生活’，而不僅僅是‘生存’。人生從來都不容易，但它也沒那麼複雜，幸運的是，我有做選擇的權利，也有足夠的耐心等待。”
“生活常數”的構成
合作之前，楊紫瓊看過“兩位Daniel（Daniel M. Kwan以及Daniel Scheinert）”導演的電影《瑞士軍刀男（Swiss Army Man）》，她被那部作品迷住了。“那個故事裡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情節，主角還是一具不斷放屁的屍體，但它就是能讓你目不轉睛，甚至忍不住想，有一天我也想試試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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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見面前她略有擔心：“我心裡默念，希望導演不是那種為了瘋狂而搞怪的人，也别是太過離譜的怪人。”兩人坐在她面前時，她卻發現兩人都習慣輕聲細語，甚至給人一種笨手笨腳的感覺。“談起這個故事的靈感時，他們的字裡行間都是愛意，但似乎他們自己隻想對這個故事一笑置之。”兩位Daniel所展現的風格和美學極具風格，楊紫瓊在其中看到與現實相疊的意義，“我們所處的世界也有混亂不堪的一面，特别是所謂‘新世代’創造的新事物，它們不斷在密集轟炸我們的感官。”
楊紫瓊毫不猶豫答應了導演的邀約。
“他們給我一個特别的機會，
我就用我的表演回饋他們。”
“歸根結底，我們都願意相信對方，都想竭盡全力做到最好。”一拍即合，收獲了一段交心的友誼讓她欣慰，開始一程全新的冒險也讓她興奮。“如果一直待在自己的舒适區，你不需要面對危險、不需要費力去開拓，但結果就是你隻能一次次重複相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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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周圍人知道楊紫瓊要參演這部作品的時候，都表達了微妙的質疑。“他們問我，你們确定要這麼來嗎？我說是的，就這麼來吧！”或許正因為所有人都抱了一點無畏的勇氣，這部作品被加持了一點神秘的幸運。在洛杉矶宣布封城前一晚，電影剛好按原定的時間計劃完成了當地的拍攝，躲過了那股席卷世界的不可抗力的影響。剪輯師的Paul Rogers和兩位導演在一起共事讨論的時間遠遠超過了通常情況下的可能，他們有機會把每一個細節都磨得更深、更透。”
“一部低成本的獨立電影，其實很難承擔延期或者停止拍攝帶來的損失，如果疫情暴發的時間早兩三個星期，我們就會面臨電影拍攝被迫中途停拍的慘狀。幸好一切都順利過關，隻不過後面有些部分我在英國拍攝、導演們在洛杉矶繼續，我們需要借助一些替身完成鏡頭，也要通過螢幕線上溝通。但要建立起一個想象中的世界，或者嘗試拍攝全新形式的鏡頭，其實都沒有那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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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協作方式讓整個團隊身體力行掌握了連結“多重宇宙”的情緒密碼，也讓所有人借此重溫了“為什麼要拍電影”的初衷。電影上映的時機更是占盡天機，重新走進影院時觀衆意識到，以前這種讓他們習以為常的娛樂，如今帶給他們全然不同的感受。
“電影的魔力在那一片共享的黑暗中被幾何式放大，我們相聚在一個空間裡，在珍貴而有限的時間裡一起投身一段特别的故事裡。即使你不知道鄰座是誰，但當你們為了故事的情節不約而同大笑或是抽泣的片刻，你會感到陌生人之間的呼應和共鳴，棒極了。”
2022年《瞬息全宇宙》上映後，以破竹之勢獲得如潮的好評，成為現象級的佳作，也席卷了各大重量級獎項的提名。2023年，楊紫瓊憑借Evelyn Wang的角色獲得了第80屆美國電影電視金球獎最佳音樂喜劇類女主角，也獲得了包括第95屆奧斯卡金像獎、第76屆英國電影學院獎等重量級獎項的女主角提名。
在所有亞裔女性演員中，這是前所未有的成績。收獲專業肯定之外，這個故事也給予楊紫瓊有關生活的新啟示。她把導演講述故事的方式形容為“挑逗”。“他們給你看了許多似是而非的東西，你不确定是否應該大笑。但最終你根本忍不住，你就是想放肆地笑，還會恍然大悟：‘我的确應該學習一下如何回頭看看，承認生活本質就是一團糟。’”
這個讓人意外卻誠實的結果，也從另一個角度回答了盤旋在楊紫瓊心裡的問題。“沒有人能從生活的一地雞毛裡全身而退，但隻要迎頭而上，你會發現那些問題也不過如此。它也讓我确認了‘生活常數’的構成：
“ 無論我們身處在哪個宇宙或是環境裡，
明白情緒的起伏、
我們對彼此的愛的誠意，
這些都是讓我們得以定心的錨。”
"持續的意義"
在過去的幾年裡，楊紫瓊已經在好萊塢積累了不少出色的成績：《摘金奇緣（Crazy Rich Asians）》裡高高在上的母親楊愛莉叫好叫座，她還參演了《銀河護衛隊（Guardians of the Galaxy）》系列（扮演Aleta Ogord）《去年聖誕（Last Christmas）》《電幻國度（The Electric State）》等影視作品。但離好萊塢真正的核心，她似乎還有些若即若離的距離。
楊紫瓊仍然會擔心，自己是否一直會處于某種邊緣位置。她清楚自己的能量，對足夠豐滿複雜的角色、需要表演深度的作品始終心懷渴望。《瞬息全宇宙》的成功像一個意外，但處處又在情理之中。“無論是題材還是表現手法，故事都跳脫了既定架構，非常新穎。我們把其他人不以為然的碎片放在一起，這反而奠定了成功的關鍵：它們才是你心底的渴望、是你真正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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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紫瓊對于作品的選擇沒有“功利”的成分，她對作品題材不設限，也不會把“主流”“大制作”這些列在選擇的标準中。2007年，她參與了當時還是新人導演Asif Kapadia的作品《遙遠的北方（Far North）》。Asif當時邀請她去北極最遙遠的陸地上拍攝。“他說，你可能要在破冰船上待一段時間。我為什麼要拒絕那麼有趣的事情呢？當然，那種寒冷的感覺至今都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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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選擇足夠謹慎，是因為知道自己一旦允諾就會毫不惜力。“電影拍攝會讓我和心愛的人分開很長一段時間，是以每次接拍一部電影前我都要确認一件事，我是否真的相信這個角色、這個故事。”
“讓我相信作品的原動力，
就是故事是否具有振奮人心的勇氣、
能激發真正的激情和愛意。”
《卧虎藏龍》開拍之前，楊紫瓊曾向李安表示，哪怕隻有十天的戲份都行。雖然新疆的行程沒有她的戲份，她還是不顧一切跟完全程。“李安是大師，我想從他身上學東西。”在她拍攝了一個多月後，因為傷病不得不在中途去美國動了手術，醫生當時告誡她，她膝蓋的惡化程度已經無法支撐她在跑步時完成“停下”這樣簡單的動作，但手術兩星期後，她還是忍着傷痛飛回北京繼續拍攝，并且完成了全部動作戲。
無論過程中付出過怎樣的辛勞，楊紫瓊從不會把作品的成功歸功于自己。不管是獲獎還是得到國家級别的嘉獎和冊封，她始終把榮譽視為集體的成績。“它屬于和你一起工作的所有人，屬于我們一起完成的事情。最讓我感到驕傲的是，這證明了我們一起做的事情是有價值的，我隻是作為所有人的代表去領了獎。”
《瞬息全宇宙》的成功讓許多人感慨亞裔演員在好萊塢的“奮鬥”和“掙紮”，但楊紫瓊覺得“持續”才是更準确的概括。“我們都應該明白一點，那些真正發生的改變并不是一朝一夕間的奇迹，而是所有人共同不懈的努力鋪就了道路。”
她始終堅信“一榮俱榮”：這樣一個訴說亞裔群體中平凡小人物的故事得以突圍，不僅要歸功于行業中亞裔群體的團結，所有有色族群的互相支援都功不可沒。“以前亞裔群體往往習慣低眉垂目、小心謹慎，希望事事不出錯。但看看我們的非裔美國朋友們，他們一直齊心協力，共同講述和傳播屬于他們的故事，這正是我們應該學習、也在過去幾年裡積極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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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衷心希望所有人都能互相幫助和借力，給予彼此最大的善意。“電影行業其實對每個人都敞開懷抱，也給予所有人機會。但我們要懂得創造機會，也要足夠堅強，才能讓真正的好機會成型、延續，有足夠的空間去表達我們的故事。”此時的成績不一定能被複制，更不該隻是昙花一現。“我們應該集合衆人之力，不斷挑戰極限。在好萊塢的銀幕上終于有了亞洲人的角色後，我們等待了二十年才看到新的突破。我們不該重蹈覆轍。”
在60歲的關口攀上人生的新高峰，對楊紫瓊來說，不過是人生序列裡增加了一個漂亮的感歎号，前面還有無盡的長路，她隻想抓緊眼前的“這一秒”。“如果不立刻再做些什麼，不保持進化，‘今天’很快就會變成‘昨天’，變成後悔和遺憾。”她始終提醒自己，要保持更開放的心态。“一旦你百無禁忌，所有齒輪就會向前再次推進，新的機會就會自然而然地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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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楊紫瓊會拍攝音樂劇《魔法壞女巫（Wicked）》（英國《泰晤士報》曾盛贊原作為“自《歌劇魅影》後最偉大的作品”）。“誰能相信，我之前其實從來沒有正兒八經拍過音樂劇，是以我非常、非常興奮能出演這樣一個角色。我一直在尋找更具挑戰性的角色，期待和才華橫溢的人合作，他們會看到你未經發掘的潛質——兩位Daniel導演就做到了這一點。”
幾年前楊紫瓊就提到自己想參與紀錄片拍攝的夙願，她一直敬仰David Attenborough，這位被稱為“世界自然紀錄片之父”的自然博物學家同時也是探險家和旅行家，他和制作團隊一起實地探索過地球上已知的所有生态環境。
“我深信地球是賜予我們所有人的一份禮物，我們不僅可以記錄下它的點滴，而且可以讓它有更好的可持續性，始終保持生機勃勃，得以滋養和呵護，活力十足。我也很想在中國做紀錄片，這裡還有許多未得到世界其他地方認知的神奇土地，值得用真正一流的方式介紹給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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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求未知的渴望，讓楊紫瓊擁有了對時間更自由的掌控權。影視行業對女性設下了各種嚴苛的條條框框，她常常會聽到類似的評論：看，她們屬于20多的那一代；看，這些40歲的女演員已經過了黃金時期，該想想其他的出路和打算了。但楊紫瓊再一次身體力行地證明，可以視這些庸俗的觀點為無物。
“和我同齡、同代甚至更為年長的演員們都在創造驚喜，我們還沒有到退居一旁的時候，有許多想要表達的東西，還擁有驚人的能量。隻要對這份工作的熱情還在，我就不會停止探索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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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制、策劃/王曉白
攝影/Studio6
造型監制/王昊
執行造型/Joshua Cheung 張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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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李冰清LilyLee
統籌/AnAn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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