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調侃，40歲之後的梅婷正在“黑化”，将往日的溫婉優雅徹底粉碎，不斷挑戰更加複雜和極緻的角色：精神病人、惡毒皇後、“狠人”母親、瘋狂的“亡靈”……梅婷比喻創作如溺水之人絕境求生，她對自己狠，無懼年齡與衰老。梅婷說：“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美，現在的自己正是用閱曆塑造角色的絕佳階段。”
時隔多年，梅婷跟安嘉和角色互換。新劇《回來的女兒》中梅婷飾演的廖穗芳，為自己塗上鮮綠色指甲油，然後手起刀落，連皮帶肉地将指甲齊齊切下。20年前，馮遠征飾演的“安嘉和”是童年陰影，現在，廖穗芳是成年陰影——同一批人看着梅婷的戲長大了。
《回來的女兒》劇照
梅婷覺得，自己的心态越來越開放了。從《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開始，梅婷已經習慣觀衆對角色的心疼會移情給演員：“能被觀衆一直記得，其實是演員最大的幸福。”
是以，梅婷會拍自己塗指甲油的視訊，與觀衆互動。最近話劇《第七天》巡演，大家的排練暖場遊戲也變成“看誰誰死”緻敬廖穗芳：梅婷一登台，瞪向誰，誰就非常配合地“啊”一聲倒地。
話劇《第七天》劇照
梅婷的轉型之路始于更早的時候。網劇《瘋人院》的精神病人、話劇《狂人日記》《紅與黑》都廣受好評，梅婷卻坦言，沒有演員能一直成功，廖穗芳之前她曾經嘗試過反派，《琅琊榜2》的荀皇後，但結果卻不盡如人意，她反思：
話劇《第七天》劇照
“當時我産後複出，一聽說要演反派，就撸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現在想想，當時對角色的定位太概念先行了，應該把角色的層次挖掘得更豐富，而不是讓她壞在表面。”是以，梅婷吸收了經驗教訓，一開始就沒有把廖穗芳定義成反派，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活人”：深愛兒子的母親、愛而不得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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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拍攝第一部電視劇距今已有快30年，梅婷卻說，自己在遇見每個角色時仍然會不安，剛剛進組、與觀衆見面前都會焦慮。她在表演中永遠抱持學生心态，會反複回看自己的作品、跟老師讨論得失，會關注彈幕、留言特别是差評。
“每次失敗都是檢討的機會，是以我不怕談論失敗。成功當然迷人，觀衆、導演、合作夥伴給你的回報都是：你太棒了！贊揚是養分，可以滋養我，給我很強的自信，讓我覺得所有努力沒有白費。但是，失敗也是一次機會，讓我反思、進步，把下一個角色完成得更好。”梅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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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失之間
梅婷時常慨歎，時間和精力不夠用。雖然梅婷很少有具體的年齡焦慮，但是在一些瞬間，例如體力沒有以前好、需要平衡工作和家庭、沒有把一個角色完成到内心預期的100%時，就像每一個普通的職場媽媽一樣，梅婷也曾産生過事業焦慮：“我會反思，這個角色如果給我足夠的時間去準備，我是能演得更好的。但是，演員不像作家可以獨自戰鬥，大多時候，團隊合作、各種各樣的現實條件讓我無能為力。”梅婷說，反而是結婚生子後，全新的生命體驗讓她正視得失，接受人生的不完美。
《回來的女兒》劇照
年輕的時候，梅婷很要強，38歲選擇生育第一個孩子之前，梅婷是典型的經濟獨立、思想獨立的事業女性，但就是這樣，她的生活也因為孩子的到來重新洗牌。兩年後第二個孩子出生，因為身體虛弱，梅婷曾抱着女兒腿軟跌倒，女兒的腦門被撞了一個大包，梅婷崩潰大哭，那個畫面永生難忘。梅婷感謝雙方的長輩、丈夫包括育兒嫂，最高紀錄12個人住在一起幫助育兒，才能讓兩個孩子順利度過接納彼此的磨合期，互相陪伴、平安長大。
梅婷不後悔曾在綜藝裡如實記錄自己育兒手忙腳亂、焦頭爛額的樣子，這也許能寬慰到女性觀衆：“我也是這樣過來的，我們都是第一次學習當父母，不要太焦慮。”
現在，梅婷的女兒9歲，兒子7歲，兩個孩子親密無間，偶爾有了小沖突，梅婷也學着放手，讓他們用孩子之間的方式獨立解決問題。梅婷在慢慢調試工作和生活的平衡，她也坦言，自己在家的時間還是少了，在孩子進入青春期之前，還是要盡可能多地陪伴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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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婷說：“家庭對我而言，是避風港灣，像一隻特别大的秤砣，墜着我，讓我内心特别穩定，人在外面再累、再委屈，一回到家，就什麼都好了。”梅婷很認同那句話，有了孩子就有了軟肋，但同時也有了铠甲。梅婷不否認因為結婚生子，失去過一些機會，其中包括她特别想合作的演員、特别棒的劇本。
“但人生就是有得有失，你在一個地方損失，就會在另一個地方獲得，千萬不要想獲得所有的好。而且，人不光隻有事業，還有生活。尤其是我們做演員的，表演的源泉是從生活裡汲取的。”
梅婷看到有人盤點2022年的10個經典女性角色包括自己飾演的廖穗芳，梅婷會很欣慰，但她也坦言自己需要持續精進。梅婷渴望像《東城夢魇》中凱特·溫絲萊特一般的表演，無論是大銀幕、小熒幕、小劇場，隻要遇到一定牢牢抓住。“是以沒關系，雖然有遺憾，但還有機會，因為我要演一輩子呢。”梅婷笑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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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也是梅婷努力工作的動力。梅婷的女兒和兒子都非常喜歡看梅婷的戲，去年3月，梅婷在北京演出話劇《紅與黑》時，兒子也來了，其實兒子很小的時候就跟姐姐一起來過梅婷的話劇現場，隻是他沒有太多記憶。下午，梅婷在彩排時說錯了台詞，兒子還笑話她：“媽媽，你太菜了！”晚上演出開場前，兒子看到劇場人都坐滿了，吃驚地說：“原來這麼多人認識我媽媽！”演出結束，謝幕時間，觀衆的掌聲雷動，兒子倍感自豪地說：“媽媽，你太棒了！”梅婷的女兒，更是繼承了母親的表演天賦，小小年紀已經出演了電影《斷橋》。
《斷橋》劇照
2
成為廖穗芳
“塑造一個人物，走進這個人物，最後成為這個人物，是依靠導演、編劇、攝像、美術、服化等每個工種幫助演員建立信念感的。同時，在拍攝當下，對手演員給予的反應、外部環境給你的所有感受，是陰天、雨天還是陽光燦爛，溫度、濕度、天氣冷還是熱，甚至包括當天的身體狀态，都會給演員帶來不一樣的刺激和迸發，讓角色更加豐富。”梅婷說。
《回來的女兒》還有一個特别的創作體驗，是演員們直到殺青都不知道結局。梅婷殺青後，還問過飾演兒子卓卓的演員杜宇森：“最後媽媽是死了嗎？”“兒子”經過了一番推理，回複“媽媽”：“應該是死了，因為我還拍了給媽媽上墳的戲。”劇播完之後，網友對結局有一些開放式解讀，梅婷也笑言：“我也希望廖穗芳沒死，再拍一部續集叫作《回來的媽媽》！”
《回來的女兒》劇照
梅婷說，雖然通過網友的二次創作、二度傳播，将廖穗芳幾場眼神猙獰、血腥自殘的名場面突出了，讓觀衆覺得這是一個“黑化”的梅婷，但其實，創作這個角色，梅婷還是更多從内心出發，一點一點建立人物再傳遞給觀衆。
梅婷沒有把廖穗芳當反派，甚至梅婷對這個人物有深深的悲憫：“雖然廖穗芳的人生看似做過一些掙紮，但大部分時間，是身不由己、被他人支配的。她一生深陷愛情，跟初戀懷孕被抛棄，走投無路下嫁現在的丈夫李承天。廖穗芳在潭嶺這個小地方是萬衆矚目的女人，男人會追逐她，女人會嫉妒她，她也沒有真心的朋友。後來有了傻兒子，更成了旁人的笑柄。但廖穗芳還是疼愛兒子，因為，這個孩子原本是健康的，意外緻殘後，被周圍的孩子欺負，也不能正常上學。廖穗芳作為母親，實在是太心疼了。”
《回來的女兒》劇照
梅婷指出，雖然李承天願意跟廖穗芳一同撫養兒子，但實際上他也有私心。就在最近，劇組攝影師來看梅婷的話劇，兩人還在聊，卓卓發燒生病的那場戲，原劇本裡有提示，李承天的自行車鍊條斷了，正常情況下他應該趕緊修好，送兒子去醫院，但是，他蹲在那兒不緊不慢地抽了一根煙。因為那個年代有計劃生育政策，隻有第一個孩子是殘疾，廖穗芳才能再生一個李承天的親生骨肉。這個細節，有的觀衆注意到了，但正片的強調似乎還不夠。
《回來的女兒》劇照
“廖穗芳最大的問題是怕。她不敢直面生活，我認為人生當中最重要的，我們最應該具備的能力是愛。愛的反面，也許不是恨，而是怕。”梅婷說，是以廖穗芳的命運，從她選擇沒有愛情的婚姻開始，就埋下了悲劇的種子。李承天有他的自私之處，廖穗芳在他們的生活細節中一定能感受到，是以女兒的死，才變成秘密埋在廖穗芳心底，後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環環相扣的。
梅婷在表演上至今堅持着學生心态，不僅在每個角色籌備階段，包括跟觀衆見面之後，都要和老師反思、探讨。梅婷認為，一個角色的完成不是殺青那一刻，而是在得到觀衆的回報之後。梅婷和飾演兒子卓卓的杜宇森師出同門，這次的作品，老師非常替他們開心，但還是很犀利地向梅婷提出問題，老師認為，廖穗芳還有可以精進的地方。
“他認為我所有的面部表演都非常好，但是身體有時候太挺。我正在反思，《父母愛情》我演到老年戲份的時候，曾經讓導演給我做了一個棉背心穿在外衣裡面，拍攝時正值酷暑，我拍了幾天戲，都捂出痱子了，但正是這件道具的幫助，讓老年人臃腫、佝偻的體态更準确。”梅婷分析。
《回來的女兒》劇照
廖穗芳做人物設定時，主創曾強調，廖穗芳是那個年代的“廠花”，一身衣服很漂亮、很講究，曾經也會引領小鎮風尚，一言一行都能引人側目，是以梅婷的站姿也會刻意挺拔。“我想老師說的應該是某一些場次的戲，例如，李承天喝了農藥，廖穗芳去照顧李承天，李承天排斥她，她又要回家給卓卓做飯。那時候的廖穗芳，她所有的秘密錄像都被全潭嶺的人看到了，她已經跌入谷底、瀕臨崩潰。可能在那種時刻，廖穗芳的姿态應該更疲憊。”梅婷很認可老師的建議，但是由于最近忙于話劇演出，跟表演老師隻能線上交流，她希望完成工作之後回到北京可以跟他見面，表演的東西，需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一對一完整地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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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
餘華的小說《第七天》梅婷在2013年就讀過。“當時我正在第一胎孕期，我的一個女性朋友送了這本書。”梅婷回憶，一邊是迎接新生命，一邊是關于死亡的故事，“很有象征性的時刻，生和死原本也是硬币的一體兩面”。是以當2022年導演孟京輝決定将小說改編成話劇并邀請梅婷出演，梅婷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在梅婷看來，出演《第七天》的經曆如履薄冰、困難重重。梅婷也是第一次挑戰在舞台上面對觀衆唱歌，曾經出演話劇《狂人日記》時梅婷表演過一段歌劇，但是隔了一層帷幕，像戴着面具唱歌，演員的心理會有緩沖。《第七天》難在要直面觀衆，而且這首歌非常奇特，不是一首追求好聽的歌，而是角色内心情緒的宣洩，不需要優美的歌喉，但需要極緻的表達，才能貼合人物當下破碎的心境。
話劇《第七天》劇照
《第七天》是第76屆法國阿維尼翁戲劇節IN單元特邀劇目，阿維尼翁戲劇節由法國戲劇導演讓·維拉爾于1947年創立，旨在讓高雅的戲劇藝術走出殿堂、走入民間，現已成為歐洲現代戲劇集中展示的大舞台。梅婷記得，演出在一座由露天老修道院改造而成的劇場舉行，10年前，梅婷就曾去過法國阿維尼翁戲劇節，在同一個場地，作為觀衆看過一場特别震撼人心的法國版《哈姆雷特》，她從來不敢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站在這個舞台表演。“角色的創作過程永遠是不安的、痛苦的、焦灼的，真正面對觀衆的那一刻才會擁有自信。”梅婷笑着回憶，謝幕時，孟京輝導演走過來，對她豎起兩個大拇指，那一刻她知道，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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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婷翻看着手機裡的照片，有一張是扮演“廖穗芳”的自己舉着“血肉模糊”的手指在讀《第七天》的小說。《回來的女兒》在重慶拍攝時，正值《第七天》建組籌備，梅婷感歎是緣分，兩個珍愛的角色，不偏不倚地先後抵達。正在春節檔播出的新劇《打開生活的正确方式》則是黃渤和梅婷在電影《外太空的莫紮特》之後第二次合作，這部戲講述了中年人的壓力與困惑，梅婷對自己的哭戲印象深刻，為此黃渤跟梅婷開玩笑：“好不容易演一個電視劇，我還想演點喜劇，結果一回到家裡的戲，就變成悲劇畫風了。”而結束了《第七天》的全國巡演，梅婷會擁有一段難得的假期，回家陪伴孩子和家人，充足電之後，期待遇見下一個角色。
《打開生活的正确方式》劇照
攝影/ 章超
策劃/ 張婧璇
形象/蒲安
統籌/陳柳凝
妝發/Lorraine陳铠淇
采訪、文字/ 蜜三刀
制片/張钰婧
造型統籌/Fred蘇
造型助理/Faye
場地鳴謝/杭州所見西溪度假酒店
特别鳴謝/中國珠寶
新媒體編輯/Timmy
圖文排版/Ri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