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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港跨境家庭:通關了,三歲的兒子第一次在香港過年

從深圳過關回到香港,yoyowong通常隻需要花15分鐘,“就像地鐵站過關一樣簡單”。她是香港人,丈夫則是内地人,兩人在深圳定居。平時yoyowong經常往返兩地,探望父母。

隻是沒想到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讓口岸暫停通關整整三年。對于很多深港家庭來說,這一河之隔的距離卻是最難過的“關”——有三年沒回家的孩子,三年沒相見的戀人,還有三年沒見過班上同學的跨境學童。

疫情暴發前,yoyowong的兒子出生了。這三年裡,她中間帶兒子回過一次香港。更多時候,孩子對外公外婆的印象隻停留在視訊通話裡,對深圳河對岸的一切是陌生的,甚至不會講粵語。  

終于,深港家庭等來了“藩籬”消失的這一天。去年底,内地疫情防控措施優化調整;緊接着從今年1月8日起,香港與内地實施首階段通關;2月6日,深港陸路口岸全面恢複内地與香港人員正常往來。

“沒想到曾經幾分鐘就能過的關,這回花了三年時間。”再次跨過深圳河,擁抱許久未見的父母,yoyowong眼眶裡的淚直打轉,父母緊緊抱着外孫哭成淚人。“那一刻真的來之不易,終于可以友善來回了。”

深港家庭

yoyowong出生在香港,家住北區。作為香港十八區裡面最北的區域,北區有香港最古老墟市之一的上水石湖墟,墟中有各類還停留在舊時光的老店鋪:涼茶鋪、理發店、舊書攤、小食館。

因與羅湖口岸僅一站之隔,北區也成了内地遊客進入香港的“第一站”。 新冠疫情暴發前,北區上水的零售業興旺,雜貨鋪、藥妝店、珠寶店等不斷“冒”出來,一度旺過旺角。  

但由于“水貨客”活躍,上水也被視為“水貨中心”,連接配接上水彩園廣場與港鐵上水站的行人天橋橋面經常可以看到有人手推車拉着貨物,橋面狹窄,遇上人流密集,行人經常被箱子撞到。

上水這個新舊融合的市鎮,一半保留着香港味道:店鋪面積狹小,抛出來的碩大招牌、樓宇色彩明亮的外牆;一半跟内地深度交融:内地遊客的多少影響着這裡經濟活動的興衰,在深圳居住、在香港上學的跨境學童成群結隊,街上不少人說着一口流利的國語。

yoyowong大概從2000年開始從香港“回流”到深圳,她到深圳的寄宿學校讀國小、國中、高中和大學,一讀就是十幾年。那時深圳還沒有現在這般繁華,還在不斷擴大土地面積,她笑稱“深圳看着我長大,我也看着深圳成長”。

内地和香港結合的家庭也在慢慢變多。“人跟人之間合得來就合得來,不用看地區。”yoyowong的丈夫是廣西人,定居深圳,她在香港上班,每天往返深港兩地,最快15分鐘就可以過關,“哪怕在深圳市内,普通上班族的通勤時間也要幾十分鐘或1個多小時”。有時候累了,她就在香港父母家裡住一晚,第二天下了班再回深圳。

“很多人不了解過關,不了解深港生活,以為是一件很難很累的事情。其實不是的,本來很簡單,隻是因為疫情把它變複雜了,從本質上看,是疫情把生活變得更複雜了。”yoyowong說道。

過“難關”

yoyowong的兒子是在2019年7月出生的,她生完孩子休完産假後,上了一兩個月的班,2020年初新冠疫情暴發了。

2020年2月3日這一天,香港特區政府宣布:自2月4日零時起,除深圳灣、港珠澳大橋口岸正常通關外,其他毗鄰内地的陸路、鐵路口岸暫停人員通行。

當時,yoyowong聽到身邊的人都在傳“沙士(非典)又來了”“馬上要‘封關’”,她下了班,火速沖到商店裡,在短短幾個小時内囤了很多平時習慣用的商品,最後趕在“封關”前,有驚無險過了關,丈夫在口岸接她,拿着大包小包回到了深圳的家。

沒想到一封就遙遙無期,她回不去香港,公司上司幫她留了一年的職位,停薪,強積金也斷交了。但一年之後還是沒盼來通關的消息,她無奈隻好辭職。

兒子出生後,一直在内地生活,沒法回香港,沒見過那邊的親人。為解思念之苦,yoyowong幾乎每天都跟父母視訊通話,讓他們看看從學會爬到學會走路的外孫。

兒子一歲多時,yoyowong尋思着,光是隔着螢幕“見面”也不是辦法,還是要讓父母見上孩子一面。讓兒子感受到這個家不隻有父母,還有很多親人。

丈夫因為工作抽不開身,2021年3月,她獨自一人帶着孩子過關。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幾乎全身挂滿了東西,前面背着孩子,手裡拖着兩個箱子,箱子上還挂着兩個包,“也許這就是為母則剛吧”。

那時周圍的人對新冠病毒嚴陣以待,口岸幾乎沒什麼人過關,她忐忑地背着兒子重走這條回家的路,需要經過一道道複雜的檢查流程,這短短的距離,比以往要花上更多的時間。一路上,她們都戴着口罩,反複消毒,一刻不敢松懈。

回到香港這一頭的家,緊繃的神經才稍微放松下來。這是她結婚以來,離家最久的一次,父母終于見上了外孫。下次見面不知是什麼時候,yoyowong帶着兒子在香港待了一個月,才戀戀不舍回到了深圳。

由于政府的人文關懷條例,她帶着年幼的孩子,隻需在酒店隔離2天,再居家隔離12天。很多人因為沒有攜帶幼兒或不具備居家隔離的條件,則需要在酒店隔離14天,這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盼來通關

苦等三年,終于盼來了通關的消息——1月8日,香港與内地首階段通關。當日,yoyowong和丈夫、兒子一同從福田口岸過關到香港,“口岸很多人,大家都在慶祝這一天的到來”。

當時通關還要求出示48小時核心酸檢測報告,如果在香港待的時間超過48小時,則需要在社群做核酸檢測,才能傳回内地,每人每次檢測150元港币。相比之前,流程已經簡化了不少,也不需要隔離。

兒子三歲多,新冠疫情占據了他的大部分生活。當yoyowong跟兒子說要去外公外婆家玩時,兒子的反應出乎她的意料,他說了句不太标準的粵語,“好啊,去香港啊,我是香港人”。

兒子是在香港出生的,随母親入港籍。但她和丈夫從來沒有跟兒子說起過這個話題,她驚訝地發現,原來兒子對身份認同已有了初步的認知。

深港跨境家庭:通關了,三歲的兒子第一次在香港過年

1月8日,yoyowong和丈夫帶着兒子回到香港探親。本文圖檔均由受訪者提供

到了香港,一切顯得那麼新奇有趣,顔色醒目的雙層巴士、複古的紅綠藍色的士、随處可見的街邊小吃,兒子很興奮,把回家當成了旅遊。

疫情對香港的“創傷”還是留下了痕迹。北區上水不少門店結業關門,相比疫情前人擠人的盛況,街道顯得有些冷清。“可能需要時間緩沖”,yoyowong知道,屬于這裡的熱鬧會回來的。

1月17日,yoyowong趕回深圳的家大掃除後,又回到香港。她下定決心,今年要陪父母在香港好好過年。兒子第一次在香港過年,見了未曾見過的親戚,結交了新朋友,看了遊園會的燈展,吃了很多港式小吃。

深港跨境家庭:通關了,三歲的兒子第一次在香港過年

yoyowong和丈夫帶着兒子在香港過年。

到了年初三,yoyowong和丈夫臨時決定又從香港回廣西探親,讓兩地的老人都見見孩子,過個團圓年。内地疫情防控措施優化調整後,不少鄉鎮在春節前已度過感染就診高峰期,春節假期,疫情沒有出現明顯反彈。

一家三口在深圳、香港、廣西三地間奔走,過了個忙碌的春節,曾經因為疫情被暫時中斷往來的家庭如同一座座“孤島”,如今又重新聯結了起來。yoyowong希望,家能夠給予每個人溫暖,一家人開心快樂足矣。

跨境求學

2月6日,内地與香港全面通關,取消每日人數限額和出行前核酸檢測要求。還沒來得及等全面通關,yoyowong一家人趕在1月28日又回到了香港。孩子在香港就讀的幼稚園1月30日開學,他們提前過來适應,為開學做準備。

通關前,跨境學童面臨着上課難的問題。香港的幼稚園入學需要提早一年報名排隊,早在2021年,yoyowong就幫兒子報了名。但等到去年開學前,孩子依然回不去香港。

恰好她們所住的深圳的家附近開了一所新的公立幼稚園,yoyowong評估綜合條件比較合适,就讓兒子先在深圳線下上課。

港澳籍學生能在深圳上公立幼稚園,也是源于一項政策落地:2017年,深圳市教育局釋出了年度學校招生通知,市内義務教育招生政策更新調整,港澳籍學生可以與非深圳戶籍學生一樣,按積分制入讀深圳市内公立學校。

yoyowong解釋,幼稚園招生的入學積分要看個人的戶籍類型、住房類型等等,“由于附近這所公立幼稚園新成立,按排位入學,兒子幸運能成為一分子。”

為了跟上香港幼稚園的教學進度,每天下午兒子從深圳的幼稚園回家後,還要繼續上香港幼稚園的網課,老師會布置作業,家長列印出來給孩子做,再拍照上傳。

在深圳的幼稚園,老師和孩子溝通用國語,回到家裡,兒子也隻跟她講國語。對于粵語,他聽得懂但不喜歡講。yoyowong擔心,兒子回到香港以後,如果周邊沒有人講國語,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是特殊的。

兒子上了一個學期網課後,深港終于迎來了通關。從線上回到線下課堂,yoyowong比兒子還要緊張,甚至開學前一晚睡不好,她害怕兒子适應不了新環境。當天一早,她和丈夫送兒子去幼稚園,細心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幼稚園特地安排了國語的老師來對接,兒子聽到熟悉的語言,有了安全感,興奮地跟老師打招呼。她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原來孩子沒有大人想象中那般脆弱”。

yoyowong注意到,兒子所讀的香港和深圳幼稚園在教學模式上有着細微的差別:深圳幼稚園不提倡孩子在學前教育階段學習太多,老師每星期會在微信群裡釋出這周孩子做了哪些事情,一般是唱兒歌、室外活動等,以玩樂為主;而香港的教學進度要更快一點,學校會發認字手冊,并且已經開始學習英語。

考慮到孩子還小,她在香港陪讀,周一到周四都住在父母家,周五再回深圳跟丈夫相聚,等到下周一再傳回香港。她想着,以後孩子接受香港的生活後,再縮短往返相隔的時間,兩天或三天在港深之間來回一趟。

直到兒子完全适應了,她就開始放手,每天把兒子送到關口,讓他在從業人員的看護下,跟其他跨境學童一起背着書包排隊,經由專用通道過關,再坐校車往返。

深港跨境家庭:通關了,三歲的兒子第一次在香港過年

yoyowong和丈夫送兒子上學

看到孩子們奔波在路上,yoyowong有時會想:以後如果能把跨境學童的過關程式簡單化就更好,例如統一登記過以後,孩子日常過關可以在校車上直接通關,無須再下車。

跨境求學這麼累,值得嗎?yoyowong說,讓孩子跨境求學并非為了追求更優質的教育,而是希望他不要丢掉一些基本的技能,“他以後可能會經常在香港生活甚至工作,學會看繁體字,懂得說粵語,是我們的傳統,要傳承下去。”

等到孩子上了高中,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來選擇繼續在香港、内地還是其他地方接受教育。“孩子選擇哪一條路,我們都會尊重和接受。”yoyowong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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