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5日刊 | 總第3138期
距離上一次的“影視七日斷想”,已經過去三周。過去的三周,是電影市場砥砺奮進的三周,也是劇集市場搶奪目光的三周。過去三周,好消息多過壞消息,新項目勝過舊項目。

“七日斷想”,不僅回望過去,同樣展望未來。正如《三體》中的葉文潔,38年前向宇宙發射的訊号于今日結果;目前行業發生的一切,也會影響未來一段時間的潮起潮落。從業者可以通過春節檔電影市場的表現,推算2023整年的行情;也可以在劇集市場短期的播出資料中,預判下一波作品的走向。
雙片之争:憤怒的網友與逆跌的票房
2023年的春節檔,最大的喧嚣不是來自市場的回暖——盡管這是内地市場以曆史最快速度沖破100億,盡管67億元的檔期票房足以位列影史同檔第二名,而是輿情難測:觀衆的情緒越來越難以預料,尤其展現在《滿江紅》上。
在《滿江紅》上映之前,少有人預想過它會是今年春節檔票房最高的一部影片,上映15天累計票房38.73億,貓眼專業版預測其最終票房為44.22億。也不會有人想到,它會成為今年春節檔受到攻擊最猛烈的一部影片,這部集結了沈騰、雷佳音、張譯等頗具觀衆緣演員的作品,本應在其樂融融中圓滿落幕。
但它就是點燃了部分網友的憤怒。具體原因,除了官微下場鬧出的幾處笑話,也與作品本身的敏感屬性和高漲票房不無關系。
嶽飛與秦桧是一個敏感題材嗎?按理說,不是。曆史書上,誰是誰非早已記載得清清楚楚,《滿江紅》并沒有硬要為曆史翻案,也沒有塗改嶽飛和秦桧的忠奸底色,但還是招來了“曆史虛無”的帽子。虛構,本就是創作的靈魂,真實的曆史有曆史學家去講述,編劇的責任就是把故事講好。
在《滿江紅》身上,還展示了一個許久未見的現象:沉默的大多數。
網上對它的聲讨甚嚣塵上,但票房依舊居高不下。若不是這兩天迎來複工,《流浪地球2》的票房實作逆跌,《滿江紅》依舊能牢牢占據每日票房榜首。憤怒網友宣稱它在“挪”“偷”票房,但曆來沒有一部電影能靠詭計沖上40億。
事實上,它實作的是觀衆的情緒宣洩。不論你回過味來是喜是惱,至少大多數人在黑暗的影院中,看到一群人朗誦《滿江紅》時,感動都會勝過憤怒。它在無形之中,替觀衆完成了一次與曆史共振。
《流浪地球2》其實也是如此,片中最動人的名場面,莫過于沙溢飾演的張鵬喊出的那句:50歲以上的出列。
這是一種超脫現實語境的浪漫筆法,滿足的隻是短暫的“上頭”的情緒宣洩,與全軍朗誦《滿江紅》師出同門。
《滿江紅》能位列春節檔票房第一,也和男女觀衆占比、大小城市票倉占比有關。從2月4日起,《流浪地球2》票房出現逆跌,昨日超了《滿江紅》2000多萬,今天貓眼專業版預測,至少能超3000萬。一個原因是,返鄉的人回來了。
每年春節,四五線城市影院票價都會漲價。因為返鄉的人多了,老家又沒有太多娛樂方式,隻能去看電影。而這些影院,能配備IMAX廳的寥寥無幾。《流浪地球2》這樣的視效大片,很多人都抱着複工再看的念頭。而《滿江紅》則毋須這般硬體條件,不論是看IMAX還是看普通廳,對故事的影響都不大。
雙片之争還昭示了另一個現象,網絡輿情與大衆趣味已然近乎割席。
如果真的按照網友投票來決定票房高低,《流浪地球2》的票房應該是其他電影的總和,但現實并非如此。是誰在看《滿江紅》?是那群不關注熱搜、不關注輿情的“普通網民”。
他們或許不認識張譯、雷佳音,但絕對知道嶽飛、秦桧;他們或許不關注中國科幻電影的未來,但他們心中對樸素情感有自己的判斷。
《流浪地球2》
對行業從業者來說,這是比起如何讓宣傳“下鄉”更應當注意的問題。
社交媒體的活躍,很大程度上解放了表達。但社交媒體對KPI的畸形追求,又嚴重地撕裂了社會共識,損害了理性精神。不站隊不會說話,不吐槽不能張嘴,成了很多人網絡表達的習慣。在關及國計民生的領域,這些喧嘩與騷動是被引導的,而在文娛體育這些“邊緣”區域,輿情是泛濫失控的。這些聲音不代表大衆的心聲,但它就是能混淆是非,遮蔽真相,激發憤怒,影響創作者的正常思考和勞作。
文藝不是小道,文藝事關精神建構,對輿情的治理而不是躲避,應該成為文藝管理者的重要議題。
雙劇之勝:情緒主義與男權底色
過去三周,最大的赢家還要屬電視劇。誠如劇名所言,《狂飙》真的飙了起來。個人體感,上一部能在朋友圈、家庭群、長短平台上同時“引爆”的,還是《延禧攻略》。當時,我的朋友們在四處借會員、找資源;今天,他們又開始借會員了。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行業始終無法解答一個問題,那就是評價一部劇是“爆款”的标準如何界定?平台有自己的算法,比如,愛奇藝破9000屬于小爆,破萬屬于大爆。但也有這種網友不認同這一規則,他們更相信第三方平台的脫水資料,比如雲合的正片有效播放量。也有人隻認收視率和廣告,總之衆說紛纭。
《狂飙》很好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從平台來說,它是愛奇藝采用熱度值算法以來最熱的一部劇,最高熱度11800點。從第三方資料來看,《狂飙》上線18天,雲合正片有效播放27.2億,高于2021年、2022年同期所有作品,超過《贅婿》《人世間》。《狂飙》整部劇的廣告投放,也多得吓人。
更重要的是,它像前文寫得那樣,真正把所有人湊在了一起。自此以後,“強哥”就不隻用來形容“許文強”和“劉華強”了,“大嫂”也不再是徐冬冬的專屬名詞。張頌文、高葉的漲粉速度超乎了觀衆的想象,他們火了。
《狂飙》為什麼能火?對觀衆來說,這部劇滿足的是一種原始的情緒沖動。在劇中,有的人看到的是一部底層群眾的突圍史,一個“老實人”的黑化之路;有的人看到的是樸素正義的勝利,安欣(張譯 飾)成了繼《沉默的真相》中江陽(白宇 飾)之後,又一個看得人心疼的“好人”;還有人看到了“大嫂”“蘭姐”的無盡魅力,呼籲行業多拍些這樣的女性。
與此同時,《狂飙》還滿足了觀衆的一種“體制想象”。正如《縣委大院》播出時,很多畢業生在其中學習處世之道一樣。這一次,又有人在《狂飙》中學起了說話的藝術——向“王秘書”學習。而這種體制想象,又揭示了另一個真相:不論女性主義如何在影視劇中流行,這一行業的主流文化依舊是男權本質。
網際網路時代的影視行業,本質上是消費主義的衍生品。而消費者的核心特征,常常被簡稱為女性氣質。是以影視行業有句金科玉律:得女性者得天下。但也要看到,我們的文藝作品,自誕生之日起,就要承擔宣教作用。文藝戰線是一個重要戰線,而在主旋律劇和泛主旋律劇中,男性主導曆史變革和社會運作是基本格局,正向的價值輸出在此基礎上進行。
換言之,影視劇對體制的想象依然是男權的,對消費主義的想象是女性化的。在大衆文化中,女性以贖買的形式獲得了一些象征性權利,但依然難以撼動主流文化的男權底色。事實上,消費主義本就是為了強化男權權威而誕生的。
與《狂飙》同期在央視八套播出的,是科幻劇《三體》。科幻是有門檻的,它更受到年輕人的歡迎,與傳統電視劇觀衆背離。單從熱度來說,它遠不如前者,但它依舊不容小觑。至少從劇中出現的廣告數量來看,兩者差别不大。
關于《三體》的讨論,更多停留在原著與劇作的二次創作上。客觀地說,《三體》是一部幾乎100%還原原著的劇集。還原原著,意味着不會出錯,劉慈欣的文本早已得到了無數讀者的審視,可以有效吸引原著粉的青睐。
但這也意味着,剝離了編劇再創造的趣味。讀過《三體》的都知道,原著的故事性不強,它更像是假借書中人的口,來闡述劉慈欣的邏輯與概念。是以,劇中沒幾個角色有完整的人物弧光,哪怕是葉文潔也更像是曆史的承載者。
首次做真人劇的改編,忠于原著是穩妥的思路,所謂“首尾全龍第一功”。編劇添加了一個原創人物慕星,立刻引發了不小的争議。
這一版的重點放在了氣氛營造和視覺轉化上,效果上佳。如果野心更大一些,在遵從戲劇規律基礎上把劇情鋪寫得更加跌宕起伏,得分一定會更高。
【文/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