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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擾美國非裔警察的“黑”與“藍”

【環球時報記者 陳子帥 環球時報駐美國特約記者 鄭可】“如果你是黑人,任何時候遭遇警察,包括因交通問題被攔停,都可能是緻命的”,據美聯社2月4日報道,近日美國黑人男子尼科爾斯遭孟菲斯市警察暴力執法死亡案,再次凸顯少數族裔群眾和警察之間的緊張關系。黑人一直是美國警察暴力執法的主要受害者,輿論普遍将警察施暴的原因歸結為他們的白人身份和種族主義傾向,但尼科爾斯案則說明黑人警察同樣可能懷有“反黑”情緒。多名學者認為,美國警察部門充斥着種族主義和等級制度的“藍色文化”,會淹沒黑人警察的種族身份,讓他們從“黑”變“藍”。在對待黑人嫌疑人方面,他們可能比白人警察更狠。美國政府一直希望通過增加警察隊伍的多元性來減少針對少數族裔的暴力執法,然而不少研究顯示,這種淺層的改革治标不治本,暴力執法和警察的種族身份無關,而是美國警察部門結構性種族主義以及經濟和政治不公結出的惡果。

困擾美國非裔警察的“黑”與“藍”

黑人警察對黑人群眾的虐待有時不亞于白人警察

晚上9時剛過,黑人男子皮克特散完步正慢慢走回加州聖貝納迪諾縣埃爾蘭喬汽車旅館。他搬到這裡快兩個月了,一直住在該旅館的45号客房,18美元一晚。在過馬路時,皮克特引起了開車經過的當地警局副警長伍茲的注意,後者立即掉頭跟随皮克特進入旅館,并要求這名29歲的年輕人說出個人資訊。皮克特如實回答并且十配置設定合。

“有什麼問題嗎?”皮克特問了伍茲9次,這名警官并未回答,而是不停地詢問皮克特是否是當地常住居民、要去哪裡等。伍茲後來承認,他知道自己沒有理由逮捕皮克特,後者有權離開,但當皮克特想走時,伍茲抓住他并警告他“不要反抗”。伍茲威脅要對皮克特使用電擊槍,後者受到驚吓後一邊舉起雙手,一邊朝自己房間跑去。當皮克特不小心絆倒在走廊上時,被趕上前來的伍茲痛打十多拳。這名警官還開槍射穿了皮克特的心髒和左肺,後者當場死亡。

在尼科爾斯被警察毆打緻死視訊遭曝光後,發生于2015年的皮克特案再次受到關注。兩案的最大相似點除了手無寸鐵的黑人男子因警察暴力執法死亡外,還包括涉案警察都是黑人。再次被媒體拿來對比的還有2015年的黑人男子格雷被害案。這名25歲的青年因為持有所謂的“彈簧刀”遭到巴爾的摩警方搜查。目擊者拍攝的視訊顯示,他被警察臉朝下摁在人行道上痛苦尖叫,還有警察用膝蓋跪壓在他脖子上。在被扔進警車45分鐘後,格雷陷入昏迷,其頸部脊椎幾乎被打斷。他最終在一周後死亡,而涉案的6名警察中有3人是黑人。此外,曾震驚世界的黑人男子弗洛伊德遭“跪殺”案中,一名涉案警察也是黑人。

暴力執法,和誰當警察沒關系

在美國,警察對黑人等少數族裔進行暴力執法的案件屢見不鮮。為應對這一問題,美國政府希望通過增加少數族裔警察的數量來改善警民關系。據《洛杉矶時報》報道,少數族裔警察在警察總數中的比例已經從1987年的14%增長到2016年的27%。不過對于這是否能解決美國警察的暴力執法問題,美國國内的研究并不充分,各個城市之間居民的種族差異也很大,是以學者對這一問題的看法分歧也比較大。

密歇根州立大學和馬裡蘭大學的研究人員曾根據《華盛頓郵報》等媒體的資料庫,彙編了2015年美國900多起警察開槍緻死案資料。這些資料顯示,黑人警察比白人警察更有可能殺死黑人群眾。研究人員稱,這可能是因為警察往往來自他們所管轄的社群,是以更有可能與同種族群眾發生沖突。不過,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學者穆莫洛認為這項研究對反映種族偏見“不具參考價值”,因為它假設黑人警察和白人警察遭遇黑人群眾的人數相等。穆莫洛認為,如果考慮到“遭遇率”,白人警察殺害黑人群眾的機率比殺害白人群眾的機率大得多。

美國弗格森市與巴爾的摩市都曾因警察對黑人實施暴力執法而發生大規模騷亂和抗議。密歇根州立大學刑事司法副教授科比娜-鄧吉采訪了這兩座城市近200名抗議者和居民,其中約1/4的人認為黑人警察比白人警察執法更公正,但也有相似比例的受訪者表示,他們認為“非白人”警察在遇到黑人時會采取攻擊性行為。孟菲斯市以黑人居民為主,近六成警察是黑人,然而該市羅德學院副教授洛因斯等學者認為,在解決針對少數族裔的暴力執法問題上,警察部門的多元性并沒有想象中那麼重要;黑人警察對黑人群眾的虐待不亞于白人警察,有時還會更加殘忍。

洛因斯稱,針對少數族裔的暴力執法和誰當警察沒關系,而是美國警察制度出了問題。喬治城大學法學教授洛佩茲在對芝加哥等地進行調查後發現,增加黑人警察能帶來一些不同,但警察系統本身的問題要大得多。黑人警察為證明對警徽的忠誠,可能會被迫順從白人警察的種族主義偏見,表現得“更藍”。

“藍色文化”籠罩黑色皮膚

美國大部分警察的服裝都是藍色的,是以該國的警務文化被很多學者稱為“藍色文化”。美國羅格斯大學社會學家布裡托-霍奇等學者認為,這種文化充斥着等級制度、種族主義、白人至上、大男子主義等觀念,而黑人警察在入職後經常被這種“文化”同化。新入職警察會觀察同僚的做法并效仿,少數族裔警察也不例外,他們甚至會為了升職而迎合部門的主流“價值觀”。

在黑人警察“變藍”方面,美國社會所廣泛蔓延的歧視黑人觀念也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據CNN分析,這種觀念讓很多人認為黑人低人一等,他們“創造的價值低,而且很危險”。這些想法也滲透到一些黑人的頭腦中進而讓他們産生“自我憎恨”的情緒。此外,白人警察将那些黑人或低收入群體居住的轄區視為“戰區”,他們預設在那裡不需要依據法律執法,也不會是以受到處分,包括黑人在内的少數族裔警察長期受此影響,也會在執法過程中虐待黑人。

美國警察針對少數族裔的暴力執法問題還有着深刻的曆史原因。美國警察制度起源于奴隸時代的“奴隸巡邏隊”,本身就帶有黑暗血腥的“基因”以及難以消弭的種族主義色彩。20世紀60年代,美國黑人群體曾發起民權運動來回應暴力執法。CNN稱,在一些沖突中,美國警察使用軍用級别的武器将黑人社群夷為平地,在移民執法工作中手段也極不人道,“曆史和現實表明,美國警察是維護階級統治的工具。目前美國的現實是維護白人至上主義、經濟等級制度以及邊境限制等,是以警察制度就是用來對邊緣群體實施壓制。盡管多數警察是善良的,但就算是世界上所有的善意都無法彌補制度的不公”。

“種族的叛徒”

“當我戴上警徽時,有時我覺得必須要在這兩種顔色中選擇一種效忠,要麼是警服的藍色,要麼是皮膚的黑色。”當了20多年警察的莫特這樣描述他的兩難處境。和他一樣,既“黑”且“藍”的特征讓很多黑人警察被夾在雙重身份之間進退維谷:他們既要努力融入警察系統,又希望對自己的社群保持尊重,但結果卻是他們常常裡外不是人。

因為警察身份,莫特失去了一些朋友,他們認為莫特是“種族的叛徒”。而當莫特表示支援将警察經費轉用于居民心理健康服務等方面時,他又被告知自己的觀點與同僚相悖。更讓莫特尴尬的是,在下班脫下警服後,自己不時會被其他同僚無端拘留。做了30多年聯邦警察的裡德也有類似經曆。他在邊境逮捕毒品走私犯時,被當地警察要求出示證件。這些警察還打電話給裡德的上司确認其身份,導緻嫌疑人趁機逃跑。

莫特和裡德的遭遇并非個例。就職于馬裡蘭州司法和警察責任聯盟的黑人女性歐文斯稱,在美國,人們通常認為種族主義是白人和黑人之間的,而不是制度性的。歐文斯的堂兄2020年被一名黑人警官開槍打死,“我們被告知,如果一個黑人殺死另一個黑人,那不是種族主義,而是‘黑人對黑人的犯罪’”。

莫特認為,修複黑人等少數族裔社群與警察部門之間的關系,是他最重要的任務之一。美國“警察暴力地圖”網站資料顯示,自2013年以來,全美警察暴力執法緻死案一直徘徊在每年1100起左右。雖然黑人僅占美國總人口的13%左右,但他們被警察殺害的比例卻是白人的兩倍多。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美國研究所副所長張文宗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美國警察過度使用暴力每年導緻大量黑人非正常死亡,這和美國的槍支問題、暴力文化、警察執法程式、法律文化等内嵌在一起,形成惡性循環,導緻警民生态充斥着暴力。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政治學系助理教授劉宇辰稱,自上世紀60年代以來,美國兩黨無力解決社會治理和經濟發展等問題,轉而将少數族裔特别是黑人“有罪化”,導緻一系列警務治理重點針對黑人,進而加劇種族對立。他提到,警察制度非常複雜,而這也對其執法的公正性造成影響。

制度讓他們成為“兇狠的執政工具”

在尼科爾斯案中,涉案警察都屬于“蠍子小組”,而該小組則是美國警察制度複雜性的例證之一。“蠍子小組”成立于2021年,是孟菲斯市為打擊偷車行為、黑幫活動和涉毒犯罪而成立的地方性隊伍。美國許多城市都存在類似的特殊警察隊伍。又因為美國的州、市、縣等各級警察部門與聯邦政府沒有從屬關系,直接由當地政府上司,而美國警察沒有保護公民的義務,隻負責執行所隸屬機關的法律,這導緻地方政府在警察執法方面擁有很大的影響力,而這種一方獨大的局面容易加劇暴力執法問題。帶頭建立“蠍子小組”的孟菲斯市警察局長就被爆曾鼓勵警察用強硬手段執法。中國社科院美國研究所研究員洪源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美國是“小政府、大社會”,聯邦政府賦予了警察部門極大的管理權限,這在一定程度上導緻警察機構成為美國統治階級兇狠的執政工具。

美國警察制度的複雜性還表現在其金錢屬性。洪源提醒說,美國警局的運作資金并不完全由國家撥款,也要依靠所在地區甚至是社群的預算,這些預算由當地富人、中産階級的交稅情況來決定,是以交稅多的富人區能夠享受更好的警務服務,而低收入社群的治安情況混亂,警務服務不足甚至是暴力執法問題就更嚴重。這反映了美國社會根深蒂固的沖突,即經濟不平等導緻政治權利、社會地位甚至生命安全的不平等。

尼科爾斯死後,涉案的黑人警察被迅速解雇和起訴,這與以往白人警察涉案時的遭遇大不相同。在以往案件中,大部分涉案白人警察不會遭到刑事起訴,通常隻會被放幾天“帶薪行政假”。有分析人士指出,這和美國警察工會的“大金主”身份有關。該組織是美國各級選舉的捐款機構,其資助的候選人一旦當選,通常會保證警察部門的利益。曾參與“黑人的命也是命”遊行的拉美裔移民岡薩雷斯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執法機構與政府以及議會因政治獻金而深度綁定,這導緻一些警察在執法過程中有恃無恐。

1968年4月3日,美國黑人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在孟菲斯市發表自己的最後一次演講“山頂演講”,認為黑人最終會來到一個“平等世界”。第二天,他就在一家旅館遭遇暗殺身亡。馬丁·路德·金去世已經50多年,而尼科爾斯在孟菲斯市的遇害說明,這位民權領袖所希望的美國“人人生而平等”仍遙遙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