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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薩克·阿西莫夫《日暮》 - 阿虻

艾薩克·阿西莫夫《日暮》

“如果繁星每隔千年才出現一晚,人類将會如何景仰與崇拜,并世代保留上帝之城的回憶。”——愛默生

  艾東77挑釁似地将下嘴唇往外一撇,這位薩羅大學的主任正怒氣沖沖地瞪着年青的新聞記者。

  塞爾蒙762在艾東的怒火下從容自如。在早期職業生涯中,他便專長于完成“不可能“的專訪,而那時候他現在廣為刊載的專欄還隻是一個初出茅廬記者腦中瘋狂的念頭罷了。

  雖然為此他付出了鼻青臉腫甚至是傷筋斷骨的代價,但也是以獲得了足夠的冷靜和自信。

  于是他放低了被毫不客氣地忽視了的手,安靜地等待年邁主任火氣消退。不管怎麼說,天文學家都是些脾氣古怪的人,而且若是艾東最近兩個月來的所作所為意味着什麼的話,這個艾東便是所有人中最古怪的一個。

  著名的天文學家以其謹慎、帶點迂腐的措詞聞名。但此時艾東77發現,盡管他的聲音由于克制的情緒而有些顫抖,但并沒有使對方退卻。

  “先生,”他說:“你竟然還有臉帶着你那無恥的建議來見我。”

  粗壯的天文台攝影師比内25用舌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緊張地插入道:“事到如今,先生,畢竟……”

  主任轉過身來對着他,花白眉毛一挑:“别多管閑事,比内。我相信你帶這人來是出于好心,但現在我決不充許任何不服從的行為。

  塞爾蒙決定是時候介入了,“艾東主任,如果你充許我把剛才的話說完,我想……”

  “我不相信你現在所說的任何東西同過去兩個月裡你在每日專欄上所說的相比有什麼意義。”艾東駁斥道:“我和我的同僚們在努力地組織起全世界來應付一場到現在已經來不及避免的危機,而你卻針對我們發動了一場大規模的新聞戰役。你盡了你最大的力來對我進行超乎尋常的個人攻擊,進而使整個天文台的從業人員都成為譏笑的對象。”

  主任從桌上拿起一份薩羅市日報,朝着塞爾蒙憤怒地揮動着。”甚至是一個象你這樣臭名遠揚的無恥之徒在向我提出為報社采訪今日事件的請求之前,都應該感到猶豫。别的記者都可以,就是你不行。”

  艾東将報紙扔在地上,走到窗前,兩手握在背後。

  “你可以走了,”他回過頭不耐煩地說。他憂郁地凝視着窗外的天空,行星上空六個太陽中最明亮的伽馬(γ)正在下落;它已經變得暗淡,且顔色發黃,正逐漸地隐沒入地平線上的迷霧中。艾東知道他永遠不會作為一個正常人再一次見到它了。

  他突然快速轉過身來,“等一下,到這裡來!”他斷然地揮了下手:“我會給你你想要的故事。”

  記者并沒有做出要離開的動作,此時他緩緩地走近老人。艾東向窗外一指:“在六個太陽中,隻有貝塔(β)還留在天空中。你看見了嗎?”

  問題提得相當不必要。貝塔幾乎正在天頂,随着伽馬明亮射線的消逝,它那紅色的光芒傾洩在大地上,使之呈現出一種不尋常桔黃色。貝塔正在遠日點上。它顯得很小,比塞爾蒙以前所見的都要小,但在此時它卻是拉蓋什(LAGASH)天空無可争議的主宰。

  拉蓋什自身所繞行的太陽――阿爾法(α),處于貝塔的對極,它倆是一對遙遠的伴星。紅矮星貝塔――阿爾法鄰近的夥伴――此時很孤單,可怕地孤單。

  艾東朝向天空的臉在陽光下顯得紅彤彤的。”僅僅再過四個小時,”他說:“我們所知的文明,就要到達終點。之是以會這樣,就象你看到的,貝塔已是天空中唯一的太陽了。

  “他殘酷地笑了笑。”寫吧!沒有人再會讀到它了。”

  “但是如果四個小時之後――甚至再過四個小時――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呢?”塞爾蒙輕柔地問。

  “不要為那個煩惱。會有事情發生的。”

  “就算這樣!但我還要問――如果沒有事情發生呢?”

  比爾又一次插入道。

  “先生,我覺得你應該聽一下他的。”

  塞爾蒙說:“艾東主任,我們表決吧。”在天文台餘下的五個從業人員中起了一陣騷動,而直到目前他們還保持着謹慎的中

立态度。

  “這,”艾東淡淡地說,“沒有必要。”他掏出他的懷表,“既然你的好朋友如此迫切的堅持,我将給你五分鐘時間,說吧。”

  “很好!在目前的情況下,如果你允許我以目睹者的身份對即将發生的事做一份記錄會帶來什麼差別呢?如果你的預言成真,我的在場将不會有任何損害,因為那樣的話我的專欄永遠都不會發表。另一方面,如果沒有事情發生,你一定會受到譏笑,甚至更糟,那麼,把譏笑留到友善的手中會比較明智。”

  艾東哼着鼻子說:“你提到友善的手時是指你的手嗎?”

  “沒錯!”塞爾蒙坐下來翹起二郎腿,“我的專欄有時也許有些魯莽,但每次我都給人們帶來了懷疑的利益。畢竟現在已經不是在拉蓋什上宣揚“世界末日即将到來“的時代了。

  你必須明白人們已不再相信“啟示錄“了,而當有科學家轉過臉來告訴大家卡爾特教徒終究是正确的,他們會被激怒的....“

  “沒有這種事情,年青人,”艾東打斷道,“盡管我們的資料中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從卡爾特教處得到的,但我們結論中不包含任何卡爾特教的玄秘成分。事實終究是事實,而卡爾特教所謂的“神話“背後亦有某些事實存在。我們把它們(這些事實)找了出來并剝去其神秘的外衣。我向你保證現在卡爾特教要比你更痛恨我們。”

  “我并不恨你。我隻是想告訴你公衆的情緒不太好,他們很憤怒。”

  艾東嘴角嘲弄地一撇,“讓他們憤怒好了。”

  “就算這樣,但明天又如何呢?”

  “不會有明天了!”

  “但如果有,讓我們假定有——僅僅為了看一下會發生什麼。那種憤怒會也許會轉化為很嚴重的事件。如你所知,畢竟最近兩個月商業已經變得蕭條。投資者并非真正相信世界即将終結,但在一切都過去之前他們同樣也會謹慎地看好手中的錢。強尼大衆公司同樣不相信你的預言,但新款春季家具的到貨也許已被推遲了幾個月――隻是為了确定。

  “關鍵在于,一旦整個事件過去了,商業利益會剝了你的皮的。人們會說如果科學狂人――請原諒――能夠僅僅靠一些愚蠢的預言便随心所欲地搞垮整個國家的繁榮,而隻有仰賴行星才能阻止他們。怒火會被點燃的,先生。”

  主任嚴厲地瞪着專欄作家:“那你又能提出什麼有幫助的建議呢?”

  “好,”塞爾蒙咧嘴一笑,“我的建議是控制大衆輿論。我能把整件事描繪得滑稽可笑。

  這将會很難忍受,我承認,因為我必須将你們所有人描寫成一群叽叽喳喳的白癡,但是一旦我能使大衆嘲笑你們,他們也許會忘記發怒。作為回報,我的出版商要求一篇獨家報道。”

  比内點了點頭,突然插入道:“先生,我們都認為他是對的。這兩個月來我們考慮到了所有方面,但還是有百萬分之一的機率會在理論或計算的某處發生差錯,對這一點我們同樣也應該多加注意。”

  “那麼,你要是願意就留在這兒吧,但你無論如何要小心别妨礙我們做事。此外你還要記住我負責這裡的一切活動,不管你曾在自己的專欄裡發表過什麼看法,我要求全面的合作以及全面的尊重――“

  “嗨,嗨,嗨!”一位男高音走了進來,豐潤的臉頰上帶着愉快的微笑,“這兒怎麼感覺死氣沉沉的呀?我希望沒有人被吓壞。”

  艾東大吃一驚,憤怒地說:“這會兒你來這裡幹什麼,謝林?我認為你應該好好地待在掩蔽所裡。”

  謝林大笑着将肥胖的身軀坐到椅子上,“讓掩蔽所見鬼去吧!那地方太乏味了。我要待在這裡,大事将臨的地方。你不否認我也有權好奇吧?我要看看卡爾特教徒不停述說的星星。”他磨擦着雙手,語調變得凝重起來,“外面很冷,寒風足夠在你鼻子上結上冰柱,貝塔似乎不能提供任何熱量,至少在目前的距上。”

白發的主任勃然大怒,咬牙切齒地喊道:“你為什麼非要做些瘋狂的事情呢,謝林,你待在這兒能有什麼用?。”

“我待在那兒又能有什麼用?”謝林攤開手掌,做出一副滑稽的無可奈何狀。”心理學家在掩蔽所裡是不稱職的。他們需要孔武有力的男人,強壯、健康、能繁衍後代的女人。

  我?當孔武有力的男人我超重了一百磅,而要我繁衍後代更不可能成功。是以為什麼要麻煩他們喂養一個多餘的人呢?在這兒我感覺好多了。”

  塞爾蒙輕快地說:“掩蔽所是什麼,先生?”

  謝林似乎是頭一次見到專欄作家。他皺了皺眉,肥胖的雙頰向外鼓起,“你究竟是誰,紅頭發?”

  艾東雙唇緊閉,接着又陰沉地小聲說道:“這位是塞爾蒙762,在報社工作,我想你應該聽說過他。”

  專欄作家伸出手:“當然了,您是薩羅大學的謝林501,久仰大名。”接着他重複道:“掩蔽所是什麼,先生?”

  “是這樣的,”謝林說道,“我們設法使一小群人相信我們關于一――呃――世界末日的預言是正确的,是以這些人采取了适當的措施。他們主要是由天文台從業人員的家屬,部分薩羅大學教員,以及一小部分外人組成。總共約為300名,但其中四分之三是婦女和小孩。”

  “我明白了!他們應該是躲在某個黑暗和……呃……星星達不到的地方,這樣便可以在世界的其餘部分都發瘋時繼續堅持下去。”

  “如果他們能夠的話。這并不容易。當所有的人都發了瘋,當宏偉的城市被大火吞沒――幸存者所面對的環境并不舒适。但他們有食物、水、住所、以及武器――“

  “還有更多,”艾東說道:“他們有我們所有的記錄,除了今天我們将要收集的。那些記錄對下一個循環來說将意味着一切,它們必須保留下去,其餘的都無所謂。”

  塞爾蒙低聲的吹了個長長的口哨,坐在那裡沉思了數分鐘。桌旁的那些人拿出了一幅多人象棋,開始玩起六人遊戲,棋下得快速而安靜。所有的目光都集中注視着棋盤。

塞爾蒙關注地看了會兒,接着起身走向坐在一邊正與謝林小聲交談的艾東。

  “聽着,”他說,“讓我們到别處去,免得打攪這些家夥。我想問幾個問題。”

  年邁的天文學家對他生氣地皺着眉頭,但謝林卻很興奮:“很好。與人交談對我很有幫助。總是這樣的。艾東正在向我介紹你關于外界對預言失敗的反應的觀點――我同意你的意見。順便說一下,我幾乎是定期閱讀你的專欄,總的來說我挺喜歡你的看法。”

  “拜托了,謝林。” 艾東咆哮着說。

  “嗯?哦,好吧。我們到隔壁房間去,至少哪兒有軟一些的椅子。”

  壁房間确實有軟一些的椅子。那裡還有厚紅窗簾和栗色地毯。在磚紅色貝塔光線的照耀下,總體呈現出一種凝固的血液的效果。

  賽爾蒙聳聳肩“ 哎,我願意為哪怕是一秒鐘的純潔白光付十塊錢。我希望伽馬或德爾塔(δ)能在天空中。

  “你想問些什麼?”艾爾問道:“請記住我們的時間很有限。再過一小時又一刻鐘我們就要上樓了,而那以後将不會再有時間談話了。”

  “好的,我的問題是這樣的。”塞爾蒙身體向後斜靠,兩手抱在胸前,“你們這些人個個都認真的要命,現在我也開始有點相信你們了,您能給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

  艾東突然大發雷霆:“你是坐在這兒并告訴我,你以前甚至還沒有弄明白我們想要說些什麼就開始諷刺攻擊我們嗎?”

  專欄作家溫和地咧嘴一笑:“沒那麼糟,先生。我有總體的印象。你說在幾個小時内将會有一場全球範圍的黑暗降臨,而全人類都将是以而陷入瘋狂。我現在需要的是在它背後的科學原理。”

  “不――不,你不要這樣,”謝林打斷道,“如果你問艾東那些――假設他有心情來回答一切――他能弄出好幾頁數字和大量圖表來,而你會被搞糊塗的。現在如果你問我,我能告訴你門外漢的看法。”

  “那好,我問你。”

  “那麼,首先我要來喝一杯。”他磨擦着雙手,眼睛望着艾東。

  “水?”艾東咕哝道。

  “别傻了!”

  “你别傻了。今天不許有酒精。讓我的人喝醉實在是太容易了。我不敢冒險誘惑他們。”

  心理學家默默的唠叨了幾句,接着轉向塞爾蒙,犀利的目光凝視着他,開始講述:

  “你一定知道拉蓋什上的文明史顯示出一種循環的特征――我的意思是,循環的。”

  “我知道,”塞爾蒙謹慎地回答:“這是時下的考古理論。它是否已被作為事實接受了?”

  “快了,在這最後一個世紀它已被普遍贊同。這個循環的特征是――或者說,曾經是――著名的迷團之一。我們已經找到一系列文明,其中有幾個被确認,而迹象表明還有其它,所有文明都達到類似我們目前的高度,同時所有文明都在他們發展的最高點毀于大火,無一例外。”

  “沒有人能說明原因。所有文明的中心都被大火從内部徹底地摧毀,沒有留下任何可揭示起因的證據。”

  塞爾蒙緊跟着問:“難道(那些文明)也沒有一個石器時代嗎?”

  “很可能,但在實際上仍然對它(石器時代)一無所知,隻知道那時候的人僅比智慧的猿強一點,我們可以忘了那個。”

  “我明白了,接着說!”

  “對這些反複發生的災難産生過很多解釋,但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不切實際。有些人說定期會有一場火雨,有些人則說拉蓋什每過那麼段時期就要穿過一顆太陽,還有一些就更離奇了。但有一個理論,與所有其他理論迥然不同,已流傳了數個世紀。”

  “我知道,你指的是卡爾特教徒們在他們的“啟示錄“中所描述的關于“星星“的神話。”

  “正确。”謝林滿意地答道。”卡爾特教徒們說每過二千零五十年拉蓋什就會進入一個巨大的洞穴,于是所有的太陽都消失了,整個世界陷入絕對的黑暗!接着,他們說,某種被稱為“星星“的東西出現了,它們奪走了人們的靈魂,使之變成毫無理智的野獸,是以他們會摧毀自己親手建立起來的文明。當然,他們在這當中摻雜了許多宗教神秘論,但那是核心思想。”

  謝林短暫的停頓了一下,深深的吸了口氣,“現在我們談到萬有引力理論。”他一字一句地念出這個詞――就在這時艾東從窗邊轉過身,重重地哼了聲,大步離開房間。

  另兩個在背後看着他,塞爾蒙問道:“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特别的事,”謝林回答,“有兩個人按約定幾個小時前就該回來了,可至今還沒露面。他現在極度缺乏人手,這是顯然的,因為除了真正關鍵的人物之外所有人都去了掩蔽所。”

  “你不認為那兩人開小差了吧?”

  “誰?法羅和耶莫特?當然不會。不過,如果他們在一小時内還回不來的話,事情就有些棘手了。”他忽然站起身來,“不管怎樣,既然艾東已經離開了―“

  他蹑手蹑腳地走到最近的窗台邊,蹲下身,從下面花盆箱内取出一個裝有紅色液體的玻璃瓶,瓶子晃動時發出了充滿暗示性的汨汨聲。

  “我想艾東不知道這個,”他邊說邊快步走回桌邊,“聽着!我們隻有一個杯子,是以,作為客人你可以得到它。我用酒瓶。”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丁點兒大的小玻璃杯倒滿。

  塞爾蒙起身***,但謝林目光嚴厲地盯着他:“尊重你的長輩,年青人。”

  新聞記者帶着一臉的痛苦坐下身:“那就接着往下說,你這老惡棍。”

  心理學家的喉結随着瓶子的倒立上下擺動,接着,在一陣滿意的咕噜聲和嘴唇的咂吧聲之後,他又開始叙述:

  “那你對萬有引力了解多少?”

  “一無所知,僅知道它是最新的研究成果,還未完全建立,并且由于其數學理論是如此深奧,全拉蓋什據說隻有12個人能夠了解它。”

  “呸!無稽之談!瞎扯!我能用一句話就将核心數學理論告訴你。萬有引力定律是說在宇宙中所有物體之間都存在着一種吸引力,而任意兩個給定物體之間力的大小是與它們的品質乘積除以它們之間距離的平方成正比。”

  “就這些?”

  “這就足夠了!人們花了400年時間來發展它。”

  “為什麼那麼長?它聽起來非常簡單,單就你描述的方式而言。”

  “因為偉大的定律并非出自于靈感的火花,不管你會怎樣想。它通常需要全世界的科學家聯合起來工作幾個世紀的時間。自從加那維41發現拉蓋什圍繞着阿爾法太陽轉,而非相反――那是400年以前的事了――之後,天文學家就一直在努力。六個太陽的複雜運動被記錄,分析并逐個分離,一個又一個的理論被提出、檢驗、複查、修改、放棄、複蘇或轉變成其他一些理論。這真是鬼樣的活兒。”

  塞爾蒙略有所思地點點頭,伸出玻璃杯索要更多的紅酒。謝林吝啬從瓶中倒出幾滴給他。

  “在二十年前,”在重新濕潤了自己的嗓子之後,他繼續道,“人們最終發現萬有引力定律精确地解釋了六個太陽的運動軌迹。這是一次偉大的勝利。”

  謝林站起身走到窗邊,手中仍緊握着他的酒瓶,“現在我們講到了關鍵的地方。在最近十年裡,拉蓋什圍繞阿爾法的運動軌迹已根據引力計算出來了,但它并不符合所觀測到的軌迹;甚至當所有其它太陽的幹擾都計算在内時依然如此。這隻能解釋為定律的失效,或者是有其它未知的因素牽涉在内。”

  塞爾蒙亦起身來到窗台邊,越過木質斜屋頂凝望遠方,地平線上薩羅市内的教堂尖頂正閃爍着血色的光芒。當他短暫地瞥了一下貝塔時,新聞記者感到心中對未知的焦慮在增長。它在天頂閃耀着紅光,渺小而又充滿不祥之兆。

  “請繼續下去,先生“他輕柔地說。

  謝林接着道:“天文學家對此躊躇了數年,每次提出的理論都比前一次的更站不住腳――直到艾東突發靈感,請出卡爾特教。卡爾特教教主索5能弄到某些資料,進而可能極大地簡化問題。就這樣,艾東以全新的方式開始了工作。”

  “要是存在一顆類似拉蓋什這樣不發光的行星體呢?如果這樣的話,你知道,它将隻能通過反射發光,而如果它是由帶點藍色的岩石組成的,就象拉蓋什自身的大部分那樣,那麼在紅色的天空中,太陽永恒的光輝将使它變得不可見――完全地被掩沒。”

  塞爾蒙吹了聲口哨,“多麼古怪的想法!”

  “你認為那很古怪?仔細聽着,假設這個星體以特定的距離,特定的軌道,特定的品質圍繞拉蓋什旋轉,那麼它的引力将精确地解釋拉蓋什運作軌道對理論的偏離――你知道将會發生什麼嗎?”

  專欄作家搖搖頭。

  “好,有時候這個星體将擋住一頂太陽,”說完謝林将瓶中餘下的酒一飲而盡。

  “我認為也許會這樣的。”塞爾蒙淡談地說。

  “是的!但隻有一顆太陽位于它的運轉平面上。”他用拇指指了指天上正不斷縮小的太陽。”貝塔!同時計算顯示日食僅在太陽如下布局時才會發生:當貝塔在它的半球内獨自一個且處于最大距離上,而此時月亮正恒定地處于最短距離。當月亮的直徑七倍于貝塔的表觀直徑,由此産生的日食将覆寫整個拉蓋什并持續超過半天,這樣拉蓋什上沒有一處能逃過影響。日食每隔二千零四十九年發生一次。”

  塞爾蒙的臉猶如帶了面具般毫無表情,“這就是我的故事?”

  心理學家點點頭,“這就是全部,先是日食――将在三刻鐘之後發生――接着是全面的黑暗,以及,也許吧,那些神秘的星星――之後便是瘋狂,又一個循環的結束。”

  他陷入沉思,“我們——天文台的人——隻有兩個月的時間,遠遠不夠用來說服拉蓋什面對危險。也許兩個世紀都不夠用。但我們的記錄儲存在掩蔽所,而今天我們會拍攝日食。

  下一個循環會帶着真相重新開始,而當下一次日食來臨時,人類至少已對它有了準備。

  想想這個吧,它也是你故事的一部分!”

塞爾蒙打開窗探身出窗外,一陣細風撩動了窗簾。他雙眼凝視着沐浴在绛紅色陽光下的手,寒風吹舞着他的頭發。接着他突然叛逆地轉過身來。

  “黑暗中究竟有什麼東西會迫使我發瘋?”

  謝林笑了笑,兩手心不在焉地轉着空酒瓶,“你以前經曆過黑暗嗎,年青人?”

  新聞記者靠着牆想了想,“沒有,我不能說我有過,但我知道它什麼。不過是―― 呃――”他的手指糊亂地撥弄着,突然想起了什麼,“不過是沒有光,就像在山洞裡。”

  “你在山洞裡待過嗎?”

  “在山洞裡!當然沒有!”

  “我想你也沒有。上星期我嘗試了一次,僅僅為了體驗一下,但我很快就跑了出來。我一直往裡走到隻能看見洞口模糊的光線,而其他地方伸手不見五指。我從沒想到象我這樣體重的人居然能跑那麼快。”

  塞爾蒙嘴一撇,“好,如果是那種情況,要我在那裡的話,我猜我就不會跑。”

  心理家生氣地皺起眉頭上下打量着塞爾蒙。

  “哎呀,你别吹牛了!我打賭你不敢放下窗簾。”

  塞爾蒙面露驚奇地說,“為什麼?如果我們頭頂上有四到五顆太陽,也許我們會為舒适将光線減弱,但目前我們沒那麼多光亮。”

  “這才是關鍵。把窗簾放下,然後到這邊來坐下。”

  “好吧。”塞爾蒙伸手摸到鑲有花邊的繩子,黃銅吊環在橫杆上發出嘶嘶的磨擦聲,接着昏暗的紅色陰影籠罩了整個房間。

  當他走向桌子時,塞爾蒙的腳步聲在寂靜中聽起來很空洞,接着它們停在了半途中。

  “憑你的感覺走“謝林帶着緊張的語調指令到。

  “但我看不見你,先生。”新聞記者粗重地喘着氣,“我看不見任何東西。”

  “你以為會怎樣?”傳來冷酷的回答聲。”到這邊來坐下!”

  腳步聲再次響起,搖擺不定緩緩向前。接着響起有人摸索椅子的聲音。塞爾蒙輕聲道:“我到了。我感覺……嗯……還可以。”

  “你喜歡這樣,是嗎?”

  “不……不是。這很可怕。牆壁看起來似乎要……”他停了一下。”它們似乎要向我壓過來。我一直想把它們推開。但我并沒有變瘋?事實上,感覺并沒那麼壞。”

  “好吧。把窗簾再拉開。”

  黑暗中響起小心翼翼的腳步聲,接着是塞爾蒙身體靠在窗簾上摸索拉繩的沙沙聲,最後傳來了窗簾滑回原處的勝利的“呼-噓“聲。紅色光芒傾洩房間,塞爾蒙歡呼一聲擡頭望向太陽。

  謝林用手背抹去頭上的汗珠,顫抖地說:“這隻不過是一間黑屋子。”

  “這可以忍受。”塞爾蒙輕松地說。

  “是的,一間黑屋子可以(忍受)。但你參加過兩年前強格勤市一百周年博覽會嗎?”

  “沒有,那樣的展覽我永遠也找不出時間去參加。六千裡的旅程實在太遠了,甚至是為了博覽會。”

  “好吧,我當時在那兒。你是否還記得聽說過有關打破遊樂場所一切記錄的“神秘隧道“的事――大約是頭一個月裡?”

  “是的,它在那裡是不是引起了一些***?”

  “幾乎沒有,事件被刻意隐瞞了。你看,那個“神秘遂道“不過是條一裡長的隧道――隻是沒有光亮。你坐在一個開口的小車裡搖擺着在黑暗中穿行十五分鐘。在開放期間,它很受歡迎。”

  “很受歡迎?”

  “的确是這樣的。人們對在遊戲中受到驚吓很***。嬰兒出生時便與生俱來三個本能的恐懼:刺耳的噪聲、下墜以及沒有光亮。這就是為什麼跳到某人背後大喊一聲“波“被認為很好玩。這就是為什麼坐過山車會很刺激。這也就是為什麼“神秘隧道“一開放就大賺一筆。人們從黑暗中出來時渾身顫抖、呼吸困難,幾乎被吓得半死。但他們卻還是不停的買票進去。

  “等一下,我現在想起來了。有一些人出來時死了,是這樣的嗎?當它被關閉後曾有一些謠言。”

  心理學家輕蔑地說:“呸!有兩到三個人死了。這不算什麼!他們付了死者家屬撫恤金,極力說服強格勒市政委員會淡忘此事。畢竟,他們說,如果心髒脆弱的人想穿行隧道,那他們該自己承擔風險――此外,這種事将不會再發生。是以他們在入口處安置了一名醫生,并要求每一位顧客在上車前都必須通過身體檢查。那麼做實際上使遊客猛增。”

  “好,接着呢?”

  “但是,你看,還有一些其他的事。人們有時出來極其正常,除了他們拒絕走進建築――任何建築;包括宮殿、大廈、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平房、小屋、茅舍、棚房、閣樓,甚至帳篷。

  塞爾蒙看來吃了一驚。”你意思是他們拒絕離開開闊地,那他們睡在哪兒呢?”

  “在開闊地。”

  “他們應該強迫他們進屋。”

  “喔,他們做了,他們做了。每當這樣這些人就會處于非常暴力的歇斯底裡狀态,并用腦袋猛烈撞擊最近的牆壁。一旦你把他們弄進屋子,你将不得不給他們穿上緊身衣,并打上嗎啡針。”

  “他們一定是瘋了。”

  “正是這樣。每十個從隧道裡出來的人就有一個變成那樣。他們請來了心理學家,而我們做了唯一能做的事。我們關閉了展覽。”他雙手一攤。

  “那些人到底出了什麼事?”塞爾蒙最後問到。

  “在本質上與剛才你認為四周牆壁在黑暗中向你擠壓過來的情況是一樣的。有一個心理學術語描繪人類這種對沒有光亮的本能恐懼。我們稱它為\'幽閉恐怖症\',因為缺乏光亮總是與幽閉的地方聯系在一塊兒,是以對其中一個的恐懼就等于對另一個的恐懼。你明白嗎?”

  “那麼那些因遂道而發瘋的人呢?”

  “那些因遂道而發瘋的人是些倒黴蛋,他們的大腦不具備充分的彈性以克服因黑暗而引起的幽閉恐怖症。沒有光亮的十五分鐘是很長一段時間;你隻不過經曆了兩到三分鐘,但我相信你已經相當難受。”

  “因遂道而發瘋的人患了所謂的“幽閉恐怖固結症“。他們對黑暗和幽閉處的恐懼被加強并且持續發生影響,據我們目前所知,這種影響是永久的。這就是黑暗中的十五分鐘所幹的。”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塞爾蒙眉頭漸漸鎖起,“我不相信會有那麼糟。”

  “你其實是不想去相信,”謝林飛快地回答,“你害怕去相信,看看窗外。”

  塞爾蒙照他說的做了,而心理學家毫不停頓地繼續說:“想像一下到處都是黑暗,無論怎麼看都沒有亮光。房屋、樹林、田野、大地、天空――一片漆黑!此外還有星星會出現,就我所知――無論它們是什麼。你能想像得出嗎?”

  “是的,我可以。”塞爾蒙狠狠地宣布。

  謝林一陣激動,将拳頭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你撒謊!你無法想像那些。你的大腦無法了解超出了無限或永恒的概念之外的東西。你隻能談論它。真實的一小部分已使你難受,而當事件真正來臨時,你的大腦将面對超過它了解範圍之外的景象。你會發瘋,徹底地并且永久地!這是毫無疑問的。”

  他悲傷地繼續說道:“又一個兩千年的痛苦奮鬥化為烏有。明天整個拉蓋什上将再沒有一座完好無損的城市了。”

  塞爾蒙部分地恢複了頭腦的冷靜。”這講不通。我依然不認為我僅僅會因為天空中沒有太陽而變瘋――但即使我瘋了,并且所有人都瘋了,那又如何破壞城市呢?難道我們把它們炸毀?”

  但謝林依舊很憤怒。”如果你在黑暗中,你最想要得到的是什麼?任何人的本能反應會是需要什麼?光,你這該死的,是光!”

  “這又如何?”

  “那你怎樣才能得到光呢?”

  “我不知道,”塞爾蒙平靜地說。

  “在沒有太陽的情況下,什麼才是得到光的唯一途徑。”

  “我怎麼會知道?”

  他倆臉對臉地站着,鼻尖頂着鼻尖。

  謝林說:“你會燒東西,先生,見過森林大火嗎?出外野營并在火堆上烤肉過嗎?熱量并非是燃燒着的木頭所釋放出來的唯一東西,你是知道的。它還釋放出光,人們知道這點。當黑暗降臨時他們需要光,而且他們會去得到它。”

“是以他們燒木頭?”

  “是以他們燒一切他們所能得到的東西。他們必須要有光。他們必須要燒些什麼,而手邊木頭又不多――是以他們會燒附近的一切東西,他們将會得到光亮――而每一個定居中心都會在火焰中焚毀。”

  兩人目光對恃,仿佛整件事是一場關于雙方各自意志力的私人恩怨,接着塞爾蒙一言不發地走到一邊。他的呼吸急促而不規則,是以他幾乎沒有注意到突然從緊閉的門後傳來的一陣隔壁房間的喧鬧聲。

範羅24坐了下來,搓着雙手,雙頰凍得通紅。他說起自己和葉莫特剛做完的一個實驗:“我們想能否制造出一個黑暗和星星的環境,以便我們能預知這種情景究竟是什麼樣的。”

聽衆中出現了一陣嗡嗡的交談聲,安東也很感興趣。

範羅接着說:“我們花了2000元,在市中心買了一座圓頂的矮房子。在房間裡從上到下鋪上了黑天鵝絨,盡量把房子弄黑。然後在屋頂上開了一些小洞,再用金屬帽蓋住。

  金屬帽由開關控制,開關一開,帽子就滑向一邊。這樣做主要是想使光線能穿過那些小洞,産生星光的效果。如果實驗成功,有一半我們可能會發瘋——”‘結果如何?”有人問。

葉莫特接過話頭:“我們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讓眼睛适應黑暗,四周一片漆黑,但我們挺過來了,并打開開關,屋頂上的小洞洞閃閃發光。什麼也沒發生。我們一次又一次實驗,但沒得到預計的效果。”

謝林坐在那裡,張大着嘴,一動不動。

樓上傳來“當”的一聲巨響,比尼和其他人都奔上樓去。一個星星崇拜派的信徒把觀察室裡的感光闆摔得粉碎。

比尼向那信徒猛撲過去,其他人上來了,一起抓住了信徒。

“你是想打照相機的主意,如果你碰一下這大型遠距離攝影機,我就讓你不得好死。”比尼咆哮着說。

安東認出了這信徒,他是教主索爾5的助手拉蒂默。

“你這家夥,你主子要從我這兒得到些什麼?我滿足了我們之間交易的全部條件。”

安東生氣地說,“我向他要資料,但我答應證明星星崇拜派的教義基本上是正确的。”

“沒有必要證明,”拉蒂默自豪地反駁,”《啟示錄》已經證明了。”

“但我要為你們的信仰提供科學依據。”

“你做到了,但像孤狸一樣狡猾。”信徒顯出無限痛苦的樣子,“你把黑暗和星星說成是一種自然現象,進而剝奪了我們教義的真谛。這是***神明的行為。你的所謂‘事實’隻不過是個騙局!”

安東氣得漲紅了臉。他下令叫警察。

謝林對此頗有微詞,他意味深長地撇了撇嘴說:“現在我們已經來不及叫警察了。幾分鐘之内,β的日全食就要開始了——隻要這個年輕人答應在這兒不再惹麻煩就行了!”

拉蒂默立即回答說:“我警告你們,隻要我一有機會,就會完成我來這裡的任務。你們最好把警察叫來。”

謝林友好地說:“你看到站在窗前的那個年輕人了嗎?他身強力壯,很喜歡打架。他在這兒也是個外人。日食一開始,他就會把你牢牢看住。還有我——可以幫他。”

“那又怎樣?”拉蒂默冷冷地說。

“日食一開始,我們就把你關在一個隻有一個門而沒有窗的壁櫥裡。整個日食期間,你都得一直呆在壁櫥裡。”

謝林回答。

“沒有人會放我出來。星星出現後,你們都瘋了,根本不會想到放我出來。但,但我不會屈服的。”拉蒂默呼吸急促起來。

“星星崇拜派的教徒都知道,你們的教義上說,如果星星出現時不讓你們看到,這等于你們失去了不死的靈魂。

我相信你不會再搗亂。”謝林笑着說。

拉蒂默聲音嘶啞,整個身子好像萎縮了:“照你說的辦吧。”

  這時,塞裡蒙用沙啞而幹裂的嗓音喊:“你們看!”

他指着天空的手指頭在發抖。

大家的目光顧着他的手指看向天空,都禁不住驚訝地張大了嘴:β的一邊出現了缺口!

被遮住的地方,也許隻有手指頭那麼大小。但在這些驚呆了的觀察者眼裡,裂口像屋頂那麼大。大家隻是看了一下,接着是一陣伴着尖叫聲的短短的混亂。然後,大家匆忙而有序地忙起來。在這關鍵時刻,沒有時間動感情了。

安東也悄悄離去了。

謝林以平淡的語氣說:“β上開始出現黑點的時間一定在15分鐘之前。這比預計的略微早了一點。但考慮到各種不确定的因素,計算上的誤差是很小的。”他朝周圍看了一下,塞裡蒙正注視着天上。謝林輕輕地把他拖到一邊。

“見鬼,朋友,”謝林叫起來,“你在發抖。你害怕了嗎?”

“不,”塞裡蒙憤怒地叫起來,“給我點時間,我一直不相信你們的胡言亂語,現在我相信了。讓我慢慢習慣這種思想觀念吧。”

塞裡蒙說他想完成這次事件的報道,謝林表示支援。

他們聽到信徒拉蒂默正在念《啟示錄》的經文:“在那些日子裡,當拉加斯轉向β時,β在天空中停留的時間特别長,直至天上隻有β一個太陽……然後,它逐漸變小、變冷,形單影隻地照耀着拉加斯的大地。

“β正在逐漸消失,人們失聲大哭,巨大的恐懼籠罩着他們。大地一片漆黑。……

“在黑暗中,出現了星星,無數的星星,并傳來了妙不可言的優美樂章,連樹葉也随着歌唱起來。

“就在那一刻,人的靈魂離開了肉體,沒有了靈魂的肉體就變成了野獸。在拉加斯每座城市的黑暗街道上,他們到處亂竄,充斥着野性的呼叫聲。

“然後,從星星上落下了天火。天火所到之處,拉加斯的城市以及人類創造的一切也焚燒殆盡。”

塞裡蒙覺得拉蒂默的話聽起來似乎有點耳熟,但聽不懂他到底在念什麼。

謝林說拉蒂默用的語言是前幾個文明循環中的一種,《啟示錄》原文就是用這種語言寫成的。塞裡蒙這才平靜下來,把椅子從視窗轉過來,回頭厭惡地看了一眼,說:

“我想,對這種星星瘋狂症,一定有什麼免疫的方法。”

謝林沒有立即回答。此時,β已過了天頂,透過方形視窗的猩紅色陽光,原來是落在地上的,現在已照到了謝林的膝蓋上。他若有所思地凝視着微暗的天空,然後彎下腰,眯起眼睛,看着太陽。

β上那一小塊黑斑逐漸擴大,現在已把三分之一的β太陽遮住了。謝林感到不寒而粟。

“星星崇拜派為什麼能使《啟示錄》一個循環一個循環地傳下來?最早在拉加斯是怎麼寫下來的?我想,必定有一種免疫的方法。因為,如果大家都瘋了,誰還能寫這本書呢?”塞裡蒙發問。

謝林說有三種人可能會寫這本書,一種是極少數沒見到星星的盲人或喝醉了酒的人,他們不是真正的目擊者;一種是6歲以下的小孩,對他們而言,世界是新奇的,是以,黑暗和星星不會把他們吓壞;再有一種,就是那些頭腦簡單的人,像老一代的農民。他們的神經極不敏感,不會垮掉。——這些人的記憶構成了《啟示錄》的基本材料。

安東驚恐地向他們走來,把謝林拖到一邊,聲音低沉地說:“從隐避所打來的專線電話上,我聽到了一些消息。星星崇拜派活動非常猖獗,他們煽動人們來搗毀這座天文台,城裡一片混亂。我們怎麼辦,謝林?”

“有什麼怎麼辦的?不要讓這裡的人知道。到日全食還剩多少時間?”

“不到一小時。”

“隻能賭一下我們的運氣了。要把那些暴徒聚集起來到這兒來鬧事,需要更長時間。”謝林望着窗外說。此刻,城市正籠罩在β逐漸減弱的紅光中。

“繼續工作吧。”他頭也不回地重複說。

這時,β一半亮一半黑,略微凹陷的黑線正逐漸向太陽的光亮部分移動,看上去猶如巨大的眼睑,斜閉着擋住世界的光。外面的田野寂靜無聲,連昆蟲也吓得不再鳴叫了。

謝林感到呼吸有些困難。

比尼進來了,問拉蒂默有沒有搗亂。謝林搖頭,他皺起眉頭,集中心思。盡量使自己能正常呼吸:“比尼,你呼吸有困難嗎?”

“我沒什麼不适的感覺。”

“是幽閉恐懼症的感覺。”謝林解釋說。

“我是另一種感覺。眼前發黑,模糊不清,而且,感到很冷。”

“對,很冷。這不是幻覺。”塞裡蒙做了個鬼臉,“我腳指頭的感覺是好像被裝在冷凍運輸車裡一樣。”

接着,三人談論起星星。比尼說他有一個古怪的想法:“假設在宇宙中還有其他太陽,它們的光線傳到我們這裡來變得太暗了,我們根本看不見。我們無法測量到這些太陽的引力對拉加斯運作軌迹所産生的影響,因為距離遠了,引力就非常小。也許在遙遠的宇宙中,有許多這樣的太陽,12個,或許更多些。”

謝林和塞裡蒙感到比尼的話很有意思。

比尼接着說了自己另一個怪想法:假如一個宇宙中隻有一顆太陽,行星繞太陽運作的軌迹是一個完整的橢圓形,那麼,引力作用就十分顯而易見,并成為不言而喻的公理,萬有引力的問題也就顯得十分單純了。

謝林懷疑這樣的太陽系運作是否穩定。

他們正在讨論時,安東雙手抱了六七根1英尺長1英寸粗的木棒,謝林幫着把木棒一根一根插在從牆上吊下來的臨時做成的金屬圓筒裡。謝林擦燃了一根很大很原始的火柴,安東點燃了一根木棒。火光把安東布滿皺紋的臉龐照在黃色的光芒中。室内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光線很暗,甚至比微弱的陽光更暗。火光激烈地搖曳着,四周的一切投下的影子也在不停地搖晃着,好像從醉漢眼睛裡看到的世界。火把發着黃色的光,謝林從未想到黃色是這麼美妙。

大家激動了一會兒,屋裡恢複了甯靜,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人們沒有注意到,天空已變成深紫紅色,日全食開始了。空氣變得稠密了,暮色籠罩了整個房間,好像伸手可及似的。空氣還彌漫着煙火味,并響着火把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

賽裡蒙聽到一陣模糊而嘈雜的聲音,他合起筆記本,屏息聽着;随後,十分勉強地穿過天文望遠鏡與比尼架設的照相機之間的通道,站到了窗前。他發出了一聲驚叫,謝林、安東和葉莫特都過來了,向下張望。

外面,β像一塊燒着的碎木片,竭力向拉加斯看上最後一眼,道路兩旁的樹木已辨不清了。在路上,另一片陰影在移動,樣子十分可怕。

“是城裡來的瘋子!他們來了!”安東扯着喉嚨叫起來,“他們5分鐘内就能到達這裡。”

“讓大家繼續工作,我們去阻擋他們。塞裡蒙,跟我來!”謝林喊道。

他們在黑暗中摸索着下樓梯。兩人部感到呼吸急促,空氣像粘稠的糖漿,一陣恐懼籠罩心頭。後來他們找到一根火把,在火把的照耀下走到樓下。塞裡蒙插上了門上的插銷,和謝林一起把房間裡笨重的家具都頂在門後。門外傳來暴徒的尖叫聲和怒吼聲。謝林和塞裡蒙回到樓上。

比尼正在照相機前,打算在日全食之前拍下β。謝林讓塞裡蒙帶着找到了安東,安東的手在顫抖。

信徒拉蒂默絕望了,他已發了誓,但星星快要出來了,他不能袖手旁觀。他看着比尼俯身準備拍照,就搖搖晃晃地沖過去,卻被塞裡蒙按在地上。塞裡蒙聽到比尼嘶啞着聲音在喊:“我拍到了。”同時,他聽到比尼最後一聲吃力的喘息聲,以及謝林刺耳的歇斯底裡的怪笑,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靜。

塞裡蒙松開了手。拉蒂默的腳有點跛了,他茫然若失,嘴邊滿是白沫,喉頭發出動物似的嗚咽聲。他看到窗上一片黑色,像是凝結了的血塊。

窗外,星星在閃閃發光。

那不是我們地球上肉眼所看到的發出微光的3600顆星星——拉加斯處于一個巨大的星團的中心。3萬個強大的太陽,撒下能燒灼靈魂的光芒;那冷漠的光芒比刮過這寒冷、可怕、凄涼世界令人戰栗的寒風更讓人覺得可怕。

塞裡蒙搖搖晃晃站起來,喉嚨緊抽,不能呼吸,他全身的肌肉都由于極度的恐怖和難以抵禦的恐懼而顫抖。他知道,他要瘋了;可内心深處還有一點理智仍在呼喊。明亮的宇宙之牆被粉碎了,那可怕的黑色的斷垣殘壁正在掉下來,向他擠來,壓來,并把他淹沒……

安東在什麼地方哭泣,那嗚咽聲聽上去就像一個受了極度驚吓的孩子在哭:“所有的星星——我們以前都不知道,黑暗也從沒見到過。我們以前總認為,全宇宙中隻有6個星星——從前我們不知道——”

 有人去拿火把,火把倒下去熄滅了。就在那一瞬間,可怕而寒冷的寒星更逼近了。

窗外的地平線上,在塞羅城那個方向,發出了猩紅的光,光越來越亮,但那不是太陽的光。

長夜又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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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1941年3月18号,艾薩克。阿西莫夫已經寫了31篇故事,賣了17篇,14篇被發表。在當時,他認為自己充其量不過是一個三流小說家。那天晚上,他坐下來開始寫他的第32篇小說。到4月8号,他完成了小說,取名為“日暮“(Nightfall)。從此,科幻小說的曆史被永遠的改變了。

“日暮“的成功令人驚訝,經過一次又一次的投票,包括由美國科幻小說家協會主持的一次投票,結果發現它被認為是所有時代最佳的短篇科幻小說。初始的想法-如同在科幻小說黃金時代經常發生的那樣-很大程度上來自坎貝爾。愛默生曾說過,如果星星每隔一千年才能被看到一次,“人類将會如何去信仰與崇拜“(how man would believe and adore);但坎貝爾向阿西莫夫提出,将會有其他的一些事發生。”日暮“設立了一個圍繞着六個太陽複雜運作的世界,至少有一個太陽會永遠照耀着行星,除去每隔兩千年一次的全面日食。當夜晚又一次臨近,科學家以及其他一些人開始意識到絕對黑暗所産生的心理效應也許可以解釋在這個世界中文明為什麼是循環的, 每過兩千年種族就要從頭開始發展。黑暗降臨了,但并非黑暗最終使每個人瘋狂。是無數突然出現、壓倒性的星星。一個長篇小說版本,Nightfa ll(1990UK)with Robert Silverberg,拓展了原來的故事,但這樣做卻緻命的沖淡了當星星出現的時刻曾被如此多的讀者所感受到的那種詩意的張力(poetic intensity)和驚奇感(sense of wander)。

艾薩克·阿西莫夫《日暮》 - 阿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