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溫夢華 朱鵬 每經編輯:楊夏
經曆了“炒”起“炒”落,寒冬之下的數字藏品試圖在2023年“突圍”。
在剛剛過去的兔年春節,支付寶在2023年春節集五福活動裡,新增了“AI畫年畫”,消費者可獲得對應的數字藏品;中國銀聯推出的“納百福”系列數字藏品,使用者可免費領取……繼博物館、網際網路之後,數字藏品正成為各大機構、銀行的搶客新載體。
2022年,一度隻愁買不到、不愁賣不掉的數字藏品(以下簡稱數藏)成為時代新寵。從網際網路大廠、上市企業,到博物館、文旅業,似乎隻要借着這股新浪潮,就能成為風口上那隻躺赢的“豬”。
據iBox鍊盒在2022年底釋出的報告,目前國内數字藏品平台已達2300家。而Choice資料顯示,A股市場共有38家上市公司涉足數字藏品和NFT(非同質化通證)。熱潮加持,資本力捧,“初出茅廬”的數藏在2022年上半年就經曆了兩波牛市,一張圖值一套房成為入局者津津樂道的“牛市繁華”。
牛市稍縱即逝,動辄百萬的數藏也并非遍地都是。短短兩個月不到,不少平台爆雷“塌房”,許多曾經“一夜暴富”的玩家們紛紛走上退款維權之路。
“2022年4月到8月,有業内人士稱iBox最高峰時一天的交易額高達超10億元。但9月之後就變得非常冷,現在我們平台交易量不及此前十分之一。”國内最大數藏交易平台X meta CEO徐一仁告訴每經記者。第三方平台盯鍊顯示,截至2023年2月1日,iBox流通市值為3.74億元。
混亂的二級交易市場和模糊的紅黑線讓國内野蠻生長的數藏市場始終面臨投機的質疑聲。市場暴漲暴跌的背後,既有玩家的狂喜和絕望,也交雜着行業的膨脹、撕裂和潛在未來。
過去三個多月,每經記者輾轉深入采訪近十位身處行業的資深玩家、數藏平台負責人、版權交易負責人、交易平台負責人、行業律師等,站在不同視角,試圖挖掘數藏行業2022年過山車般走勢的背後一面,也探尋新一年中行業的新趨勢。
30萬入場一路飙到800萬
牛市到低迷的市場:打一折也無人問津
玩家“有間店主”(以下簡稱店主)沒想到,前前後後投了五六萬的數字藏品,老闆跑路了。
2022年暑期以來,和店主有着一樣經曆的玩家大有人在。在新浪黑貓投訴平台上,“平台退款”“平台關停跑路”成了數藏的關鍵詞,騰訊旗下數藏平台幻核、TME數字藏品相繼宣布停售,不少數藏平台“塌房”。
據速途元宇宙研究院統計,2022年11月,有超30家數字藏品平台主動釋出清退公告。“能退款都算好的,很多都是空殼公司找不到人。”店主表示。
寒潮來得猝不及防,曾經一張圖媲美一套房的數字藏品在短短幾個月便無人問津。價格斷崖式下跌,成為無數身處數字藏品行業的玩家、平台老闆們在2022年歲末冬天最真實的感受。
在第三方平台“收藏猿”APP上,2022年下半年以來,衆多數藏平台上的數藏産品價格均出現大幅下跌,最高跌幅一度超70%。以十八數藏平台上一款名為“伴婵娟”的數藏為例,2022年11月27日其最低價為10555元,在之後的一個月中,該藏品價格呈波動下滑趨勢,12月21日當天的最低價格一度跌至2800元。
2022年12月16日~26日,十八數藏上“伴婵娟”價格趨勢 圖檔來源:收藏猿APP截圖
“之前都是上千倍甚至上萬倍地漲,現在打一折都沒人買。有的藏品200元買入如果能400元能賣出就已經很高興了。”見證了過去一年數字藏品的大起大落,國内頭部數藏社群元一村村長感歎(以下簡稱村長)。
2022年上半年,乘着元宇宙東風,數字藏品迎來了兩波造富“牛市”。一波是2月以數藏平台唯一藝術為代表的“小牛市”;另一波則是5月以iBox為代表的“大牛市”。一位行業人士告訴每經記者,牛市之下,iBox最高峰時每天的交易額高達超10億元。
截至2月1日,iBox流通市值僅為3.74億元 圖檔來源:盯鍊截圖
曾拿着30萬入場的玩家李力,在第一波牛市後,30萬一路飙漲到800萬。玩家張旭投入6000元買的iBox數字藏品,兩波牛市後變成了100萬元。
在村長和徐一仁看來,很多玩家憑運氣賺到錢後,開始盲目加大投資,最後都變成了接盤的人。“2022年3~4月份開始玩的大學生,賺三四十萬很正常,但如果沒及時收手,肯定虧回去了。”
2022年12月,iBox、唯一藝術、鲸探、十八數藏平台上數藏的價格變化 圖檔來源:收藏猿APP截圖
徐一仁更早感受到了數藏市場的急轉。“2022年9月就很冷清了,10~12月基本隻剩一兩個平台還有些交易量。2022年新增了近3000家數字藏品一級平台,但現在大多數都在退款或維權。”徐一仁坦言,交易量和價格下滑非常明顯,不及巅峰時期的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的交易量具體是多少,徐一仁并未透露,但他給出了平台數量和使用者數的變化幅度。據徐一仁介紹,X meta在2022年4~5月的日活使用者保持在30萬,現在則不到10萬。在2022年的巅峰期,有1000家數字藏品平台在X meta上進行交易,現在則僅剩300多家。
“整個行業從平台到使用者,無論是‘正規軍’還是‘打野’,都是九死一生的狀态。”村長說。如今,在他的社群中,曾經持倉百萬的玩家,要麼離場,要麼被套牢,“很多人都在躺平觀望”。
炒茶葉的、炒鞋的、炒白酒的……
“老鼠倉”橫行炒出高市值
誰助推了數字藏品的瘋漲?
兩波牛市後,店主清晰地感覺到“聞風而來”、想要借着數藏分一杯羹的人也越來越多,“炒茶葉的、炒鞋的、炒白酒的都進來了。為了做足噱頭,比比皆是的‘老鼠倉’,成為數字藏品暴漲的捷徑”。
多位從業者、玩家、平台方告訴每經記者,很多平台都是“老鼠倉”發售,即平台自己“吃進”,不斷高價拉升或者背景改價,偶爾再放點“魚餌”,拉高總市值後再上盯鍊等第三方交易平台,吸引更多人進入,再進行二級市場收割或者跑路。
“巅峰時社群大概800多人,每個人平均持倉都是百萬元級别,那時候做福利群,500人的微信群5分鐘不到就滿了”,村長感歎,“暴漲暴跌的‘老鼠倉’對于想要一夜暴富的玩家特别具有吸引力。”
在第三方交易平台上,不少數藏公司還打出“市值”概念,上線沒幾天,就“吹出”好幾億市值。
“市值靠的是平台方手裡的貨值錢,無外乎就是宣傳和二級市場割韭菜。他們自己做老鼠倉,隻要有散戶二級接盤,平台可能會比首發項目還掙錢。”不少玩家稱自己更在乎的是藏品流動性,“沒有流動性,市值玩法也不管用了”。
相比财大氣粗、有能力攪動二級市場的頭部公司,一些個人投資的平台則通過批量發售、套路化生産鑽空子,多數數字藏品都屬于對IP二次加工的商業行為。
直接找插畫師批量畫圖,甚至直接AI生成圖檔,再扣上數藏的帽子,成為很多數字藏品的“通行證”。開一個數字藏品平台的成本從最開始的3萬變成了1萬元,甚至幾千元就能做“一條龍”服務。
數藏中國CEO王鵬飛坦言,“現在一些IP發售不同版本,實際就是在左上角或者右下角加個符号,稍微改一下,就成了新款。”
數字藏品變成了一場擊鼓傳花式的投機遊戲。玩家們不再關注産品的價值,隻看漲不漲,誰跑得快誰就能賺到錢。
最火爆時已經沒有人在意數字藏品的IP價值了 圖檔來源:鲸探截圖
“就好比一幅美術作品被印刷10萬份,互相之間沒有差別,也沒有使用場景,它不再具備商品的使用價值,更多帶有的是金融屬性。大家隻是為了快速買到,然後賣給下一個接盤的人。等到沒人接盤,它就崩盤了。”浙江墾丁律師事務所主任張延來說。
在景德鎮國家陶瓷版權交易中心副總裁汪子涵看來,目前“數藏圈”過分虛拟化,實際并不創造任何價值,大家就是在玩一個零和遊戲,“很多數字藏品本身沒有任何市場價值,隻有投機炒作價值。”
一級平台兼做二級交易
典型的既做裁判員又當運動員
對于大部分玩家和平台而言,流動性是當下決定數字藏品價值最重要的因素之一,或許也是數藏能否真正進階為一個規範性行業的前提。
2022年7月,背靠騰訊的幻核宣布關停引發了外界對于數藏行業的一輪熱議。歐科雲鍊進階研究員蔣照生曾向每經記者分析,幻核關停的原因之一為商業模式不明确,即沒有開通二級市場,商業鍊路在使用者在購買數藏後就終止了。
雖然國内并未出台明确的法律法規禁止數字藏品二級市場交易,隻是全面禁止了虛拟貨币在國内的交易行為,但數藏價值辯論聲甚嚣塵上的當下,幾乎沒有平台願意公開談數字藏品二級交易。
“現在沒有真正意義上合規的‘二級交易’,因為沒有一家官方機構能夠發出明确的數藏交易牌照。目前大都走版權交易路線,還是一個灰色地帶。”徐一仁說。
一直以來,數字藏品以“去金融化”為差別NFT的差異性特征。但在張延來看來,有價值的資産必須要流通,就像股票一樣。數藏行業能不能走出交易市場的灰色地帶,取決于現有平台能不能做出有價值的東西。
目前,以轉贈形式進行的交易,買賣雙方需要借助諸如“X meta”等第三方交易平台才能完成交易;而寄售則往往可在同一平台進行,諸如iBox。從實際操作來看,持有者在iBox可将手中藏品進行标價進行寄售,與二級交易并無差别。
以2022年12月25日為例,當天一款名為“張國榮公益數字藏品-二期#361”的數字藏品寄售标價為10萬元。寄售記錄顯示,該藏品由廈門任星投資有限公司于2021年9月17日鑄造,并于當天以999元的價格進行寄售;7分鐘後,名為“better”的使用者買入了這款藏品,并在2022年5月以10萬元價格挂出寄售。隻經過一次交易,标價便翻了百倍。
該藏品經過一次交易價格已經翻了數倍。 圖檔來源:iBOX截圖
一級平台兼做二級交易,在某位不願具名的資深行業人士看來,這是典型的既做裁判員又當運動員。“平台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操縱市場的能力,暴漲暴跌已是常态。”
對平台而言,交易數量的多少并不隻代表活躍度,每一筆交易所産生的手續費是平台核心收入來源之一。
徐一仁告訴每經記者,作為數字藏品界的“閑魚”(二手交易平台),X meta目前的交易手續費比例為5%。“因為走到了風口上,今年的确是賺了錢。”
“其實沒有二級市場反而更容易滑入金融炒作的陷阱,因為沒有自由流通的市場就意味着其沒有定價機制和價值錨點。隻有允許自由買賣,市場才會淘汰掉垃圾産品,催生出一套市場機制。”張延來坦言。
數字藏品2.0時代
不能再靠單張JPG,一定要有實體賦能
過去一年,從古馳、雅詩蘭黛,到阿迪達斯、彪馬,各大品牌紛紛在元宇宙中推出了其NFT項目。作為NFT的本土化産物,數字藏品保留了諸多NFT的特性,其中唯一性、不可複制性、去中心化是撬動資産确權這塊新藍海的重要杠杆。
數位采訪對象都對每經記者表示,目前數字藏品行業已經進入了2.0時代。每經記者注意到,數字藏品綁定實體成為企業品牌營銷端最具價值感,也最被市場接納的方式之一。汪子涵認為,在Web3浪潮下,“眼球經濟”下的企業數字化營銷将是非常大的缺口。
今年元旦,茅台推出“巽風”全新數字世界。在這一虛拟世界裡,使用者在家就可以進入茅台的釀造環境。據不完全統計,“巽風”APP上線第一天,注冊使用者數超50萬。
再早些時候,汪子涵所在地交易中心和數藏平台數藏中國合作了一個名為“天馬行空”的項目,IP來自徐悲鴻的馬。“這套系列發售價是399元,紐西蘭馬會以2萬多的均價買走了5個。我們希望的數字藏品實體賦能其實就是圍繞B端買單進行的。像紐西蘭馬會,他們用藏品賦能品牌,刺激門票收入或博彩收入,這就打破了數藏市場零和遊戲的現狀。”汪子涵說。
但王鵬飛也提到,目前數藏本身的定義尚未統一,不同場景下的數藏産品如何規範是極其複雜的。張延來認為發揮市場主體性作用很重要,“一個連企業都還在摸索方向的新興行業,隻能讓市場先發展起來,監管再跟上去同步解決出現的問題。”
(注:應受訪者要求,玩家李力、張旭均為化名)
記者手記:“國家隊”入場,數藏行業未來的路會更清晰
賭徒心态的本質其實隻有赢。數藏市場的起落并非不可預見。
作為NFT的本土化産物,大洋彼岸的NFT市場中上演的暴漲暴跌以及狂喜又極悲的故事還曆曆在目。作為新事物,未知可能是預期,也有可能是陷阱。
一個行業的發展壯大就像嬰兒的成長,一路上有太多外部因素和内部因素足以改變前進的方向。換個角度,仍處于初期的數藏行經曆周期性的瘋狂,也像是一種“市場焦慮”。焦慮之下的狂熱既是一種不理智,也像是一種逃避。新興行業的規範探索尤其漫長且煎熬,但那是成長的必經之路,不能逃避,也逃避不了。
數藏的價值應用被反複讨論,從知識産權到遊戲娛樂,從個人資料到元宇宙。網際網路發展至今,一個全新的數字化生産方式和配置設定方式必然是被關注的商業議題。而數藏的價值邊界,也一定不是單純由“藏品”來定義。
日前,全國首個國家級合規數字資産二級交易平台“中國數字資産交易平台”已經正式推出。随着“國家隊”的入場,數藏行業該走的路想必未來會走得更清晰。
每日經濟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