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十餘年間，科幻小說《三體》系列的影視改編一直是網絡上熱議的話題。其中穿插着若幹極富戲劇性的事件，更一再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談資。近日，兩部商業化改編的大制作：藝畫開天的動畫版《三體》（實則主要是第二部《黑暗森林》的内容）和騰訊出品的真人劇版《三體》（第一部），在一個月内相繼亮相，再次将公衆的關注度推向頂點。
應該說，動畫版《三體》本是更被看好的一方，一則其改編的原作《黑暗森林》是三部曲中被公認故事最為曲折動人也最适合改編的一部；二則其制作公司藝畫開天實力強勁，前作《靈籠》珠玉在前，得到很多年輕人的喜愛；至于真人劇集，之前擱淺重新開機多年，曾流出真假難辨的“魔改”方案，一些主要演員的選角也被诟病，實在令人捏一把汗。
不過，動畫版僅上線半個月，播出了四五集，就經曆了慘不忍睹的口碑崩塌，從毀譽參半到一面倒的怒罵，最後又變成嘲諷和玩梗的狂歡。與之相比，劇版《三體》播出四五集後，雖也不乏尖銳的批評，但總體而言，目前“立”住了，收獲了不錯的口碑。當然，劇版的相對成功，也是建立在動畫版的強烈反襯之下。許多網友笑談，這沒準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這一成一敗，一部分可以歸到“器”的層面，比如動畫版模組化、貼圖等方面的粗糙和錯誤被廣泛吐槽，而真人版中一些電腦特效（本質上也是動畫）卻顯得制作精良，頗有大片質感。但動畫版也不是沒有精美炫目的鏡頭。再說，當年粉絲自制的“方塊”動畫《我的三體》，其精細和質感無法和藝畫版相提并論，卻仍然得到了網友們廣泛的支援贊譽。可見，問題更多在“道”的層面，亦即是否把握住了原著的神髓，并以最合适的方式呈現。
比如世界背景的設定，二者可以說是兩個極端。動畫版宛然是和現實無關的架空世界，充斥着末日廢土的城市，賽博朋克的建築，奇特的外骨骼裝置和旋翼機……這種科幻美學也許有自身的價值，但原著前半部分建立在21世紀初的現實感就蕩然無存了。而這并不是無關緊要的裝點。厚重的中國曆史與現實，是整個《三體》系列中科幻想象起飛的基礎，沒有前者也就沒有後者。原著中，即便到了遙遠的未來，“公元人”對于未來的憂慮和責任感，仍是守護地球文明的一道底線。
劇版中故事的發生時間僅在動畫版之前三年左右，但不僅還原了原著設定的2000年代的北京，而且進一步定位在2007年，電視、汽車、手機等日用品都盡量貼合時代，甚至還原了當年正在建設中的央視“大褲衩”。如果拿兩版的城市圖檔對比，告訴路人拍的是同一個時代同一個地方，恐怕沒人會信。
不過，也不能将這種差別僅僅視為是否“照原著拍”。似乎一切問題都來自于背離原著的“原罪”。更改也是必要的，更重要的是，這種改動是否吻合原著的内在脈絡和精神。
就動畫版的改動來說，這個問題似乎根本不在考慮範圍内。比如，第一集中ETO（地球三體組織）追殺羅輯的戲份，原著中僅安排了一場精心安排的車禍，動畫版則加了大段飙車追殺的戲碼，甚至有輕軌列車從天而降攔截的“大片”場面。初看倒也扣人心弦，但是且不論ETO本來要求的掩人耳目，即便不顧一切代價，他們又如何能料事如神，在主角臨時決定的行動路線上埋下伏兵呢？這就是簡單把一般大片中的橋段搬過來，而不考慮是否合适。
另一處引起廣泛诟病的改編，是在羅輯當上面壁者後。原著裡羅輯直接去了一座古堡隐居，過着優雅而低調的生活。動畫中則讓羅輯縱情聲色犬馬，去賽車、開戰鬥機、開趴體……即便不考慮羅輯的性格和品位，按照劇情邏輯，此時羅輯仍然處于被ETO的追殺中，這些暴露在廣泛人群面前的活動無疑大大增加了被刺殺的可能。更不用說，讓一個三十來歲的普通人去學開賽車和戰鬥機，實在過于超現實。
其他違和的改編起碼還有十幾處，比如ETO會議中衆成員疑似精神病的原創台詞和動作，比如羅輯和莊顔見面時小醜般的誇張做派……而個别稍有亮點的原創劇情，如空間站的對撞實驗，也在其中被埋沒了。
其實劇版《三體》中，改動原著的部分也不少。但大部分改動都有必要性和合理性。試舉例：原著中，常偉思将軍在數十人的會議上提出讓汪淼去科學邊界組織“卧底”。細想其實并不合理，這種帶有很大機密性質的任務，怎麼能當着那麼多外人的面提？劇版中改成會後在隻有三個人的單獨談話中提出，就穩妥多了。
另一處可圈可點的改編是，原著中的汪淼在楊冬去世後去拜訪楊母葉文潔，進而引出後面的主線劇情。不過按劇情汪淼和楊冬隻有一面之緣，幾乎談不上認識，作為一個内向的知識分子，怎麼會貿然上門拜訪其母？如果再增加汪淼和楊冬的“感情戲”，又會離題太遠。在劇版中，改成汪淼參加楊冬葬禮，與葉文潔相識之後，再約期拜訪，既簡單又合理順暢。
原著中，汪淼雖然是主角，但基本是視角人物，其行為是被動的。比如被“倒計時”恐吓而停止納米材料實驗。這樣勢必影響觀衆對其的認同和代入。在劇版第五集，增加了汪淼走出心理陰影，主動重新開機納米材料實驗的原創劇情。人物明顯有了更強烈的個性和意志力，但又不像動畫版羅輯聲色犬馬那般純屬胡來，而深切吻合原著的主旨。可以說是目前最贊的一處改編。
這些改動部分替換和增補了少數原著的情節，但卻更尊重和完善了其内在邏輯，即便後面劇情不如人意，其積極意義也很值得借鑒。而劇版一些地方對于原著的亦步亦趨，固然是其目前看成功的一面，但部分劇情也顯得拖泥帶水，不能以更快的節奏和更飽滿的張力展開故事，從這個角度講，也許還需要更大的改編力度？小說的影視化如何能夠成功，沒有标準的答案，根本上還是要尊重和把握原著的精神，運用之妙，則存乎一心。
（作者系科幻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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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