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王堅
文化大院有貴人
正當幹得風生水起的時候，組織上突然要調離我。川沙文化館的趙有成願意将雙肩挑的書記、館長卸下一半，勸我留下。這又不是私人做買賣，得下級服上級！
原來，浦東文化館的上司出問題了。
急需新館長去掌控局面。
浦東文化館号稱天下第一館。在沿江片小陸家嘴區域占地19.6畝，館舍面積11000平方米，在編人員84名，實際員工有187個。特别是浦東新區黨委、政府的前身一一浦東新區管委會在浦東文化館大院裡辦公。“皇城根下無小事”！館長出問題，社發局的上司急出汗。是以，人事處的上司加班加點考察幹部，為浦東文化館選拔新館長。聽說候選人有7名。我是最後一個。想不到前面6人被否定，我“中招”了！。理由是王堅回到上海一步一個腳印，外來的和尚會念經。
組織上給自己留了餘地，也給我設定了空間。任命館長是個副的，由我主持全面工作。有點不放心，還需考驗。
由于管委會在浦東文化館大院内辦公，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與大大小小的官員都會擦肩而過，人生面熟。
這天中午剛吃完飯，我左眼右眼都沒有跳，可是運氣到了。
管委會一位大上司信步來我文化館，視察了大劇場和館内外的環境。大上司說，“老王，今後管委會有許多會議要在這劇場裡召開，這裡的設施和外部環境需要改造。”
“好的，好的！＂副部級上司直呼我姓，我有點受寵若驚。
“如何改造，做一個方案，好嗎？”大上司講話挺和氣，沒有官腔，還帶着商量的口吻，而且面帶微笑。讓我感到親切。
“好的，好的。”我不拘謹了。
在陪送大上司回辦公室的路上，我突然靈機一動，耍弄雕蟲小技，壯着膽子說：“上司，您放心！設計方案和效果圖下周就報您辦公室。另外，我還要想辦法籌措點改造資金。”
“哦！你老王能量蠻大嗎！哈哈哈……不用了！你把所需的經費一起報上來！”大上司象看透了我的心思，卻不顯山露水，而滋潤着我的心田。
我的天啦！這是真的嗎？想都沒有想，想也想不到。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我邁着輕盈的步伐，一路小跑到辦公室。
“你是王堅館長嗎？”浦東新區宣傳部的一位幹部來找我。
“嗯，我是”。
“劉部長找你。”
我立馬去見劉部長。
“怎麼啦？不知道組織紀律嗎？”劉部長的發問，使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大上司來了為啥不彙報？！”劉部長沉着臉，語氣森嚴。
“哦！劉部長，大上司是突然來的。當時我也是被劇場裡的員工叫去的。都不知道是大上司。”
“是嗎？那就不能怪你。”劉部長緩了緩口氣說“下次如遇這種情況，要在第一時間報告，知道嗎？”
我點點頭，知道了規矩。
劉部長接着問：“大上司來了說了些什麼嗎？”
我将前前後後的事情作了如實的彙報。故意加重了大上司要對浦東文化館改造的意見。
“對呀！老王，你們的劇場和文化館的外部環境早該改建了！如今這副模樣有礙觀瞻嗎！宣傳部先給你100萬！”
啊呀唻！我沒聽錯吧？這是桃樹底下揀了亇梨，意外收獲。[捂臉]
回到我自己的辦公室，剛坐下，電話鈴響了。
“你是王堅嗎？”
“噢！曹書記！是我。”社發局的主要上司來電。
“聽說，大上司來浦東文化館啦？”
“是的。剛走啦！”
“你為什麼不報告？”曹書記批評我。
我把給劉部長彙報的情況又向曹書記重複了一遍。故意拿着雞毛當令箭，又、又加重了大上司對改造浦東文化館和劇場的意見。
曹書記不生氣了。我感覺到了他增加了緊迫感。曹書記要求我盡快将經費申請交上去，并責成計财處預撥230萬元改造資金給浦東文化館。軍馬未動，糧草先行啰！
我的天啦！運氣來了門闆都擋不住喲！以前要點經費，多次折騰。小上司動動嘴，我要跑斷腿。今天大上司走一圈，引來滾滾财源！怎麼會這樣呢？！
1998年6月，浦東文化館化去二千一百萬，舊貌變新顔！改建好的浦東新舞台好戲連台，人民群衆紛至沓來。浦東文化增添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1998年底幹部考察結論，“王堅是一個有缺點的好幹部。”副館長立馬轉了正！[捂臉]
好事多多，可我煩心事不少。
一天夜裡回到家，剛想入睡就被女兒的哭聲驚醒。轉身一看，女兒恢複了平靜。一會兒，女兒又哭叫了幾聲。我和妻子仔細觀看，熟睡中的女兒不停地用手在身上亂抓。天啦！女兒的腿上和背上出現了一大片的紅疱塊。
這是螨蟲咬的！女兒的床闆，是由幾塊高低不平的木闆拼成。妻子怕擱痛女兒，并找了兩張厚厚的舊草席鋪在木闆上。六七月份恰是螨蟲最猖獗的時期。成人被咬會醒，孩子長身體呼呼而睡時，你就是将她丢到水裡，她依然不會知道啊！不是被咬得無法忍受，熟睡中的女兒不會多次地哭叫……我的心裡疼死了！又是一夜沒睡！
回到上海，正遇父母房屋拆遷過渡之中。弟弟妹妹們都住在我父親臨時搭建的簡易房内。簡易房是頭頂油毛氈，四面用建築工地上的篾片圍起來，再蒙上一層塑膠布作為牆。用來遮風擋雨。樣子蠻好，可撞上暴雨台風，不堪一擊。房頂掀翻，屋裡全是水，一家人在風雨中追趕着被風吹跑的塑膠布和其它“建材”……苦不堪言！社會發展局人事幹部郝東在調我來上海前，有君子協定“五年内不分房”。
我和吾妻、女兒無處可居，隻能和父母親、弟弟妹妹們擠在一起。晚上各自為政拉起布簾。隔形不隔音，一人打呼噜，全家醒着！這時候我深深體會到“度日如年”的含義！有的人為什麼有勇氣自殺，而無勇氣活下去？其實，無窮無盡的折磨和痛苦，比瞬間的自殺更要命！這時候我更留念江西省上高縣“三房一廳”的生活，留戀“嘴裡沒有味，下去開個現場會”的那份潇灑…… 唉！不想這麼多了。既回之，則安之。為讓孩子歡笑，為驅散妻子的愁雲，為改善父母親的窘境……我必須“敢叫日月換新天”！
社會發展局每年都有幾百套新房源，用來安置十平方以下的住房困難戶。
負責分房的經辦人叫沈浩仁。
沈浩仁胖乎乎的。一臉憨厚，臉帶紅潤。看上去這輩子吃喝不愁，養尊處優。
聽說，沈浩仁有次與同僚出差，晩上上床睡覺，衣扣沒解完，就打起呼噜來！[捂臉]無牽無挂，心無邪念哪！
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生活所迫，我有意識地去靠近他。
這天下午，社會發展局在我浦東文化館劇場内，召開局機關幹部和各機關負責人形勢教育會議。我鉚住了沈浩仁，緊緊地坐在他的後面。希望能和他搭讪，尋覓機會。
主席台上，曹解放書記的講話過長，又不生動。台下的與會者都低頭看事先準備好的書藉。那時手機不普及。
隻見沈浩仁慢慢地響起鼾聲，夾在胳肢窩的筆記本“撲”的一聲掉在地上。周圍人的視線一起牽來。我趕緊輕輕地推醒沈浩仁，将掉在地上的筆記本擦幹淨，交還給他。
沈浩仁猛然驚醒不知咋回事。我微笑着用眼睛掃了一下四周。示意剛才的情況。沈浩仁明白了意思，接過筆記本，用左手抹去口角流出的哈喇子[捂臉]，眼裡投來一絲感謝之情。
“你是哪個機關的？”沈浩仁轉過頭來問。
“我是這兒文化館的館長王堅。”我湊上頭去。
終于搭上線，聯系到“黨組織”了！
“噢！”沈浩仁點點頭，繼續聽形勢教育。
我怕他再睡着，時刻“注視”着他。一有呼噜聲，我就推醒他。
曹書記的講話我沒聽進去多少。[捂臉]
隔天，沈浩仁打電話到辦公室，叫我去一下。寒暄一番之後，沈浩仁塞給我一張信封，内有2張月餅票。正逢中秋佳節。我沒有客氣，黙黙地收下了。因為，我覺得他是真誠的！他是一個值得相處的人。
禮尚往來。打那之後，我和沈浩仁接觸頻繁。我時常給沈浩仁送些“大片”電影票、上海大劇院的音樂會票子，還有DvD錄相帶……偶爾請他出來喝點小酒。
1999年的10月26号，是我的生日。老婆和女兒為我備了蛋糕，可我沒回家。不知怎的，心裡很想和沈浩仁見面喝酒。打了幾次電話，沈浩仁沒接，我繼續打，通了！
沈浩仁今天去了嵊泗，可能吃了不清潔的海鮮。傍晚回到機關，上吐下瀉，肚子劇痛……他怕驚動和麻煩同僚，一個人正在東方醫院急診室吊水呢！我急忙挂下電話奔跑過去。
沈浩仁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但他勸我早點回家，怕拖累我。盡管他強硬，他那無助的眼神中，見到我的到來，突然一亮。眼睛不會說謊！
我舉着鹽水瓶，陪他去廁所，買了條毛巾，替他擦洗掉褲腳上的“嘔吐物”。見他嘴唇幹裂，又去買了保溫杯，插了根吸管讓他喝水……等吊完鹽水和葡萄糖，已是淩晨三點。我倆才分手。
沈浩仁與我已成了好朋友。
又有一天，沈浩仁來電話，說要我家的位址。原來，浙江嘉善的朋友送了幾箱津甜津甜的水密桃給他。他非要送我兩大箱，給我品嘗。送到我機關人多眼雜不好看。
“浩仁，我家沒有位址，不好找，算了吧！你留着自己吃。”電話裡我說。
“不行！一定要給你送去。這桃子市面上買不到的。”沈浩仁好象下定決心。[捂臉]
“不好找，别麻煩！”我說。
“不好找，也要找。你把隔壁的門牌号告訴我，或者把特定的位置講給我聽！找得到。”
我拗不過社會發展局的幹部，最後給沈浩仁指明了路徑！
我住在浦明中學對面的一條弄堂内，長長的、窄窄的，實足的“滾地龍”。
我唯恐沈浩仁找不到，搶先趕回家等他。沈浩仁七轉八兜終于來了。
他彎着腰，低着頭走進我的家，手中的水果箱無處放，隻得放在腳下。沈浩仁轉身走到馬路上，指着低矮的油毛氈房，大聲地、帶着情感痛心地問：“老王，這就是你家？這就是你住的地方？”我的父母親和我的妻子女兒以及弟妹們都在場，大家低着頭……
“老王，你住房這麼困難，為什麼不申請呢？！”沈浩仁比我還想不通。
“當年文體處說五年内不解決，我不好意思提！”說出了心裡的話。
“唉！你屬于特困對象，可以優先解決的！”沈浩仁說完仿佛生氣似的，招呼不打就開車跑了。
這家夥動了真格。老實人發起耿來嗷嗷的！我知道他不是生我的氣！
第二天，沈浩仁主動來到我的辦公室，面無笑容，看來昨天的“餘怒”未消。他把一張住房申請登記表丢在桌上，說：今天填好交給我！”轉身就走了。我瞧着他的背影，鼻子有點發酸。眼淚含在眼眶裡打轉。想不到這個流着哈喇子、胖乎乎的沈浩仁，對朋友是如此的肝膽相照，我的事，他比我還要急，比我還上緊……他心裡怨恨我多吃了這麼多年的苦！不久，我領到了一套二房一廳80平方左右的新房。走完所有程式，合紀合規。分房辦投票全票通過。其中，沈浩仁拍了許多照片，做了大量工作，說了許多好話！
妻子和女兒破涕為笑，走出蝸居，從此安居樂業。
每當我讀到杜甫的“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顔”的詩句，就會想起流着哈喇子、胖乎乎的沈浩仁。他是一位有情有義的暖男，是我的貴人！起先，我是抱着某種目的去的，哪知“歪打正着”，撞到了真正的好人。
古人雲：欲取先予。你要得到别人的同情，必須先把善良給對方。這才是天道！
（以上都是化名）
寫于2022 年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