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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前無古人的環航北冰洋:美好且脆弱,觸目驚心又魂牽夢萦

作者:澎湃新聞
一次前無古人的環航北冰洋:美好且脆弱,觸目驚心又魂牽夢萦

0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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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響應“一帶一路”倡議,呼籲人們關注、保護及合理利用北極。中國單人帆船環球航海第一人翟墨,駕駛“全球通”号帆船從上海啟航,開啟了不停靠環航北冰洋之旅。澎湃新聞記者 張呈君 鄒佳雯 見習編輯 馬潇(02:54)

有些船天生就屬于海洋,正如有些人天生就要去遠航。

撐開帆和不撐開帆,讓“全球通号”看起來像是兩艘船。這艘雙桅大帆船,長25米、桅杆高27米。在上海的内港水域,它一般收起風帆,除了桅杆多些,看着與一般船隻無異,溫吞吞地随浪搖擺;而一旦風帆張開,它頓時神氣起來,繃緊繩子,兜足了風,仿佛可以一往無前去往任何地方。

一次前無古人的環航北冰洋:美好且脆弱,觸目驚心又魂牽夢萦

2022年11月,翟墨在開船。本文圖檔除署名外均為受訪者 供圖

事實上,這正是一艘剛剛走完“無人之境”的偉大帆船。它帶着船長翟墨及兩名船員,于2021年6月從上海啟航,耗時500多天,走過28000多海裡回到上海,完成了人類首次不停靠環航北冰洋的壯舉。

從上海出發一路北上,經中國東海、日本海、西太平洋,穿越白令海峽、楚科奇海、東西伯利亞海、拉普捷夫海、喀拉海、巴倫支海、挪威海、格陵蘭海、丹麥海峽、北大西洋、戴維斯海峽、巴芬灣等海域……一路上,他們遇到過極地氣旋帶來的風暴,經曆過航行至北緯75度儀表盤突然失靈,也被三場台風同時侵襲但不得不向前趕路。

“航海有種最差也是最好的想法,就是要活着回來。”翟墨對澎湃新聞記者說,“你的極強的生命力會在惡劣的環境下膨脹開來,磨難讓生命更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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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與船。

當然,翟墨也見到了夢中的冰山,純白、安靜,有些高聳到幾十米,有些有觸目驚心的裸露。碎冰撞擊船隻都帶着清脆的聲響,美好的脆弱的令人敬畏的冰山。這也是此行翟墨出行的目的之一——進行生态環境保護和可持續發展的宣傳,呼籲人們關注、保護及合理利用北極。

去航行,為二十年的夢

“‘當代鄭和’,‘中國魯濱孫’,有人那樣形容他。而我知道,他十五歲才第一次看見海,此乃山東泰安山民是也。”

2020年8月,知名導演姜文在北京寫下了這段話,給和他在一個院兒開過工作室的朋友“山民老翟”。那個時候,他知道他的朋友有遠航南北兩極的打算。

一次前無古人的環航北冰洋:美好且脆弱,觸目驚心又魂牽夢萦

11月15日上午,翟墨從船上登岸,市民代表獻花環和花束。 澎湃新聞記者 鄒佳雯 圖

時光飛快,2022年11月,“山民老翟”已經帶着不停靠環航北冰洋的壯舉,踏浪歸來。11月15日,一場正式的歸航儀式在上海為翟墨舉行。在《回家》的現場薩克斯風演奏中,他從帆船上登岸,與碼頭上的市民們互相揮手,接受給他的鮮花。這個高高瘦瘦的山東漢子,古銅色皮膚,标志性的長發向後挽起,隐有白發——他54歲了。

翟墨已久負盛名。2000年接觸航海以前,他是在世界各地辦畫展的藝術家。2000年在紐西蘭的一次經曆改變了他,辦畫展的間隙,他接觸到一位老船長,了解到了航海這項最自由的環遊世界的方式,他當下決定擁有一艘隻靠風力就能出行的帆船,并從此在航海的路上一發不可收拾。

2007年1月至2009年8月,翟墨用兩年半的時間,自駕單人帆船環球航海,成為“中國單人無動力帆船環球航海第一人”,并拿下2009年CCTV“感動中國”年度人物;2015年4月至9月,他領航“2015重走海上絲綢之路”大型航海活動,帶領船隊從福建啟航,途經新加坡到土耳其的8個國家,在沿途各國進行了文化藝術經貿交流活動,并在2015米蘭世博會中國館歸航;次年,他又從秦皇島去往南韓、日本,完成了“2016重走海上絲綢之路”。

而如今完成的“傳說中”的環繞北冰洋航道,則在翟墨心裡紮根了将近二十年。2002年,翟墨在環航至荷蘭時遇見了一名叫漢克的航海家,對方告訴他,自己圍着地球繞了5圈,到第6圈的時候,船被凍在了北地群島,時值第二年俄羅斯破冰船來他才得以出來。這番經曆讓翟墨在心裡樹立了一個目标——“我覺得這個事情我可以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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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與船。

北極東北航道和西北航道被稱為“傳說中的航道”,單獨航行并非首次,但加起來不停靠地環繞一圈北冰洋,難度陡增,曆來讓無數航海家神往。因兩條航道冰封期很久,要銜接起來航完東北和西北兩段航道,需要精準計算可通航的視窗時間,還需氣候洋流等“給力”不發生特殊情況,是以,不停靠環航北冰洋此前尚無實作者。

翟墨不是想到就去做的,在此後的将近二十年,他着手在兩個大方面做準備。一是積累航行經驗。翟墨給自己定了個計劃,第一圈要做單人環球航海,他在2007年到2009年實作了它;第二圈是去海上絲綢之路做文化活動。

二是船隻,翟墨預想,去冰區的船隻極有可能和冰山相撞,是以船隻最适合的材質是鋁合金,韌性上要好于一般的玻璃鋼、碳纖維或者木頭水泥船。幾經挑選,他在兩年多前結緣了如今的這艘“海上情人”,并将其命名為“翟墨1号”,後被改名為“全球通号”。船隻像家一般,一層駕駛室,地下一層客廳裝着畫筆和書籍,再往下是卧室、洗手間、廚房、儲物間等。

2019年,翟墨開始為航北冰洋做具體的準備,在技術、路線、資金、物資等各方面做足功課、獲得支援。食物方面,他帶了起碼夠吃一年半的量,有大米、煎餅、馕、甘肅牦牛肉,還備上了足量的酒水飲料包括淡水處理機等。船上目之不可及的地方,塞滿了修修補補和生活必需的工具,當然還有釣魚竿,以及包括摔傷扭傷藥、消炎藥,骨折夾闆、麻藥甚至手術刀等等的醫藥器具。船上還請了南海觀音像和媽祖像,有朋友為他求了普陀山的平安符,他貼在了船艙顯眼的地方,祈求出海平安。

人員上,他找到了一位俄羅斯的老航海朋友和一位曾有過環航地球經驗的新朋友做船員。在船上,他們一般三小時一換班,一位負責開船,兩位負責在左右船舷瞭望。

萬事俱備,2021年6月,承載着各方面的殷殷期待,翟墨帶着一些忐忑和對未知的興奮,從上海秦皇島路碼頭揚帆出海。

去航行,為挑戰極限

不停靠環航北極圈的航行,翟墨花了4個月,在他看來總體交了好運。

翟墨愛船如命,船體有過被兩側浮冰夾住碰撞的經曆,他覺得像悶悶地往自己身上撞,但因為是冰,聲音“咔咔”的,聽着竟有點脆生。

第一次碰擦冰,是在2021年7月下旬,帆船已過白令海峽,進入楚科奇海域。

楚科奇海位于北極圈内,氣候嚴寒,受太平洋流入的較暖海水影響,結冰期7個月不止,一般隻在夏季可以通航。原來在做航海設計的時候,翟墨設想,他可以趁通航視窗期,從靠近陸地的近岸部分駕船通過,那裡一般碎冰、浮冰少些。不料,因為碰上了預想之外的極地氣旋,未化的碎冰被吹到了岸邊,航行至此,碎冰便比預想來得快來得近。

一次前無古人的環航北冰洋:美好且脆弱,觸目驚心又魂牽夢萦

海豚在船側。

船被兩側的浮冰“咔咔”地擦過去,翟墨拿出了二十年老船長的技術。船速拉到1節到3節,專門找浮冰的縫隙穿行,實在穿不過就拿撐杆撐開冰雪,船再一點點往前挪。在極高的駕駛難度下,翟墨一行花了3天的時間,堪堪通過。

而這其實是令人後怕的。倘若耽誤了航行,晚了一個禮拜再到此後的北地群島,他們的船便有極大的可能被凍住,如此,隻有等第二年的破冰船到來才有機會通過——雖然,經驗豐富的船長做好了或許要被留到第二年的準備,除了帶夠儲備糧食,他們還帶上了鞭炮,用來吓走被凍住後或許會突襲他們的北極熊。隻有氣溫零下70多攝氏度到零下50多攝氏度的寒冷或許難以消受,那也隻能硬撐。

還沒來得及緩神,2021年8月,極地氣旋的幹擾又帶來了一次大麻煩。船行駛到格陵蘭島時,海面突然刮起46節的風(接近11級風力)。一個人環航地球的時候,翟墨就遇到過大風暴的來襲,他知道這是場硬仗,但沒那麼慌,但他沒想到——一位船員慌神之下,把要收起來的帆錯操作成了放出。風帆瞬時盛滿大風,把船體吊成近豎直狀,幾乎要把船兜翻,人在其上更是幾乎難以行動。

千鈞一發之際,翟墨作出決定:砍斷拉緊船和前帆的繩子。随着繩子的斷裂,碩大一個前帆支撐不住,“轟隆”一聲折斷入水,同時,滿盛的風力霎時撤離,托起船的大力也一并減輕。翟墨和兩位船員勉力控制住平衡,沒有一點猶豫,就開始着手撈帆。前前後後,三個人在風雨裡對這支帆折騰了有五六個小時。

回想這段,翟墨忍不住笑,“哎,我當時郁悶的呀,真想把船員踹下去。但這也是情有可原的,人緊張了就容易慌神。”翟墨笑容收起來,又正色:“航海就是這樣的,一點點小失誤很可能造成緻命打擊,是以對人的素質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但這也是這項極限運動迷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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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航北冰洋,船在巴芬灣。

所幸,極地氣旋造成的風暴來得快去得也快,前帆折了以後,“全球通号”的環北冰洋航行靠着船前端的風暴帆也完成了。在成功完成不停靠環航北冰洋的挑戰後,帆船在北大西洋西岸進行船隻檢修和休整,船隻的前帆在那裡被修好,後沿北美東海岸南下,經北大西洋、加勒比海、巴拿馬運河、橫跨太平洋,以環球航行的方式傳回啟航地上海。

去航行,為北境之美

大大小小的困難仍然有。比如航行到北緯75度時,地處北極磁區,導航儀器幾乎全部失靈,最後隻剩下一台光纖羅經,正常情況下導航不是最準的裝置,在那個次元上為他們指出了大緻的方向;比如曾在船開出某國的哨所三小時後被傳喚回去檢查,對方告訴他們“不回去就開槍”;因為疫情原因,在一些原定的航道上,他們被一些國家拒絕,不得不繞路而行,行程便超過了原本的預期。

“靠近北緯75度的地域,幾乎就沒有海圖了。”翟墨隻能邊航邊試,硬生生摸出一條路來,也不知将會遇到什麼問題。一路走,他一路給手頭的地球儀标上紅色的線路圖,走到北緯80度的時候,翟墨喝了些酒,心裡升出一點驕傲,“我發現自己還是挺牛的哈哈,因為前無古人,後……會有來者了。”

一次前無古人的環航北冰洋:美好且脆弱,觸目驚心又魂牽夢萦

環航北冰洋的翟墨。 圖源 翟墨微網誌

這确實是趟前無古人的旅程,但他仿佛無時無刻不在接受前人們的“凝視”。“好像到了北極你才會深切地知道,北極有那麼多海域海峽都是以航海先驅的名字命名的。”白令海峽、白令海、白令島的名字,來源于死于島上的丹麥探險家維他斯·白令;巴倫支海也是北冰洋的陸緣海之一,名字取自于該海域病逝的荷蘭航海家威廉·巴倫支。“北冰洋航道仿佛一條‘死亡之路’,加之安靜無聲,在沒有狂風暴雨考驗的日子裡,那種陰森的感覺還是讓我忍不住打寒戰,像面對着一座座前輩的墓碑。”翟墨表情嚴肅,“但我想,這也是敬畏的一種。”

但北極以及海洋,确實有讓人魂牽夢萦的魅力。海洋深處、地球之端的未知之境,也讓翟墨甘願賭上一切,去探索和挑戰。

開着船,他們去了北冰洋以北的地方,見到了因紐特人,當時這些土著人民正在殺一條鲸魚。船和他們離得很近,但沒有停下,因紐特人向他們指點什麼地方有魚,讓翟墨一行釣魚釣了個大豐收。

有的冰山比樓房還要高,像一個島似的,大面積的冰山蔚為壯觀。而極晝的日子裡,白天晚上都是亮的,那是種看不到太陽的霧蒙蒙的亮,讓人不知今夕何夕。

路上還有很多的海豚。在回程靠近中國的海域,30多隻海豚一看到翟墨的船,便雲集到船頭,前呼後擁的,漂亮又治愈。還有鲸魚,他們碰到過不下二三十條大鲸魚,大概在東北太平洋的時候,有鲸魚近到幾乎可以聽到像呼吸般的聲音,他們看着鲸魚噴水,約兩米高。還有海象、海豹、海獅,在白茫茫的極北之地,生命有觸目驚心的美。

翟墨沒有忘記自己要帶大家關注、保護北極的使命,這些美景是絕好的素材。

一次前無古人的環航北冰洋:美好且脆弱,觸目驚心又魂牽夢萦

黃昏時分,環航北冰洋 。

一次前無古人的環航北冰洋:美好且脆弱,觸目驚心又魂牽夢萦

沿途海鳥

一次前無古人的環航北冰洋:美好且脆弱,觸目驚心又魂牽夢萦

沿途海象

事實上,他覺得自己航海家和藝術家的身份并不沖突。他想着,要把這一整趟航行做成一場觀念藝術、或者說行為藝術。“航行是技能性的東西,但這種行為本身可以作為載體和媒介,來承載觀念。于是,大家可以來跟着我看潮汐、洋流、風向,看冰山、海象、海豚,來關注我關注和想讓大家關注的問題。”

在極北之境,他拍下了一張冰山,并與100年前同一方位的冰山做了對比,“可以看到,變化非常快,100年前上面還全是冰,現在則裸露了很多。”

他想帶更多更多年輕人去了解北極,關心全球變暖等氣候問題。是以在途中,翟墨時常釋出帶着小視訊的微網誌,并接受媒體的北極直播邀請,在航海日、海洋垃圾、氣候變化、台風、珊瑚礁、日期變更線、馬裡亞納海溝、歸國12領海等主題下,打開攝像頭,普及航海知識文化,與所有希望一窺北極或單純好奇于他如何航行的觀衆展開連線。

翟墨的航海之路或許沒有終點,就像老朋友姜文寫在文章裡的,因“海永遠在那裡”。如今,閑不住的翟墨又在籌劃下一場航行了,他要環航自己同樣惦念已久的南極,啟程或許就在明年。

祝碧晨 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