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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銀行“救世主時代”的終結

作者:華爾街見聞

宏觀經濟學中似乎總存在着一些奇妙的諷刺。

如同明斯基的“穩定孕育着崩潰”以及古德哈特的失效定律【1】,經濟掌管者最終都要面對自己制造出來的麻煩。

20世紀70年代,凱恩斯主義被滞脹打敗;50年後央行與負利率又被供給側通脹打敗。

随着新自由主義和全球化超級周期的退潮,經濟政策的重心将從需求管理轉向供給管理。貨币和财政的結構将得到重塑,緊貨币+寬财政的時代或将到來。

這也意味着更高的通脹、更高的利率,以及更龐大的赤字。

疫情之前的時代“規則”——撒錢有什麼錯呢?

20世紀70年代,信奉凱恩斯主義的政策制定者被自己帶來的大滞脹完敗之後,通貨膨脹成為各國經濟面臨的主要頑疾,理性預期和貨币主義開始走上舞台。貨币政策的獨立性上升,而财政政策歸于保守,重視再配置設定和預算限制,削弱刺激職責(新凱恩斯主義)。

然而,當政策制定者認為他們能依靠貨币政策去解決更多問題時,卻總會陷入自己制造出來的流動性陷阱。

20世紀90年代儲貸危機爆發,全美3,234家儲貸機構被聯邦儲貸保險公司或重組或關閉。公共和私營部門為此付出了3000多億美元的代價,相當于當時美國GDP的4.2%。美國也由此對銀行的監管架構職能進行了改革。

中央銀行“救世主時代”的終結

但金融市場就像某種病毒一樣,越是控制就越是扭曲。

監管了銀行之後,貨币寬松導緻的流動性泛濫将金融泡沫推向影子銀行和機構投資者。2005年,抵押貸款公司們為擷取資金,通過“資産證券化”将手中的房貸包裝成抵押貸款證券(MBS)、債務擔保證券(CDO)、信用違約互換(CDS)等多種金融創新産品。這些産品經曆多次重新打包和轉手後,已經難以分辨其背後的風險,并被國内外金融機構大量持有。

于是2007年次貸危機爆發又再度震驚了所有人。

美國第二大次貸公司新世紀金融公司申請破産。全球著名投資銀行雷曼兄弟破産、美林被收購。美國140家銀行倒閉,商業銀行巨頭RBS國有化,保險公司AIG被政府接管。金融體系的崩潰也最終危害了實體經濟。實體融資出現裂痕,生産活動急劇下降,公司大量裁員。

從此以後,金融市場患上了創傷後應激障礙。投資者在接下來的十年裡一直在尋找着尚未到來的黑天鵝。2010年歐債危機,2011年美國債務上限,2014年石油危機以及2019 年回購危機。賣方經濟學家對每一個潛在威脅進行了極其詳細的分析,以避免投資陷入“另一個雷曼時刻”。

中央銀行“救世主時代”的終結

而貨币政策也進入“救市”主義時代。央行對每一個潛在的市場威脅都以高度敏感的方式做出回應。畢竟,沒有人願意再度陷入08年混亂的救援計劃在淩晨4點敲定的不堪。

他們抓住每一個機會降低利率并增加量化寬松。由于信貸的緊縮,就算這對衰退中的實體經濟沒有太大的幫助,但至少在支撐資産價格方面非常有效。反正通脹不再死灰複燃,無限制的撒錢又會有什麼錯呢?

但通脹并沒有真的死去。

用馬克吐溫的話來說:“讓你陷入困境的不是你不知道的東西,而是你确信正确但事實卻終非如此。”

供給側通脹無計可施——隻好制造一場衰退

是以黑天鵝總是以大家想象不到的方式到來,比如新冠疫情的爆發。

那個時候,政策制定者以及市場早已經将2010年代的“規則”——低通脹視為理所當然。價格會以“兩位數”上漲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他們将學到的一切付諸實踐。各國央行快速提供了空前規模的流動性支援,美聯儲還擴大了全球美元互換額度。

政府也知道經濟光靠貨币政策是不夠的,是以啟動了二戰以來最大的财政支援計劃。債務上限和馬斯特裡赫特條約已是一張廢紙。财政隻管借,央行負責買,MMT(赤字貨币化)大行其道。而通貨膨脹?那隻是“嬰兒潮時代”需要關心的問題。

政策反應似乎也非常成功。市場很快複蘇,破産率降至新低,蕭條被有效扼殺。

然而通脹并沒有真的死去。

最具諷刺意味的是,新冠疫情危機與以往的金融危機完全不同。這是一次來自供應的沖擊,不僅僅是需求。疫情導緻的生産停滞和政策導緻的收入增加相結合推高了通脹,而國際供應鍊的斷裂和反身性(戰略庫存)又進一步加劇了通脹。

在過去的十年中,通脹或許會被政策刺激擡起,可一旦刺激措施逆轉,短暫的通脹也會迅速消失。是以央行相信,這一次也是如此,通脹隻是“暫時的”。

然而随着政策退坡,就業缺口始終難以修複,工資水準一直在上漲,通脹變得越來越粘,“暫時論”的美夢被打醒之後,央行才發現其對供給側管理無計可施,70年代滞脹的幽靈近在眼前。

中央銀行“救世主時代”的終結

這對于中央銀行來說,是一場無法接受的“噩夢”。

既然對供給側管理無計可施,那麼央行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壓需求,通過制造一場衰退來馴服通脹。

從央行的角度來看,經濟衰退确實很糟糕。人們會失去工作,而且就業市場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恢複。但衰退時有發生,這很少會毀掉央行的信譽。

然而通貨膨脹失控卻會給央行留下更黑暗的陰影。短則通脹預期脫錨,央行信譽掃地。長則鮑威爾、拉加德等将與亞瑟·伯恩斯一起,被編入《曆史上貨币政策失敗經典案例》的大學課程。40年後仍被經濟學家反複讨論他們是如何讓1970年代再次發生。

中央銀行“救世主時代”的終結

沒有央行願意這樣,這也是為什麼他們突然變得比一年前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強硬——傑羅姆·鮑威爾不斷宣揚保羅·沃爾克斯的遺産,以及歐洲、英國央行不顧衰退威脅、利差擴大、養老金爆倉,也要表現出對“信譽”的捍衛。

央行越收緊,财政越擴張

但财政政策卻有不同的想法。央行越是要提高利率以擠壓需求并降低通脹,政府就越是要增加支出以保護家庭和企業免受通脹和衰退之苦。

供應問題仍然存在,疫情的爆發将長期問題短期化。勞動參與率缺口依然顯著,俄烏沖突帶來持續的能源短缺,以及全球化超級周期的退潮。經濟中的力量平衡正在從資本轉向勞動力。

這對财政政策來說,生活成本危機需要更多财政補貼;央行将經濟推入衰退時需要新一輪擴張,以及額外的産業鍊重塑、脫碳、國防開支等等,都将形成财政政策的壓力。

調控宏觀經濟的兩個政策之間出現明顯的分歧,這在疫情之前的十年中從未存在。财政和貨币政策的立場出現了180度的轉彎。形成了與前十年貨币寬松、平衡财政時代截然不同的狀況——緊貨币和寬财政。

這樣的組合不僅讓我們想到“裡根經濟學”,也就是70年代大滞脹之後占據經濟政策主流的“供給學派”。

中央銀行“救世主時代”的終結

凱恩斯的需求管理在70年代遭遇慘敗之後,具有保守理念的裡根出任美國總統,其供給管理通過減少稅收、控制貨币供應、以及放松市場管制,調動了企業經營者和投資者的積極性,促使經濟擺脫停滞和膨脹,帶來了美國80年代後的經濟增長。

而為了平衡财政裡根同時也大幅度削減了社會福利開支,故有人指責該政策“劫貧濟富”。這就是财政政策結構中1980年版和2022年版本截然不同之處。80年代的減稅+消減福利是基于勞動力市場過剩,創造就業而為之。而目前在勞動力缺口依然存在、資源短缺依然嚴重以及逆全球化的背景下,增加稅收+增加福利+産業保護變成了财政政策的主流思路。

我們将(已經)看到更高的稅收,更廣泛的援助和救濟,以及更強(而不是更自由)的産業保護和扶持——那些被認為是産業鍊安全和戰略競争優勢的行業(電車、能源、晶片等)。

當然反過來,财政向經濟中注入的每一美元,又隻會讓央行變得更加鷹派。供給缺口、政府開支支援了經濟同時也支援了通脹水準,而央行的利率則不得不追逐着通脹。這也就意味着更高的平均通脹水準、更高的中性利率,以及更龐大的赤字(裡根經濟所謂的平衡财政,最終導緻美國财政赤字1992年上升至2400億美元,為戰後最高)。

那巨額的公共債務問題又該怎麼辦呢?

是的,這将是未來市場需要擔心的問題,政府财政的可持續性。他們将如何償還過去三年以及未來巨大的公共債務?

曆史表明,解決公共債務問題有兩種方式:“正統”方式(财政緊縮、結構改革等)和“非正統”方式(通貨膨脹、永續、違約和金融抑制)。政府在2008年之後一直遵循着正統的方式,結果失敗了(見歐美國債餘額),如今“非正統”方式正在招手。

中央銀行“救世主時代”的終結

是以通脹是歐美正在行進且中期可以看到的出路。緊貨币+寬财政也絕非穩定的狀态。随着供給側的修複,全球經濟增長又會回到需求不足産生的通縮螺旋,帶來通脹下行和經濟停滞。

最終能真正修複中央銀行以及政府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資産負債表的,或許隻有一場新的産業技術革命。

中央銀行“救世主時代”的終結

注:本文觀點源自于Dario Perkins《Inflation was always the Endgame》。達裡奧 帕金斯現任 TS Lombard 全球宏觀業務董事總經理。其在公共和私營部門都擁有豐富的經濟學經驗。

1、古德哈特的失效定律:以 Charles Goodhart的名字命名的,這是一個非常有名的定理:當一個政策變成目标,它将不再是一個好的政策。作為前英格蘭銀行的建議者,提出:當政府試圖管理這些金融财産的特别辨別時,它們便不再是可信的經濟風向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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