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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遠升:在根特大學之我的歡樂老外朋友

作者:卧雲生
宋遠升:在根特大學之我的歡樂老外朋友

我自認為是一個比較内斂的人,不知為何到了比國,留學生較高價的電梯大廈認識的老外都認為我是一個很外向的人。在較高價的電梯大廈裡六七個中國留學生中,幾個女生一般不會出去和老外一起瘋,當然,也不排除例外情況。不過,我總是那個老外熱情邀請到外邊玩的人,最後弄得我不堪其擾。在那座較高價的電梯大廈樓中,很多老外都認為我是最受歡迎的人之一。我不知道他們的依據來自哪裡?說實話,我自己都不同意他們的觀點。我有什麼呢?可以說,我隻是有一點還比較符合老外的胃口,就是他們認為我很幽默。拜托,我哪裡幽默了?主要是老外笑點太低了。我有時隻是開一個有些惡作劇式的玩笑,就足夠他們笑上很長一段時間。

在每層樓都有的公共電視房中,一幫男女留學生一邊喝着咖啡,或者吃着通心粉,一邊開聊。老外都比較喜歡狗,他們都說喜歡狗,我當然也不能例外了,也跟着湊熱鬧,“我也喜歡狗,我喜歡——吃狗的肉,”我說。這些老外一開始以為找了個知音,沒有想到後面還有喜歡吃狗肉的這個說法。他們也明知我是惡作劇,卻如同被誰點了笑穴一樣,氣球爆炸一樣的笑——先是氣球越鼓越大——最後一聲爆裂的那種。

有個笑點特别低的同樓層的老外朋友最開始很喜歡我,因為我能夠讓他前仰後合笑的開心。但是,後來卻有些怕我,因為我一直讓他這麼狂笑,讓他也感覺吃不消。這哥們起的晚,早上往往從中午十二點開始。我準備吃午飯的時候,看到他睡眼惺忪地走過來,就故意說:早上好。他一看就知道我要調侃他了,也不知從哪裡學的中國式作揖,連連向我求饒,說剛起床,身體還沒有完全适應,讓我玩笑不要開的強度那麼大,他的小心髒會受不了。

還有一個奇怪現象,我好長一段時間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到了中國,我就沒有那麼幽默了呢?同樣的話,不僅可能沒人笑,還會認為我的幽默很蠢。即使當面不說,背後也會尋思。是我的幽默水土不服嗎?它們都是專治老外的嗎?

我最好的老外朋友來自西班牙,西班牙名字叫做Enrique。但是我老叫不準他的名字,他一開始還呲牙抗議,後來也就認命了。因為西班牙語有卷舌音,亞洲人包括中國人很難發音,較高價的電梯大廈樓裡的西班牙朋友教我西班牙日常語好多次了,不過我愧對他們熱切的眼神,每次發卷舌音時,總是吐他們一臉口水。老外倒是好脾氣,一點也不在意,擦一下臉上的口水繼續教。不過我卻在意,不再跟着他們學。難道我們中國人舌頭短?也可能隻是我的舌頭短。短還不是緻命缺陷,學西班牙語最緻命的是舌頭不會打轉。沒有辦法,為了不辜負我這個西班牙朋友,我就給他起了個好記的名字,叫愛的虧。

當然,即使這位西班牙朋友名字被我叫做愛的虧,他的老外美女女朋友可不這麼認為。我在根特大學留學的那段時間,他換了幾個女朋友都長得很漂亮,沒有聽說哪個認為愛這個西班牙人是愛的虧的。

不過,即使愛的虧是我的好朋友,但是,實事求是地講,他到底有什麼啊?以我的觀點看,既不很高,也不帥,也沒有錢。前兩者是一目了然,雖然不同國家審美标準不一定一緻,卻也有個基本标準。

在我的印象中,愛的虧有一副絡腮胡子,每天見到他時,他總是很晚才起床,手裡拿着一個不知幾手的電動刮胡刀,在那裡割草機一樣地刮胡子。那機器在和胡茬接觸時發出痛苦的尖叫聲。不一會,他的臉兩邊露出來鐵青的顔色,下面埋伏着準備躍躍欲試生根發芽的胡子幼苗。

他也沒有錢。為什麼我知道這些。有次我在公共電視房看到他的發型有了驚人的變化,一見到我就嘿嘿地笑。他忽然又變了個花足球一樣的頭,和真的足球沒太大差别,頭上像是網格一樣,滿布着方形的圖紋,有的地方有毛,有的地方沒毛。如果晚上他喝醉了躺在哪裡,說不定還真讓人把頭給當球踢了。

我看着愛的虧手中的牌子,上面用英文寫着:因為無錢回馬德裡,需要50歐元。他在那裡連比再劃地用蹩腳的英語給我解釋,我這才明白他是去根特步行街那裡要飯去了。我問他要了多少,他有些沮喪地告訴我,還沒有要到十歐,就被警察過來趕走了。

這也擋不住老外美女喜歡他。當然,這主要是他厚着臉皮堅持不懈地追求人家。不過,就算這樣最後女生也喜歡他啊。我後來百思不得其解,認真地像是對待論文那樣進行了研究,發現他的最重要的長處隻是臉皮厚,搞笑,這讓本來對金錢看的不重的外國女生感覺他很有意思,這就成就了這個花心大羅蔔。

宋遠升:在根特大學之我的歡樂老外朋友

我感覺歐美老外血液裡都有開party的基因在裡面,可能是他們父母祖父母甚至是以上多少代的基因遺傳。在這條基因之河裡,開party是他們重要的頑固性興趣,說是疾病也可以。因為老外朋友們認為我和他們最聊的來,相比較其他中國男留學生,認為我屬于更有趣的人,就每次邀請我參加他們的party,逃也逃不掉。我就是藏在衛生間裡,愛的虧也把門砸的驚天動地那麼響。

根特的樓房都不高,兩三層樓是比較常見的形式。那家迪廳也是兩三層的樣子。迪廳所在的街好像是娛樂一條街,連着幾家迪廳在清冷的大街上喧嘩着。

在沒有開始跳舞之前,燈光并不明亮。有的人手裡拿着咖啡杯竊竊私語,有的人喝多了,倚靠着桌子或者牆昏昏欲睡,還有的男女朋友抱在一起在那裡纏綿。

忽然,音樂響起。這如同忽然迸發的火一樣的音樂,把無論是閑談的、低唱的、纏綿的都點燃起來。所有的人好像是被誰安上了發條,現在到了突然啟動的時候了。即使燈光還沒有變得明亮起來,但是,裡面啟動跳舞模式的人們卻閃亮起來。這種閃亮從大開的門沖出去,讓門外黑暗的街上也變的亮堂堂的。

那麼多的年輕老外男女就在一起晃動,如同站着的沙丁魚一樣。我穩定一下心神,盡量靠着人多的地方亂跳,否則強烈的音樂鼓風機一樣可能就會把我吹走。

在那麼多的人中,我看見了愛的虧在那裡搖頭擺尾。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牙齒在發着白光,眼睛同樣由于興奮而發出亮光。

他對我打了一個手勢。總算找到了一個自己人,這多少減少了我的一點困窘。無論如何,好朋友就是不一樣。當我正沉浸在這種異國友誼的溫暖時,一眨眼,他就不見了,如同蜜蜂一樣陷入了那些穿着低腰褲、短褲的美女花叢中。

我好像站在一個巨大的攪拌車旁邊,腳下的土地在顫動。巨大的音樂聲對着大腦轟鳴而來,然後順着喉管直沖心髒。我的心髒前面沒有任何掩體,就這樣柔軟無助地面對着跳舞時産生的飓風。誰能救救我的心髒,我胸部前面的骨骼有些支撐不住。

我也想像老外那樣靈巧地跳舞,但是,四肢卻拒絕服從,這些笨拙而愚蠢的手腳,盡管那些老外不在乎,也沒人看我,我卻不能容忍自己成為那種緩慢揮動手腳的大蝦。

對于老外而言,他們好像都是特殊材料做的跳舞機器,是自帶馬達的那種,越跳越是起勁。這是那些狂放的音樂沖到他們的身體内了,不知是他們自己的軀體在跳,還是音樂在跳,反正就是那麼混合在一起。在跳舞時,我感覺他們的身體都蓬松起來,像是鳥的羽毛那樣向外張開着。越跳張開的越厲害,最後就像是飛上天了。不過,我卻是相反,越跳身體越是收縮,身體在加重,腳步遲滞,在這麼多的飛翔的人中成為一座孤島。

一陣尖利的英語歌聲從台上響起,大意是我愛你,你愛他,這種愛就是一場戰争之類的内容。我昏頭昏腦,也管不了到底誰愛誰了,連忙從這些老外中殺出一條血路,到外邊街道上深深地喘了幾口氣。

這是根特秋天的夜晚,在這條不寬的巷子上方,是分割出一片的黑藍色的天空。星星在天上眨着有些困倦的眼睛,月亮被什麼消蝕的厲害,連半個月亮也不到。在空氣中,傳來了不遠處運河的水汽,我感覺自己眼睫毛上都被沾上了那種看不到卻感覺得到的霧氣。

在迪廳裡也有渾身冒着熱氣的男女青年出來,看樣子不是因為跳累了,而是跳出感覺來了,就找到附近其他已經關門的門面外邊,蛇一樣地互相纏繞在一起。當然,也有不解風情的,從迪廳裡猛地沖出來後,就不管不顧地在街上小便。

我忽然發現腳下一陣發涼,低下頭就着昏黃的路燈一看,鞋子是穿着的啊,怎麼涼飕飕的?再一看,我那雙從國内帶過去的可憐的皮鞋,現在鞋幫和鞋底連着的線綻開了,正在呲牙咧嘴地向外釋放着熱量。原來,不知是我蹦迪力度大了,還是國内帶的皮鞋品質不過關,它們就早早地結束了自己的使命。

在根特,特别是對于很多歐美學生而言,學習永遠不是重要的。即使是學習,也得讓他們玩透了再說。玩不透他們就會鬧情緒。具體表現就是呵欠連天,從同樓層公共電視房那邊傳來的呵欠聲,可以拐一個彎,然後經過我住那層樓的公共洗澡間,再擠進我緊閉的房間内。他們的最愛是悠閑無比的假期,是熱情洋溢的party。

根特大學的假期就是多,每年都有不少名頭放假。此時喜悅都充滿了這些歐美學生的體内,從臉上甚至是手臂上、大腿上都可以溢出來。但是,我們中國留學生負重前行慣了,在放假的那天,見到老外同學沒有話說,就問他們論文寫的怎麼樣了。這是歐美學生最痛恨的事情,他們往往一臉悲哀地說,兄弟,求你了,好不容易有個假期可以開心一下,你們中國人就不要總提論文好不好。

即使沒有什麼假期,但是,對于老外學生而言,卻可以每天都是假期。我的幾個南歐的朋友至少每周去迪廳蹦迪三次,都是成夜地狂歡。我有時早起經過迪廳所在的街道上學時,那幾個迪廳都已經累了,無聲地半閉着眼睛似的門。在靠近大街的一邊牆根,往往會看見幾個老外橫七豎八地睡在那裡。即使是天氣很涼的時候也是如此。

别說,老外就是體質好。我隔壁住的比國本土老外,一年四季都穿着大褲衩子。我在冬天最寒冷的時候,穿着羽絨服瑟瑟發抖,看見他還是穿着那身行頭———大褲衩子加體恤在凜冽的寒風中等公共汽車。我們互相看着對方的穿着,都哈哈大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躺在迪廳外邊的人以男的居多,人多的時候還需要在他們之間蹦跳着小心穿過這些封鎖線。有的人還在喃喃說着夢話,有的蜷縮着身子,魚一樣吐着口水,還有的作勢擁抱着什麼,一看懷裡卻是空的,估計女朋友半夜跑回去了。不過,這些活死屍們有一個共同點,都會露出滿足而幸福的微笑。

我們中國留學生總是有根緊繃的弦,從幼稚園國小就開始加緊,就是做農民也是如此,貫穿不同的職業。這是滲透進血液的東西,可以遺傳的,從父輩祖輩就有,而歐美學生的弦則是松松垮垮的。

如果有機會,我再回到當年,在放假前一天放學時,看着愛的虧興高采烈地從那片上百年曆史的根特大學建築中出來,我見面還會問他:哥們,畢業論文寫得怎麼樣?估計愛的虧也會知道我在故意捉弄他,也是配合地擺着一副苦瓜臉:拜托,老兄,你們中國人怎麼老是忘記不了學習、論文,你這是要毀了我的假期嗎?今天晚上不準跑,跟我一起去參加party。

然後我們在一起一陣狂笑,是心髒也會震得如同窗棂紙那樣的狂笑。

本文選自宋遠升将要出版之《人世漂流記》。作者宋遠升:當代由私營煤礦挖煤勞工成為法學教授的第一人,被稱為路遙《平凡的世界》中孫少平的現實版。現為華東政法大學教授、法學博士。複旦大學司法與訴訟制度研究中心研究員。上海明倫律師事務所兼職律師、專家顧問。作家、詩人。

法學代表作包括:《法官論》、《檢察官論》、《律師論》、《警察論》、《法學教授論》、《立法者論》等。

文學代表作包括:《流年舊事》、《夜行的燈火》、《卧雲先生浮生古詞記》、《人道沉思錄》、《我是一個異鄉人》、《長生記》、《群峰之上的靜默》。

(本文系作者原創,配圖來自網絡,轉載敬請注明本公衆号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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