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歸碩士求職家政阿姨，引發熱議 網絡截圖
紅星新聞記者 ▏王語琤 杜玉全 實習生 ▏ 李雨果
責編 ▏鄧旆光 編輯 ▏郭莊
年輕，擁有高學曆，卻求職做“家政阿姨”?日前“高學曆海歸家政阿姨”的求職資訊引發關注。有網友質疑，“現在的家政阿姨要求都這麼高了麼？”“是真家政，還是家教？”……
記者調查發現，确有家政公司推出了“高學曆家政”服務，不過，真正擁有高學曆，同時從事“保姆式”家政工作的“阿姨”并不多。而一些具有高學曆的“阿姨”提供的所謂“家政服務”，是為孩子補習功課，不承擔家務工作。甚至有家教機構通過家政平台釋出相關資訊，提供上門學科教育輔導。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晖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以“家政阿姨”的名義從事學科性課外輔導的“家教”，是違反“雙減”政策規定的。但由于隐蔽性強，通常難以監管。儲朝晖表示，真正減輕中國小生課業負擔，除了規範教培機構，還需要着力提質增效，實作均衡，改進評價，全社會共同努力，從源頭上減少對校外教育訓練的需求。
家政中介
因帖文在網友中引起了争議
“海歸阿姨”已經主動要求删除求職資訊
此次引發争議的求職資訊，是一則釋出小紅書上的帖文。帖文中，這位“阿姨”26歲，自稱美國波士頓東北大學碩士畢業，擅長英語口語和程式設計，身穿寫有“天鵝到家”的紅色圍裙，沒有明确寫出求職崗位，但簡介後面附有“保姆”、“帶娃”、“家政”、“親子遊”等話題詞。
擅長英語口語和程式設計的海歸碩士，為何會在家政平台求職？具備這樣條件的，究竟是家政阿姨，還是家教老師？紅星新聞記者以顧客身份與釋出求職資訊的中介溝通，表示希望能找一位像這位海歸碩士一樣，具備高學曆的家政阿姨，為上國小的孩子輔導功課。
然而，中介多次強調，阿姨的學曆并不重要。他推薦的阿姨，學曆大多為大學以下，像帖文中那樣，履歷亮眼的年輕阿姨“一直沒有出現”。
引發網友關注後不久，上述“海歸阿姨”的求職資訊已被中介删除。此前釋出帖文的部落客說，因為帖文在網友中引起了争議，“海歸阿姨”主動要求删除了這條求職資訊。記者看到，這位中介賬号首頁上展示的家政阿姨，大部分人的學曆都是中專或大專，具備大學及以上學曆的阿姨并不多。
不過，有不少阿姨都在自我介紹中，把外語能力作為一項優勢進行強調。其中幾位阿姨錄制了視訊，用英語做自我介紹。一位阿姨表示，自己幼教大專畢業，擔任英語老師超過20年，在某外國語學院取得英語專業八級證書。有阿姨表示，自己“有高中英語教師資格證書，做過初一英語老師和高一英語老師。” 還有阿姨自稱，自己大學就讀于師範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持有進階中學教師資格證、英語四級證書、國語二級甲等，并在視訊中說了一段英語進行自我介紹。
可見，這些履歷突出的不是“阿姨”們做家務的能力，而是學科教學能力。
記者以顧客身份與這位部落客取得聯系，表示想找一位能輔導孩子英語功課的“高學曆高端育兒阿姨”。随後，中介李先生（化名）打來電話，有些苦惱地說，最近有不少網友都誤解了他文章的意思。“這兩天有很多男的過來找我，說想找女朋友，不是找家政阿姨，氣死我了。”
李先生表示，自己是“天鵝到家”家政公司的從業人員，在小紅書首頁上展示的阿姨資訊都是真實的，他可以根據記者的要求，推薦一些合适的“老師”。不過，他多次強調，高端家政阿姨不需要太高的學曆，經驗與實踐能力更加重要，不少大專學曆的阿姨也完全可以勝任，建議記者不要執着于“大學以上”的學曆，多考慮一下大專學曆但英語教學能力強的阿姨。
李先生稱，通常高學曆的年輕人在家政行業不會做全職，而會選擇做兼職工作，因為大部分雇主甯願找一位經驗豐富的阿姨照顧孩子，年輕人做全職保姆并不“吃香”。公司裡的大部分阿姨，都在40歲左右，20歲左右的隻占很少一部分。這些年輕人中，有一部分是學曆并不高，學習過育嬰知識，想要來找一份工作。
李先生提到，前不久，自己曾在平台上向顧客推薦了一位姓何的老師，她是東北某大學大學畢業的，在深圳租了一間屋子，準備考公務員。她的母親是天鵝到家公司的育兒嫂，于是她也想通過公司找一份輔導小孩做作業的兼職工作，每天2小時，每小時收費80元，希望能減輕家庭負擔。李先生稱，這次引起熱議的海歸阿姨，做的也是兼職工作。“一些家長工作忙，孩子放學後，需要請人幫忙照顧一下，僅此而已。難道高學曆的人就不能帶孩子了嗎？” 李先生問。
談及那位“擔任英語老師超過20年”的阿姨，李先生解釋，一些在學校或教育訓練機構的老師下崗或退休後，希望能有再就業的機會，于是來到家政公司尋求一份工作。
随後，李先生為記者推薦了幾位阿姨。不過，李先生推薦的阿姨大都為普通大學或大專畢業。持有碩士畢業證書的阿姨隻有一位，專業為應用心理學。其履歷顯示，來“天鵝到家”之前，她曾在教培機構做了半年國中英語老師。這些履歷，看起來并沒有像那位海歸阿姨那樣“驚豔”。
在李先生的安排下，記者“面試”了一位學曆為大專的王阿姨（化名）。王阿姨能用英語朗讀繪本，也能連貫、流利地用英語進行2分鐘的自我介紹。
談及自己以往的工作經曆，王阿姨說，她曾帶過一個4歲多的小朋友，負責把孩子從英語興趣輔導班接回家，回家後陪着孩子做習題，完成繪本打卡。為了避免枯燥，她設計了一些小遊戲，幫助孩子更好地了解句子和單詞。
王阿姨稱，她擅長在課外培養孩子對英語的興趣，而非學校課程相關的的應試内容。如果隻需輔導孩子的英語功課，雇請她的價格為每小時80元。如果需要專門進行日常口語的訓練，由于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備課，價格為每小時100元。此外，她也能為孩子做飯做菜，簡單收拾一下屋子。
根據王阿姨的情況，中介李先生建議記者，在請王阿姨為孩子輔導英語的同時，再專門請一位鐘點工承擔做飯、打掃等家務活。他強調，如果要與王阿姨簽合同，合同上寫的是“保姆”，而非“家教”。
記者調查
高學曆“家政阿姨”主要接“家教”單
有家教商家在家政平台上“招生”
記者進一步對天鵝到家公司進行調查，發現該公司的部分“家政阿姨”崗位，存在着“家教”老師的影子。有招聘顧問表示，如果記者是一名年輕的海歸碩士，平台會推薦記者前往上海等大城市做家教老師，家務方面的工作另有人做。一家名為“某某家教”的商家，通過天鵝家政平台為雇主推薦上門家教老師，可授課科目包括國文、數學、英語等。
記者以雇主身份聯系了幾位其他城市天鵝到家公司的家政顧問，提出希望能為孩子找一名高學曆、英語好的老師。他們表示，天鵝到家以家政業務為主，但也可以找到不承擔家務工作，全職輔導孩子功課的老師，還有一些是大學學曆、曾經從事教培行業的老師或國小老師，可以滿足為孩子輔導語、數、外的需求。
其中一位顧問宋先生（化名）為記者推薦的阿姨履歷中，就有一些曾經的教培機構從業者，轉型成為“家政阿姨”。一名“阿姨”自稱，從事了5年校外機構英語教學，2018年至2021年間，在小區的教育訓練班為學生補習英語。今年，她通過天鵝到家公司投放履歷，接受家政工作方面的教育訓練，并通過天鵝到家平台尋找工作。還有一位碩士畢業生，大學學校為某知名高校，表示“想找一份家教輔導小孩的工作”。
↑天鵝到家平台上，某家教商家入駐 網絡截圖
記者“面試”了一位剛從大學畢業的大學生薛女士（化名）。薛女士表示，自己大學期間曾兼職為國小生輔導語、數、外，也曾在教育訓練機構擔任中學化學老師。傾向于求職專為孩子輔導功課的工作，在家務方面的能力不算突出。
宋先生告訴記者，“天鵝到家”公司的阿姨，并不是公司的内部員工。公司為求職者提供尋找工作的平台，幫助求職者處理一些在工作中遇到的問題。公司、求職者和雇主簽訂三方合同以維護彼此的利益。
記者以求職者身份在“天鵝到家”的官方網頁上留下電話号碼後，該公司的招聘老師鄧先生（化名）給記者打來電話。當記者提出，自己具有碩士學曆，且有海外留學經驗後，對方表示，對于這樣的求職條件，“我們這裡工資比較可觀的崗位，是那種跟家教差不多的，幫雇主帶小孩。”
鄧先生告訴記者，一些家庭，有專門的保姆負責做飯、家務等工作，找高學曆的“阿姨”主要是為了幫忙帶小孩。此類崗位，在上海等大城市，期望月薪可達2萬元。由于記者的學曆在大專以上，需要攜帶畢業證等證件到店，線上下進行當面驗證，接受2個小時的崗前教育訓練後，方可接單上崗。
天眼查顯示，天鵝到家公司成立于2015年，通過平台勞動者為使用者提供保姆、保潔、月嫂等家庭服務，由五八到家控股有限公司100%控股。天鵝到家官網顯示，2020年9月7日，天鵝到家進行品牌更新，正式由“58到家”改名為“天鵝到家”。截至2020年底，天鵝到家累計擁有超過1600萬注冊使用者，累計服務400多萬使用者，有超過150萬注冊和認證勞動者。
記者注意到，早在兩年前，“58到家”公司的高學曆家政阿姨就曾引起過熱議。據媒體報道，2020年，在58到家平台上，有一位名叫劉雙的女性求職做鐘點工。其履歷顯示，劉雙碩士畢業于西安外國語大學，精通法語和英語，曾有大型企業外派非洲的工作經曆，還從事過早教工作。媒體報道稱，劉雙應聘的保姆并非傳統意義上的家政服務人員，不參與家務勞動，隻負責照管孩子的飲食起居和學習教育，屬于高端家政服務。
記者在天鵝到家平台上搜尋“家教”，看到一個叫“某某家教”的商家。商家介紹中寫道，“提供一對一上門家教老師推薦……可提供在職教師，離職教師，大學生，研究所學生，可授課科目：中國小：國文，數學，英語，實體，化學，生物，鋼琴，幼兒全科啟蒙。”
記者私信該賬号，詢問是否可以推薦語、數、外輔導老師，對方表示可以，随後很快為記者推薦了語、數、外三科老師。有的老師稱一直從事課外輔導，也有的自稱是學校的老師，在校外做兼職。
教育專家
以“家政阿姨”名義從事學科性課外輔導
違反了“雙減”政策規定
紅星新聞記者表明身份，緻電天鵝到家服務熱線，表示希望公司對上述現象作出回應和解釋。接線者記下了記者的聯系方式，稱稍後将有相關從業人員給予回應。但截至發稿前，記者未獲回複。
小紅書上，一些其他品牌的家政公司，也釋出了高學曆的、英語能力強的“家庭兒童陪伴師”、“家庭管家”求職資訊。有家政公司的賬号釋出視訊稱，有高端的家政保姆，“說着一口流利的英語，能熟練地做出西餐，懂得奢侈品保養。”該公司的從業人員在視訊中表示，公司裡的家政阿姨，學曆從國中到博士都有。但碩士、博士學曆的阿姨是鳳毛麟角，因為“高學曆的人一般不大會選擇做家政行業”。
↑創意配圖 據ICphoto
鄭州某家政公司經理左先生在小紅書上轉發了此次引起争議的高學曆海歸“阿姨”求職資訊，稱自己的公司也會招募這樣的高學曆“阿姨”。左先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事實上，比起學曆，月嫂、育嬰師、保潔等職業，更看重從業者的經驗、服務态度和口碑。一些剛入行的年輕人，就算學曆高，薪資可能也遠不及一些高中畢業但工作經驗豐富的阿姨。
左先生認為，家政公司挂出這樣的高學曆海歸“阿姨”，可能主要是出于“宣傳”的目的。具備這類履曆的年輕“阿姨”，通常不會從事保姆的工作，而會接一些家教的單子。也有一些高學曆家政人員從事的是“進階早教工作”。“孩子教育，家長願意投資。”左先生說。
左先生向記者展示的幾條其公司内部的招聘資訊顯示，對于家務阿姨，雇主大多會在經驗、資曆方面提出要求，對于學曆，隻要求高中以上即可。對于家教老師，則要求學曆在大學以上，或要求名校畢業。
陝西某家政公司從業人員王先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他曾在教培機構裡擔任多年實體老師。“雙減”政策實施後，他所在的教育訓練機構停業，他和同僚們先後嘗試了多種方式再就業。
王先生坦言，一開始，他們也嘗試過“挂羊頭賣狗肉”的做法，以書法等課外興趣輔導班的名義開班，實際上進行的仍是語、數、外等學科輔導。不過，這次“嘗試”隻持續了一兩個月，就因被相關部門的查處而停止。
于是，王先生和同僚們決定另謀出路。由于此前的客戶多為國中生，他們打算開設中考體育教育訓練課程，為學生進行長跑及球類訓練。但經過市場調查後，他們發現此類課程的需求集中在考試前三四個月，無法支撐教育訓練機構的持續運轉。後來，他們又想把中考體育教育訓練和青少年室内高爾夫球教育訓練結合起來，但由于經費不足，隻好作罷。
最終，王先生決定投身家政行業。王先生表示，如今再就業，就一定要選擇一個符合國家政策的行業。他覺得，家政行業曆史悠久，且仍有持續發展的空間。他決心和同僚們一起在家政領域闖出一片天地。
王先生告訴記者，據他觀察，某些大城市的家政公司，也存以保姆阿姨的名号做家教業務，打“擦邊球”的情況。“雖然是家教，但寫的不是某某老師，而是某某阿姨。”還有的家教機構，用挂靠在家政平台上的方式招攬客戶。
2021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教育訓練負擔的意見》。《意見》規定，“堅持從嚴治理，全面規範校外教育訓練行為。”“各地不再審批新的面向義務教育階段學生的學科類校外教育訓練機構，現有學科類教育訓練機構統一登記為非營利性機構。”“嚴禁超标超前教育訓練，嚴禁非學科類教育訓練機構從事學科類教育訓練，嚴禁提供境外教育課程。依法依規堅決查處超範圍教育訓練、教育訓練品質良莠不齊、内容低俗違法、盜版侵權等突出問題。”等。
據中國新聞網消息，2021年9月，教育部召開通氣會，要求加強與有關部門聯絡協調，統籌運用好各種方式方法，加大對“一對一”“高端家教”“衆籌私教”“住家教師”等隐形變異違規行為的查處力度。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晖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以“家政阿姨”的名義從事學科性課外輔導的“家教”，是違反“雙減”政策規定的。不過，一對一的私人家教，通常隐蔽性強，難以落實監管。儲朝晖指出，根據各地了解的實際情況，市場上對校外教育訓練的需求依然存在。落實“雙減”政策，真正減輕中國小生課業負擔，除了監管“教培”機構，還需要着力提質增效，實作均衡，改進評價，全社會共同努力，從源頭上減少對校外教育訓練的需求。
記者随後以市民身份緻電上述家教商家所在地的市場監管局投訴熱線。接線者表示，可通過舉報連結上傳相關網頁截圖，将有教育局或市場監管局的從業人員介入調查，并根據實際情況做出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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