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王雪:适者為強——讀任彧《熔爐》

自從薩特通過加爾森之口說出“他人就是地獄”的名言後,其擁趸者比比皆是,新銳作家任彧以自己強烈的情感體驗和娴熟的寫作技巧在長篇小說《熔爐》中對這一主題進行了深入探讨。作品通過一個被動感染融合病毒醫生陳海明的遭遇,表達了身處社會這個大熔爐中的痛苦,并希望借助自身的強大來擺脫超越這種困境。

主人公陳海明活動的舞台主要有兩個:一是國内被隔離的小醫院。在這個疫區中他目睹了病毒的肆虐和不同的人性,最終與妻子“融合”;另一個舞台設在美國,在融合病毒的“助力”下,陳海明擁有了吞噬他人身體與“人格”的能力,成長為融合病毒感染者族群的領袖。陳海明的經曆傳達出的思維核心是:要生存就要适應惡劣的環境;要變得強大!

小說情節在這種思路中推進,男主角陷入絕境後開始被加持,由一個普通的屌絲成為一個人人認可、信任的強者。醫院中,普通醫生陳海明成為抗病毒的權威專家和所有人信賴的核心人物。他很快領會到融合病毒的特質:“我們面對的可能不是一種病毒,而是某種會吞噬我們的生物,我們可以簡稱它們為融合者,它們吞噬誰,就有可能變成誰的樣子,包括動物”,彰顯了智慧;當女護士被商人李舜予抓住當人質時,陳海明亦披英雄的戰衣出征,道德上完美無瑕。

醫院隻是陳海明被逼入絕境的開始(醫院危機的解除主要得益于精神病患者林國慶發現了時間線的交彙點以及清華實體系傅丹教授的精準解讀,展現出作者對直覺與科學的信任、依賴),他走向強者的大舞台在美國拉開了序幕。習得超凡能力的陳海明轉戰美國後,以小鎮地下醫生的面貌開始新一輪更刺激的冒險。他找到當地小混混蓋爾做小弟,與當地販賣融合者器官的毒枭周旋,繼而被防止融合者擴散的官方機構ASA盯上,之後在關押融合者的監獄中反抗獄霸成功,成為更強大勢力手裡的工具。砺煉中,陳成為了可以随心所欲變化形貌的孫大聖:“陳海明有些為難,難道要繼續維持着神父的模樣嗎……就在陳海明進退兩難的時候,另一台電話突然響起,陳海明趕緊變回自己的模樣,接起來問……”而“大聖”的初心和向往不過是跟自己的兒子和妻妹團聚,就像他感染病毒之前那樣,擁有平凡的幸福。

新書釋出會上任彧表示,“熔爐”比喻的是社會,而小說中的“融合病毒”也是一種比喻。他認為人在社會中很難不被環境所“融合”,很難不去改變自己以适應環境。但作者同時也暗示,改變是有限度的,在社會這座熔爐中,如果不強悍地堅持自我,自己就将被社會吞噬:“不要想要去變成誰,而是真正思考自己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并為之付出努力。”保持自我的方法是成為強者,進而擁有支配他人的力量。那麼成為強者的途徑又是什麼呢?作者給出的答案是在絕境中練就絕技,就像書中的主人公陳海明那樣。

生活在“熔爐”中的陳海明不斷搏鬥,筋疲力竭;同樣生活在“熔爐”中的作者也一樣,他用習得的電影叙事技巧來寫出一顆敏感的心靈所承受的不能承受之重。知名作家計文君說:“他憑着本能和時代碰撞,捕捉到了一些時代的閃光點。”艱難不屬于他一個人,而可能是所有生活在壓抑中的青少年都多少會面對的。在嚴格教育壓力下長大的孩子往往會面臨着與社會隔離的危險,他們被迫忙于捍衛自己的生活,害怕自己一敗塗地,是以覺得生活艱難,責任沉重。

作者在一篇訪談中說: “我和那些想讓我恢複正常的人的戰争從未停歇,現在不會,未來也絕無可能。”正如陳海明角色所昭示的:他已經成為感染者,成為特别的人,不可能再歸隊到平凡普通的“正常”生活中去,要活下去,隻有不斷戰鬥,與他人戰鬥,也與自己戰鬥,通過駕馭自己身上令人恐懼的力量打開屬于自己的生存空間。至此,自我與他者之間已經形成了你死我活的關系,陳海明要生存,隻能吞噬别人,作者要捍衛自己的初心與自我,意味的隻能是他人意願的消亡。

本書對任彧來說或許是一個過渡之物,展現了他在血淚交流中渴求光明的求生本能,同時也捍衛了自己探索新的生活方式和表達憤怒的權利。

感染病毒不是主人公意願決定的,但這災難發生了,也隻有面對并戰鬥,适應、順勢而為,在屬于自己的世界裡殺出一條血路。生活既然不值得一過,那就生活在自己虛構的世界中,暫且用文字将它制作出來,然後擲向生活,看看能發出什麼響動。

離開地獄還有别的方式嗎?他人為什麼是地獄?究其根底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人們在意識中刻意将“我”與“他人”區分、對立起來,在交往中完全以“我”為中心,引發人際關系惡化,将他人造成自己的地獄。如果一個人的認知層次突破不了“人我邊界”,凡事堅持以我為中心,那麼他人成為地獄的可能性就極大。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為英雄,而且,成為“英雄”的陳海明難道不又成為了别人的地獄了嗎?也許一個人如何在平凡的生活與工作中找到快樂、幸福與平靜,才是最重要的能力。在本書的創作事件中,作者通過自己的寫作活動本身指出了一條道路——講故事。故事的功用之一是擺脫生活壓在每個人胸前的噩夢,隻要新的和舊的野蠻行徑還在我們身邊,講故事就在我們身邊。講故事的核心是交流經驗的能力和(或)權力。交流必然意味着是一種對話,是給予和所得,是一種分享。當作者敞開心扉,更多考慮讀者,願意總結自己的經驗,并用藝術的形式去分享時,他就擁有了講故事的力量,擁有了朋友。

弗洛伊德說:“壓制的基礎隻能是一種不愉快的感覺,也就是說,受到壓抑的單獨觀念,和構成自我的占支配地位的大量觀念之間存在着不可調和性。然而,被壓抑的觀念卻采取了自己的報複措施,它引發疾病。而這個單獨的念頭一旦被無意識釋放,被帶到意識的強光裡,觀念性的東西便會像損害肌體、血液的病毒和感染一樣,立刻被有效地消除。”如果寫作能讓作者将自己受到壓抑的觀念曝光,進而醫治自己,也醫治那些同樣感染了“病毒”的人們,那麼作者就真的如願擁有了力量。如果不希望這種力量以吞噬他人為實作自我的路徑,那麼社會也有責任改善現有狀況,為“陳海明”們創造一種溫和的氛圍,而不是逼着一位善良而平凡的“醫生”對生活采取進攻姿态,為了生存而與整個世界對立。王雪

來源: 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