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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每年導緻數十萬人感染的傳染病,又“卷土重來”?

作者:瞭望智庫
曾每年導緻數十萬人感染的傳染病,又“卷土重來”?
曾每年導緻數十萬人感染的傳染病,又“卷土重來”?

脊髓灰質炎(俗稱“小兒麻痹症”)是繼天花之後的第二個有望被人類消滅的疾病,然而,今年以來一些令人憂心的情況陸續出現,非洲在2020年被世界衛生組織認定為無脊灰區域之後,重新在馬拉威和莫三鼻克檢測出輸入性野生脊灰病毒,英國、美國和以色列等早已消除脊灰的國家也陸續報告檢測出疫苗衍生脊灰病毒。9月,英美被世界衛生組織列入脊灰暴發國家名單。

10月24日是“世界脊髓灰質炎日”,不久前,世界衛生組織消滅脊灰項目主任艾丹·奧李瑞(Aidan O’Leary)表示,預計在2023年阻斷脊髓灰質炎的傳播,在2026年實作消滅脊灰。

曾每年導緻數十萬人感染的傳染病,又“卷土重來”?

2022年8月25日,美國紐約皇後學院的一名研究助理正在準備脊髓灰質炎的PCR反應。

脊髓灰質炎主要影響兒童,當1988年全球根除脊髓灰質炎的努力剛開始時,每年約有35萬例野生型脊髓灰質炎病毒感染病例,這種病毒也成為了無數家庭的噩夢:感染後有患者在數小時内被病毒侵襲神經系統,造成全面性癱瘓;醫院裡擺滿了 “鐵肺”,許多患者此後餘生都離不開這個大機器。

如今,這個可怕的傳染病是如何被發現的、又是如何被“消滅”的?這次,它真的會“卷土重來”嗎?

文 | 韓明月 北京大學科學技術史博士生

編輯 | 王乙雯 瞭望智庫

本文為瞭望智庫原創文章,如需轉載請在文前注明來源瞭望智庫(zhczyj)及作者資訊,否則将嚴格追究法律責任。

1 與人類共存至今的古老病毒

脊髓灰質炎病毒與人類的共存,可能與人類自身的曆史一樣古老。但早期對其記錄很少,普遍認為現存最早的脊髓灰質炎記錄出現于公元前14世紀的一塊古埃及石碑。這塊石碑上雕刻了一位神父形象,他的身體倚靠着拐杖,一隻腳呈馬蹄狀畸形,腿部異常纖細,這是脊髓灰質炎的典型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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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公元前14世紀創作的古埃及石碑。現存于丹麥哥本哈根嘉士伯雕塑藝術博物館。

另外,約公元前5世紀的伊特魯裡亞(古代意大利中部地區)花瓶上所描繪的一位拄拐杖的老人,其明顯的高度脊柱畸形以及肌肉萎縮,也可能是由于脊髓灰質炎導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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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5世紀的花瓶。現存于意大利羅馬伊特魯裡亞博物館。

1789年,英國外科醫生兼藥劑師邁克爾·安德伍德(Michael Underwood,1736-1820年)在一篇關于兒童疾病的論文《下肢衰弱》(Debility of the Lower Extremities)中首次描述了脊髓灰質炎的臨床症狀(即“下肢衰弱”)。安德伍德也因首次描述了多種兒童疾病,對兒科醫學作出了重要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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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9年發表的文章《下肢衰弱》(Debility of the Lower Extremities)。數字版下載下傳自惠康圖書館(Wellcome Library)

1840年,德國骨科醫生雅各·馮·海涅(Jacob von Heine,1800-1879年)發表了關于脊髓灰質炎的第一份醫學報告,這也是該疾病第一次被确認為臨床實體。1890年,瑞典兒科醫生卡爾·奧斯卡·梅丁(Karl Oskar Medin,1847-1927年)首次對脊髓灰質炎進行了實證研究,并描述了這種疾病的流行特征。為紀念海涅和梅丁,脊髓灰質炎曾被稱作Heine-Medin病,這兩位醫生的半身青銅像也被存放在脊髓灰質炎名人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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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為海涅,右為梅丁,這是他們在脊髓灰質炎名人堂中的青銅塑像。

後來研究發現,脊髓灰質炎是一種腸道感染,其病毒在人與人之間的傳播主要通過糞-口途徑,但直接通過口腔-口腔傳播的可能性較小。當接觸受污染的食物或水時,可能會發生糞-口傳播。

脊髓灰質炎病毒通過口腔進入人體,沿着消化道下行,最終随糞便排出。雖然它會在咽喉和扁桃體的淋巴結裡少量增生,但它真正大量繁殖的溫床在小腸。大部分情況下,它引發的感染十分輕微,最初症狀包括發燒、疲勞、頭痛、嘔吐、頸部僵硬和四肢疼痛。少數情況下,病毒會通過血液侵入腦幹和中樞神經系統,破壞刺激肌肉纖維收縮的神經細胞(或稱運動神經元)。

最糟糕的情況下,脊髓灰質炎會造成不可逆轉的癱瘓(通常出現在腿部)。死亡案例的發生則主要是因為呼吸肌被麻痹,患者的腦幹(或延髓)受到了嚴重破壞。

2 脊髓灰質炎的流行

雖然脊髓灰質炎與人類相伴的曆史很長,但它在很長時間裡是作為地方病悄悄存在着。

19世紀30年代,英格蘭、美國和大西洋聖赫勒拿島(屬英國)發生了幾次小規模的脊髓灰質炎流行。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在北歐斯堪的納維亞地區以及美國的馬薩諸塞州和佛蒙特州,又發生了覆寫範圍更廣、波及人數更多的流行。

各地起起伏伏的流行還沒過去,緊接着美國便暴發了曆史上最嚴重的脊髓灰質炎流行之一。1916至1917年,美國發生了27000餘例脊髓灰質炎,逾6000人是以喪生。僅在紐約市便發生了9000餘例脊髓灰質炎,約2400人死亡,患者幾乎都是5歲以下的兒童。當時,整個美國被巨大的恐慌包圍,這種病毒似乎隻會侵襲兒童,并且造成的後果十分嚴重。有些患兒落下了終身殘疾,許多幸存者隻能在“鐵肺”中度過餘生,且大機率是十分短暫的餘生。【注:“鐵肺”是當時用于幫助肌肉萎縮患者呼吸的一種裝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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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60年代使用的 “鐵肺”。圖源:美國CDC公共衛生圖像庫

雖然在1916年,剛成立不久的洛克菲勒醫學研究所的時任主任西蒙·弗萊克斯納(Simon Flexner,1863-1946)已經在顯微鏡下觀察到了脊髓灰質炎病毒——“無數跳動的亮點,沒有确定的尺寸和形狀”,但彼時針對脊髓灰質炎的研究進展很慢,既沒有特效治療手段,疫苗也遲遲沒有研發出來,甚至連它的傳播方式都不清楚。

彼時,脊髓灰質炎病毒的肆虐及其帶來的嚴重後果加劇了人們對病毒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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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乙酸鈾酰染色後,在電子顯微鏡下觀察到的脊髓灰質炎病毒顆粒。圖源:Boublik, M., & Drzeniek, R. (1977). Structural subunits of poliovirus particles by electron microscopy.Journal of General Virology, 37(1), 127-134.

為了控制住疾病的傳播,一方面,政府按照對待疫病的常用辦法,隔離患病人群和疫區:

設定路障,禁止載有16歲以下兒童的車輛進城;

接收脊髓灰質炎患兒的醫院被隔離起來,“瘸腿跛足”的兒童被強制性轉移到隔離醫院;公共場所一律關閉;

疑似攜帶病毒的貓和狗被放逐或捕殺;

在城市中噴灑消毒液等。

另一方面,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的熱帶醫學證明,生活中常見的蚊蟲、虱子、跳蚤和蒼蠅都會傳播疾病,加之小兒麻痹症與霍亂、傷寒等都是夏季的主要疾病,是以脊髓灰質炎一度被認為是一種“肮髒病”,維護生活環境的清潔和保持個人衛生成為了居民的頭等大事:

城市衛生特派員用石灰水沖刷街道,迫使房主清理住所周邊的垃圾;

垃圾桶的蓋子被封上,屋舍挂上簾子防止蒼蠅飛入;

肥皂成為生活必需品,消費量僅次于面包和黃油;

“脊髓灰質炎須知”出現在新聞、信箱和櫥窗裡,上面寫着“請特别注意個人衛生,飲用最幹淨的牛奶和水,不要讓蒼蠅靠近食物,不要在被污染的水裡遊泳”……

曾每年導緻數十萬人感染的傳染病,又“卷土重來”?

1950年,弗吉尼亞州暴發脊髓灰質炎疫情後,威斯縣警示遊客不要在此處停留的智語。智語譯文:“遊客須知:在威斯維爾和威斯縣有脊灰暴發。如果您在這次旅程中不在此停留,我們歡迎您下個假期再次到訪。”

但結果證明,這種流行病并非“肮髒病”或者“窮人病”——不論貧窮或富貴,不論膚色為何,不論鄉村還是城市,病毒平等地攻擊着孩子們。并且,因為環境衛生的改善,兒童在幼時接觸到病原微生物的機率降低了。具體到對脊髓灰質炎感染的影響,幼年時發生的感染往往症狀比較輕微,且有母親留下的抗體會提供暫時性的保護;若幼年形成抗體的機會減少了,青少年時期被感染後的症狀就比較嚴重。

到1950年,美國麻痹型脊髓灰質炎的發病高峰年齡已經從嬰兒轉移到5-9歲的兒童,有約1/3的病例發生在15歲以上。【注:20世紀20至50年代,在美國和其他工業化國家定期出現脊髓灰質炎流行,主要發生在夏天。】與此同時,脊髓灰質炎感染導緻的癱瘓和死亡率也在增加,1952年美國的脊髓灰質炎流行中,當年報告了57628例感染,其中21269(約37%)例患有輕度至殘疾性癱瘓。

3 癱瘓的總統與“一人一毛錢”

1921年,39歲的富蘭克林·羅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感染了脊髓灰質炎,當時的他是共和黨内炙手可熱的明星。1921年夏天,羅斯福和家人正在加拿大南部的坎波貝洛島度假避暑,或許是幾天的遊泳、劃船活動讓他感到身體疲憊,當他從船上突然掉進芬迪灣冰冷的海水裡時,他感覺全身麻痹了。随後幾天裡,他的雙腿越來越虛弱,渾身疼痛,高燒不退,皮膚也變得十分敏感,甚至無法忍受睡衣的輕柔摩擦。很快,羅斯福的雙腿無法支撐他站立,他的腰部以下完全喪失了運動能力。在哈佛大學教授、小兒麻痹症專家羅伯特·洛維特的診斷下,羅斯福确診罹患脊髓灰質炎。醫生建議,要對抗脊髓灰質炎,就必須保持良好的情緒和身體健康,并擁有健康的免疫系統。

患病後的三年,羅斯福全心投入到身體複健中。他每周去自己家附近的公園遊泳幾次,在水的浮力支撐下盡可能活動下肢。後來遊泳的地點變成了佐治亞州的溫泉療養院,因為他聽說這裡富含礦物質的水曾奇迹般地治愈了一名同患小兒麻痹症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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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10月,羅斯福在佐治亞州溫泉市的遊泳池中遊泳。 照片來自Franklin D. Roosevelt Presidential Library and Museum

盡管遊泳和溫泉沒有能讓羅斯福重新站起來,但他在康複訓練中不僅身體變得更加強壯,精神也保持着積極與樂觀。在家人的支援下,1924年,羅斯福重返政壇,并于1928年當選紐約州州長,1933年當選美國總統。此後,他連任四屆總統,帶領美國走出了經濟危機,走過二戰,直至1945年因腦溢血去世。

羅斯福鮮少向公衆展示自己坐輪椅的形象,即使在家裡,使用的也是一把安上了輪子的餐椅。他不希望自己的殘疾引起太多關注,但他感受到的身體不适和痛苦是切實的,他也常常在公開場合提及脊髓灰質炎患者面臨的種種困難。

為了籌集資金幫助脊髓灰質炎患者,羅斯福利用自己的生日舉辦了一系列慈善舞會,為抗擊脊髓灰質炎事業募捐。在“一同舞起來,讓其他人站起來”的口号下,美國各地舉行了六千餘場慈善舞會,僅首場舞會的募捐就超過了100萬美元。

除了用于資助脊髓灰質炎患者的治療,籌集到的善款還撥出了少部分用于支援脊髓灰質炎的疫苗研究項目。

1938年,羅斯福宣布生日舞會衍生出的委員會改名為美國國家小兒麻痹症基金會,将尋找小兒麻痹的治愈方法作為首要目标,同時為患者提供目前可用的最好治療。基金會成立時,推出了新智語“一人一毛錢”(March of Dimes)——大家可以把一毛的硬币寄給白宮的總統。

這個倡議在廣播上釋出後,得到了十分熱烈的響應。捐出一毛錢就可以做慈善,獲得和總統并肩對抗脊髓灰質炎的機會,何樂而不為呢?從此,一毛硬币成為與脊髓灰質炎抗争的标志。在羅斯福逝世後的1946年1月,美國發行了羅斯福頭像的一毛錢硬币,以紀念這位總統對抗擊脊髓灰質炎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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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第一張是1946年發行的羅斯福一角硬币,此後美國的一角硬币正面都是羅斯福頭像;第二張是1955年“一人一毛錢”運動的宣傳海報;第三張是宣傳海報上的女孩Mary Kosloski與1954年春天第一個接種索爾克疫苗的Randy Kerr的合影。他們倆代表了“一人一毛錢”運動的兩個目标:治療和治愈。

4 機器 “鐵肺”與修女肯尼

脊髓灰質炎流行的很長一段時間内,都沒有針對這種疾病的特效治療方式,很多人會選擇泡溫泉、按摩等方式減輕痛苦。但對于嚴重癱瘓的患者來說,許多都存在呼吸肌和呼吸道的麻痹衰弱,即難以自主呼吸和吞咽,這對患者來說是緻命的。

1928年,哈佛公共衛生學院教授菲利普·德林克(Philip Drinker,1894–1972年) 和路易斯·肖(Louis Agassiz Shaw Jr.,1886-1940年)制作出了第一台負壓呼吸機,它的原理是把患者頭部以下的身體放在密封箱裡,通過改變箱内的氣壓,帶動胸腔擴張或收縮,由此幫助患者呼吸。1928年10月, “鐵肺”首次在一名因脊髓灰質炎而呼吸衰竭的8歲小女孩身上使用,機器開動後,她的症狀立刻得到了緩解。“鐵肺”輔助呼吸的原理是:吸氣時,密封箱内氣體被抽出,患者胸腔擴張,氣體被吸入肺部;呼氣時,密封箱内氣體被壓縮,患者胸腔也回縮,氣體從肺部被壓出。

之後, “鐵肺”被多次改良,有的被加上了小窗,允許醫生和護士透過窗戶觀察患者的情況,以及伸手進去為患者做調整。雖然 “鐵肺”最初被制造出來隻是為了幫助患者緊急情況,等待患者恢複自主呼吸的“權宜之計”,其發明者德林克也從未考慮過将其作為長期使用的裝置。但在脊髓灰質炎流行的年代,醫院裡擺滿了一排排的“鐵肺”,許多患者的一生可能都要伴随着這個大機器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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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馬薩諸塞州波士頓海恩斯紀念醫院的 “鐵肺”病房。 圖檔來源:美國曆史國家博物館

患者一動不動地在冰冷的“鐵肺”裡仰躺着,護士偶爾來檢視一下情況。一位曾長期使用 “鐵肺”的患者家屬回憶,“一到晚上,躺在“鐵肺”中的患者便被各種嘈雜的聲響驚擾……病友換氣的’嘩啦’聲,護士在走廊上走動時橡膠鞋底摩擦出的‘吱嘎’聲,護士将打點滴架推走時的‘刺啦’聲……無法安眠的靈魂隻能強烈地進行自我折磨”。小兒麻痹症基金的呼吸器負責人也說過,“‘鐵肺’的發明原本是為了造福人類,但看到長期使用呼吸器的病人如此悲慘,護理者難免會開始反思……事實上,這樣的病人什麼都沒法幹……”但不可否認,“鐵肺”挽救了無數條生命,也拯救了無數個家庭。

20世紀30年代,美國曾經流行過一種夾闆固定的方法:用木頭夾闆和石膏徹底固定患者的身體,防止肌肉和關節變形。一位脊髓灰質炎專家對此提出了異議,但他也知道,“要想證明這種方法無效甚至有害,需要極其旺盛的精力”。來自澳洲的修女伊麗莎白·肯尼(Sister Elizabeth Kenny,1880-1952年)挑戰了這一點,她還帶來了人文主義的關懷。20世紀30年代初,肯尼曾在澳洲照顧一位因脊灰而緻殘的女孩,在她的幫助下,小女孩重新站了起來,并恢複了正常的生活。之後,肯尼連續幫助了多名脊灰兒童。

她沒有接受過專業的醫學訓練,但多年照顧病人的經曆讓她對人體結構有敏銳的直覺。在她眼裡,脊灰導緻的小兒麻痹更像是一種肌肉痙攣,治療的關鍵是使患者受影響的肌肉放松下來,夾闆和石膏的固定隻會加劇殘疾。她的方法是,用熱敷與溫和的鍛煉解除肌肉痙攣,使患者重新學會使用“陌生的”肌肉,靠反複的練習和樂觀的精神建構形象記憶,掌握那些曾經再熟悉不過的動作。

曾每年導緻數十萬人感染的傳染病,又“卷土重來”?

修女肯尼正在給脊髓灰質炎患兒做檢查,1942年。

“提醒大腦,别忘了如何走路。”這是肯尼護士治療脊灰患者的秘訣。盡管肯尼的方法被許多人嘲諷與诟病,但她護理過的很多病人都出現了明顯的進步,一些孩子能重新走路,有的借助拐杖可以重新站起來。支援她的醫生表示,“那時候很多孩子三歲就要上夾闆,持續兩年,孩子自己都忘了肢體的存在”,“如果我的孩子得了脊髓灰質炎,我會希望他接受肯尼的方法。”

機器“鐵肺”,肯尼的人文主義方法,夾闆和石膏的固定,以及羅斯福青睐的溫泉遊泳,人們做了許多探索,來緩解脊灰患者的痛苦,尋求身體功能的恢複。而真正帶人類走出脊灰噩夢的,是疫苗的發明。

5 為疫苗制備指明道路

自1909年卡爾·蘭德施泰納(Karl Landsteiner,1868-1943年)确認脊髓灰質炎的病原體是病毒後,科學家們就一直在研究如何制造疫苗。

20世紀30年代,出現了兩種脊灰疫苗:

一個是前美國小兒麻痹症基金(上文提到的生日舞會委員會)資助的帕克-布羅迪疫苗,由細菌學家威廉·帕克和莫裡斯·布羅迪研發。他們使用猴腦培養脊髓灰質炎病毒,然後經福爾馬林滅活處理,但以此種方法制備的疫苗導緻了過敏性腦炎。

另一種是皮膚病學家約翰·科爾默(John Kolmer,1886-1962年)的疫苗。他采集了脊髓灰質炎活病毒,将其置入蓖麻油和蓖麻蛋白中“減毒”。以此種方式制備的疫苗給大約兩萬名兒童進行了接種,造成了9個孩子的死亡。這兩種疫苗初現時都被媒體廣為宣傳,視作終結脊髓灰質炎的曙光,但均以慘敗告終。

但是,這兩種疫苗的失敗并沒有使科學家失去信心:首先,布羅迪和科爾默制備疫苗的努力代表了當時疫苗生産工業的時代特征;其次并沒有針對這種病毒的藥物,隻能寄希望于疫苗刺激免疫系統産生有效抗體,在病毒向人體發起進攻時可以幫助人體抵抗。

1949年,戴維·博迪恩(David Bodian,1910-1992年)發表論文,介紹了對于“脊髓灰質炎病毒類型的鑒别”研究,表示現存的脊髓灰質炎病毒有三種,其主要差別在于衣殼蛋白。這三種病毒毒性都很強,都會導緻脊髓灰質炎。這一實驗室研究結果在後來的歸類項目中得到了驗證:Ⅰ型病毒涵蓋了82%的病毒株,Ⅱ型占10%,Ⅲ型占8%。确定了病毒的分型,等于需要對抗的“敵人”已經十分具體,這無疑讓疫苗的制備前進了一大步。

機緣巧合之下的另一個發現帶領脊灰病毒的研究走出了“死胡同”——研究者一度認為脊灰病毒僅在神經組織裡生長。從脊髓灰質炎的病原體被發現開始,洛克菲勒醫學研究所就一直走在研究脊灰病毒的前列。

但是,他們研究所用的脊灰毒株,是一種高度嗜神經的毒株,洛克菲勒研究所的科學家們在研究後斷言,脊灰病毒無法在其他組織中生存。加上時任洛克菲勒研究所的掌門人是弗萊克斯納,是研究脊灰的權威專家。最負盛名的研究機構中的權威專家,雙重“保障”之下,幾乎所有人都接受了“脊灰病毒僅在神經組織裡生長”的結論。

于是,科學家們苦苦掙紮于在神經組織中培養病毒,研究進展緩慢。

在一次水痘病毒的培養中,約翰·恩德斯(John Enders,1897-1985年)和夥伴嘗試着把Ⅱ型脊灰病毒接種在了多餘的肌肉組織培養基上,結果顯示,脊灰病毒可以在肌肉組織中繁殖。此後他們又進行了多次實驗,最終證明,三種類型的脊灰病毒都可以在不同的人體組織中繁殖,而不是僅限于神經組織。

【注:20世紀20年代開始,青黴素和鍊黴素在病毒培養中使用,有效防止了細菌污染,延長了病毒生長的時間。】

1949年,恩德斯發表了他們的研究結果。這項發現使恩德斯與兩名同僚獲得了1954年的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也為脊灰疫苗的制備指明了道路。

到了20世紀50年代,研究已确認了脊灰病毒存在三種類型,并且都可以在非神經性的組織中培養。至此,脊灰疫苗的研究進入高速發展期。

6 随着疫苗推廣,脊髓灰質炎得到了控制

1949年,美國國家小兒麻痹症基金會聘請喬納斯·索爾克(Jonas Edward Salk,1914-1995年)主持脊灰疫苗的研制工作。當時大多數機構專家都更傾向于制備活疫苗,包括後來索爾克最強力的競争者阿爾伯特·沙賓(Albert Sabin,1906-1993年)。此前,索爾克曾成功制備了一種滅活的流感疫苗,并給百萬美軍接種。是以他認為滅活疫苗是可行的,并堅持研發滅活的脊灰疫苗。

1952年,索爾克在D.T.沃森殘疾兒童之家為43名兒童注射了他的滅活疫苗;之後又為一個智力缺陷學校的孩子接種了疫苗。1953年初,索爾克把疫苗接種的情況發表在了《美國醫學會雜志》上,在同行裡引發軒然大波;同期,他在電視訪談節目中介紹了自己的工作,引發公衆的強烈關注。4月,索爾克為自己的妻子和三個兒子接種了脊灰滅活疫苗。

1954年,“史上規模最大的公共衛生試驗”在美國進行,超過四十萬名兒童接種了索爾克疫苗。1995年4月,試驗結果公布,疫苗被證明能有效預防脊髓灰質炎,索爾克疫苗獲得許可。

曾每年導緻數十萬人感染的傳染病,又“卷土重來”?

試驗的原始統計資料。圖表來源:《他們應當行走》。

但在試驗結果公布後沒多久,便發生了“卡特事件”。伯克利卡特實驗室制備的20多萬支疫苗被未滅活的病毒污染,污染疫苗的注射造成了7萬人感染疾病,164例嚴重癱瘓以及10人死亡。“卡特事件”後,群眾對索爾克疫苗的信任度降低,全民接種計劃也放緩了速度。這個小插曲給了沙賓疫苗“後來者居上”的機會。

【注:事實上,1955-1961年,美國有約1億人接種了索爾克疫苗;1961年美國發生了1312例脊髓灰質炎感染,比1952年下降了97%,這不能不說是索爾克疫苗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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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匹茲堡,索爾克在醫院的病毒研究實驗室。

1957年開始,沙賓在蘇聯等地成功開展口服減毒活疫苗的臨床試驗。1961年,沙賓疫苗在美國獲得上市許可。由于沙賓疫苗是口服而非注射,其便捷性和高效使其很快在世界上成為主流,并逐漸取代了索爾克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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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50年代,美國馬裡蘭州巴爾的摩的一名學童接受注射脊髓灰質炎疫苗。

随着疫苗的推廣,脊髓灰質炎得到了控制。1979年之後,野生脊髓灰質炎病毒在美國絕迹。

1988 年,世界衛生大會通過了一項全球根除脊髓灰質炎的決議,标志着全球根除脊髓灰質炎倡議的啟動;1999年,Ⅱ型野生脊髓灰質炎病毒被消滅;2000年和2002年,西太平洋和歐洲地區分别認證消滅脊髓灰質炎;2012年,奈及利亞報告了最後一例Ⅲ型野生脊髓灰質炎病毒感染;2014年,印度被認證為無脊灰地區。目前,隻有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還有Ⅰ型野生脊灰病毒的流行。

7 它又“卷土重來”?

預防脊髓灰質炎最有效的措施就是接種脊灰疫苗。目前,常用的接種方式是口服脊髓灰質炎疫苗。這種疫苗中含有活性減弱的脊灰病毒,服用後,病毒會在腸道内複制,進而使人體産生免疫。不過,這種活性很弱的病毒排出人體後會在環境中傳播,特别是衛生條件差或過度擁擠的地區。

當某一地區對脊髓灰質炎病毒的免疫力降低到一定水準,可使口服疫苗中的減毒病毒較長時間傳播。随着複制的次數增加,這種毒株可能會恢複為能導緻癱瘓性脊灰的病毒形式,也就是疫苗衍生脊髓灰質炎病毒(VDPV)。

本次紐約州報告的脊灰病例即為VDPV導緻,患者之前沒有接種疫苗,體内沒有針對脊髓灰質炎病毒的抗體。該病例出現後,紐約州加強了提高脊灰疫苗接種覆寫率的活動,并與周圍的州合作檢測廢水樣本中的脊灰病毒。

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稱,所有病例均與未接種疫苗或免疫系統較弱的人有關。大多數美國成年人在兒童時期接種過疫苗,可以得到充分保護。

回顧人類對抗脊灰病毒的百年鬥争,可以看到人類續寫傳染病“消亡史”的信心。脊灰是少數可以根除的疾病之一,從第一支疫苗問世後,全球脊髓灰質炎病例從1988年的350000例癱瘓病例減少到2018年報告的33例。對于接種疫苗的人來說,這種病毒幾乎沒有風險。

但隻要還有一名兒童染有脊灰病毒,所有國家的兒童就仍有感染該疾病的危險。接種疫苗仍是目前最有效的脊灰防治措施,願早日看到脊灰根除的一天,“以後世界上的孩子将不會知道這種可怕的疾病帶來的殘疾”。

(本文部分圖檔由作者提供。)

參考文獻:

https://www.who.int/emergencies/disease-outbreak-news/item/2022-DON408

https://www.who.int/emergencies/disease-outbreak-news/item/2022-DON406

https://www.who.int/news-room/questions-and-answers/item/poliomyelitis-vaccine-derived-polio

https://emergency.cdc.gov/coca/calls/2022/callinfo_090122.asp

Becker, B. E. (2018). Sister Elizabeth Kenny and Polio in America: Doyenne or Demagogue in Her Role in Rehabilitation Medicine?. PM&R, 10(2), 208-217.

《劍橋世界疾病史》

《他們應當行走:美國往事之小兒麻痹症》

《牛津疾病圖文史》

《疫苗的史詩》

《疫苗:醫學史上最偉大的救星及其争議》

曾每年導緻數十萬人感染的傳染病,又“卷土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