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拉劇團的藝術項目“荷拉自由共和國”（Freie Republik HORA）劇照。煙霧缭繞的舞台上，演員們正在表演，高高低低地站着、坐着。圖上寫着：“包容性藝術宣言 #04 #無障礙藝術”。
享受荒謬，享受失敗
——瑞士知名包容性劇團
荷拉劇團 Theater HORA
文 / 楊普超
“包容性藝術”作為一個關鍵契機，促使我們重新思考那些被排除在“藝術”對話之外的人的權利、潛能與貢獻。包容性藝術實踐，不僅挑戰了“主流”形式的藝術生産、參與、所有權和意義建構，更推動、拓展着我們對藝術實踐邊界的了解與想象力。
本文将分享瑞士知名包容性藝術團體——荷拉劇團（Theater HORA）的主要發展曆程、創作實踐及藝術理念。2021年第三屆星空藝術節，身身不息與中法文化之春呈現了“身體美學與殘障劇場——傑羅姆·貝爾 Jérôme Bel作品放映與研讨”專題，其中放映的一部作品正是2012年傑羅姆·貝爾為瑞士荷拉劇團導演的《殘障劇場》（Disabled Theatre），這部作品打開了包容性藝術的新局面，令荷拉劇團的表演與創作得到了“主流”藝術節的邀請、認可和讨論。
包容性藝術有着怎樣的美學潛力與推動變革的潛力？有身心障礙（如認知障礙、學習障礙）的人士在藝術中是怎樣的存在？他們如何參與到藝術之中？包容性藝術在多大程度上能夠挑戰和颠覆社會刻闆印象和既定規則？……在荷拉劇團的實踐中，學習障礙者成為舞台上極具感染力的演員，障礙與能力不僅被重新定位，他們的成功實踐也賦予了我們重新了解“障礙”“能力”等内涵的重要參照。
今年，第四屆星空藝術節将正式邀請荷拉劇團2021年新作《荷拉星球》（Planet HORA）來華展映，也将對荷拉劇團的主創團隊進行一系列訪談和對話，近距離了解這個歐洲知名包容性劇團的理念與實踐。在歐洲表演藝術界甚至世界範圍，荷拉劇團是獨樹一幟與卓越影響力的存在。他們多元化的探索與藝術實踐，不僅引發諸多關于身心障礙人士以表演者、創作者身份，在劇場中的存在意義及美學讨論；更不斷拓展無障礙、包容性藝術的邊界，對群體的生存境遇和社會現實提出批判與诘問。
《荷拉星球》（Planet HORA）劇照。圖中，五位演員身着造型奇異、充滿科幻感的服裝，站在一片幹涸開裂的荒蕪山谷中。
Theater HORA
荷拉劇團（Theater HORA）于1993年由戲劇教育家邁克尓·埃爾貝（Michael Elber）在瑞士蘇黎世創立。它是瑞士第一個全部由認知和學習障礙人士主導，也是唯一一個所有團員都有國家認證的專業表演團體。
在近三十年的發展曆程中，荷拉劇團推出了50多部各種類型的戲劇作品。從1998年起，他們邀請不同的客座導演和藝術家來進行合作，組織豐富多元的實踐活動，如藝術展覽、音樂項目（HORA’BAND成立于2005年）及國際戲劇節，并在歐洲、亞洲及北美等全球不同國家和地區進行展演。2003年，荷拉劇團成為Züriwerk基金會的一部分，自2009年至今，荷拉劇團一直為認知障礙人士開設專門的演員教育訓練課程，并提供為期兩年的教育訓練項目。迄今為止，它也是瑞士唯一一個為認知和學習障礙人士提供專業水準工作的文化機構。
荷拉劇團音樂項目“荷拉樂隊”（HORA’BAND）的專輯封面。圖中，樂隊的成員拿着各自的樂器做出造型。
自劇團成立之初，其藝術實踐就與鄰國的戲劇發展緊密相連。柏林提克瓦劇院（Theater Thikwa）[1]的一場演出Im Stehen sitzt es sich besser （德語翻譯：《坐起來更好》，1990年）啟發了荷拉劇團的藝術方法。這場演出激勵埃爾貝設計了他的第一部由認知障礙者表演的戲劇作品，目的是為了讓更多的觀衆看到并了解身心障礙藝術家的無限潛能。這就是荷拉劇團的開始。2007年，随着荷拉劇團國際化程度的不斷提高，他們在蘇黎世建立了兩年一度的無障礙藝術節“Okkupation”，并與瑞士不同語言區的夥伴藝術節相聯系。荷拉劇團的藝術節由德國藝術節導演安德烈亞斯·梅德（Andreas Meder）和戲劇家馬塞爾·布吉爾(Marcel Bugiel)[2]指導和策劃，他們在德國不同城市推動國際無障礙藝術節，特别關注有學習障礙的藝術家。
荷拉劇團緻力擁抱及展現身心障礙者的天賦，支援并鼓勵他們的創造性及想象力，以釋放他們無限的藝術潛能；同時，荷拉劇團也充分給予身心障礙者在專業水準上，向觀衆展示他們非凡能力的機會。劇團以不同形式的項目策劃，來呈現所有成員們的創意及藝術才能，其中包括：專業劇場制作、藝術展覽、樂隊表演、導演體驗、工作坊，以及由劇團旗下的劇場實驗室帶領的各種創意實踐。
《殘障劇場》與“荷拉自由共和國”
在荷拉劇團的一系列創作實踐中，與法國編舞傑羅姆·貝爾于2012年合作的藝術作品《殘障劇場》，以及兼具一定規模與先鋒性的藝術項目“荷拉自由共和國”（Freie Republik HORA），是荷拉劇團兩個具有裡程碑意義的實踐探索成果。
《殘障劇場》劇照。圖中，一位身着黑衣的男性演員在舞台中央張開手臂表演，其他演員在舞台後方坐成一橫排觀看。（攝影：Hugo Glendinning）
《殘障劇場》自2012年創作并進入公衆視野以來，在歐洲劇場界甚至在世界範圍都引發了廣泛關注與熱議。2013年，《殘障劇場》入選柏林戲劇節(Berlin Theatertreffen)，成為該季“十大最傑出”的作品之一，并獲瑞士“現當代舞蹈創作獎”。
在一些視覺藝術和舞蹈評論中，這個作品被不同程度地描述為“不安”“宣洩”和“超越”。它關注并探索表演藝術中，美學、社會和政治等方面之間關系的關鍵問題——如《殘障劇場》[3]一書中所提及的，“作品在什麼情況下，可以被評價為一場優秀的表演、娴熟的表演、精湛的舞蹈？”“我們如何才能擺脫‘能力（ability）’的意識形态?”“審美判斷的讨論及其标準的揭示，在多大程度上隐含了政治的次元?”随着《殘障劇場》在全球範圍内的展演、播映與研讨，這部作品不僅獲得了國際上的認可和成功；其獨特的表演主體、創作形式及創作理念，更是引發了公衆的讨論與深思：即如何正視殘障人士在戲劇、舞蹈，以及他們在整個社會中的角色？
《殘障劇場》劇照。圖中，一位身着紅色上衣、綠色褲子的女性演員張開雙臂正在表演，金色的發尾飄逸。（攝影：Hugo Glendinning）
歐洲劇場學者、德國吉森大學應用戲劇學教授傑拉爾德·西格蒙德（Gerald Siegmund）曾評價道，《殘障劇場》不僅“徜徉在舞蹈動作當中，還沉浸在舞者的能量裡，那些能量不光是由展示文化符号，還因超越了任何一種技術的純粹的動作力量”。這股能量不僅突破了傳統的審美範式、權力關系及個人“能力”的衡量标準，更超越差異、激發人們去追尋一種“生而為人”的平等與天性，以産生對藝術、社會及人類現實更加深刻的思考與認知。
值得一提的是，由作品《殘障劇場》延伸出荷拉劇團的一個重要的藝術實踐項目——“荷拉自由共和國”（Freie Republik HORA）。從2013年到2019年持續6年的實踐探索，這一項目是對殘障表演者的機構和有認知障礙的藝術家，在戲劇中對資訊的接收反應所進行批判性反思的延續，它的目的是賦予荷拉劇團一種更加深刻的凝聚力和整體性。在這個多步驟的藝術實驗過程中，劇團表演者擁有創作的完全自主權，他們自行決定創作的節奏和安排的空間，并有機會在特定的結構中實作自己的創作構思與藝術創意。
荷拉劇團的藝術項目“荷拉自由共和國”（Freie Republik HORA）劇照。煙霧缭繞的舞台上，演員們正在表演，高高低低地站着、坐着。
“荷拉自由共和國”在團體内部和公開場合的讨論過程中，提出了許多與殘障演員相關的問題，如：如何在美學範疇的背景下描述和評價殘障表演者的作品？殘障演員在多大程度上是非殘障導演的投射？這種關系能否被扭轉？如何将殘障表演者的觀點納入到創作之中？……這一項目也将戲劇制作作為一種社會過程，在不同的階段邀請觀衆參與讨論，并且特别強調在劇團成員和挑剔的觀衆之間進行辯論，敦促後者根據藝術标準而非經驗來判斷舞台上的事件[4]。據該劇團的非殘障藝術領袖邁克爾·埃爾貝（Michael Elber）的進一步解釋，這一項目的目的不僅是讓殘障表演者自立和成熟，也是為了讓觀衆成熟，讓他們能夠從美學角度來體驗和讨論殘障表演者的作品。
在“荷拉自由共和國”中，沒有戲劇，沒有舞台布景，隻有一句格言：“做你想做的——用你喜歡的方式！”這一實驗項目打破了傳統戲劇以導演為主導的創作模式，在以“不傷害他人”為前提的原則下，給予每個演員充分的自由創作空間以及民主管理的自主權和自治權。這不僅實作了戲劇作為一種民主藝術形式的主張，恢複了表演者的代理權，而且還是對殘障表演者的自主權和創作主體身份的進一步探尋。
荷拉劇團2015年作品《Human Resources》劇照。圖中，三名演員叉着腰正在表演。
荷拉劇團實踐的根源——賦權與合作[5]
荷拉劇團積極促進身心障礙者的藝術創造和才能發展，使他們能夠有充分的機會，向世界觀衆展示他們在專業水準上的非凡創造力與表現力。荷拉劇團緻力于為所有演員提供專業表演和其他藝術活動發展的環境，如：視覺藝術、形象創作、服裝、道具制作及音樂創作等。至關重要的是，他們能夠以最為本真和“真實”的個體來表達自己。
加拿大導演、戲劇家傑克·帕特森（Jack Paterson）在對荷拉劇團的采訪中，有這樣一段描述，“他們在編寫的工作手冊中解釋道，劇團創作的興趣點并不是從接近‘正常’或‘主流’的戲劇出發。而令荷拉劇團特别感興趣的是，鼓勵‘各種各樣的人展示他們個人和獨特的世界觀，表達他們對世界的獨到了解’”[6]。通過這樣的方式，讓身心障礙藝術家确信他們充滿着與衆不同的魅力，并将他們每個人獨特而鮮活的個性盡情在舞台上釋放。由此，劇團大部分的活動和排練都是圍繞着增強個人的自主權、選擇權，并促進表演的樂趣以及建立自尊而展開具體實踐、參與和互動。
2016年，荷拉劇團榮獲瑞士戲劇大獎（Hans Reinhart Ring），獎項在卡魯格劇院—日内瓦工作室舉行的第三屆瑞士戲劇展開幕式上頒發。圖中，獲獎的劇團成員坐在舞台上，大家手捧鮮花，開心地合影。
“We wish to make this a great way for disabled artists to perform accessible work and be visible to the greater public. To let the artists express their art – to expand the spectrum of art, languages, ways to interact and communicate in the world. To give more space to things which are not in the logic of efficiency, to keep poetic spaces. To do something against the homogeneity of this day and age.”
—— Nele Jahnke (Co-Artistic Director of HORA)
“我們希望使之成為殘障藝術家表演無障礙作品并被更多公衆看到的好方法。讓藝術家們表達他們的藝術——擴大藝術、語言、世界上互動和交流的方式的範圍。給予不符合效率邏輯的事物更多的空間，保持詩意的空間。做一些反對這個時代的同質化的事情。”
——荷拉劇團聯合藝術總監 納裡·楊克
荷拉劇團的演員們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也是觀衆們能深切感受到的——是他們在表演的每一刻都能意識并享受自己在舞台此刻的真實存在；同時，他們也将這種由對生命的純粹體驗與真摯舞動而産生的無限能量傳遞給更多人。因為，荷拉劇團始終相信，有身心障礙的人擁有獨特的天賦和創造力，需要這些人的在場不斷推進着文化可及性（Accessible）與包容社會的發展。荷拉劇團也通過持續不斷的創作實踐、創意活動與公共教育，在公衆輿論與視野中樹立并強化這種觀點。
“Never lose the humor. Be flexible and open. Enjoy absurdity. Don’t become too rational. Empower and be patient. Never treat disabled people as patients, don’t have the feeling you need to look after them. Don’t forget to look after yourself. Enjoy and take pleasure in failure.”
——Nele Jahnke (Co-Artistic Director of HORA)
“永遠不要失去幽默感。要靈活開放。享受荒謬。不要變得太理性。給自己力量，要有耐心。永遠不要把身心障礙人士當作病人來對待，不要覺得自己需要照顧他們。别忘了照顧好自己。享受失敗，以失敗為樂。”
——荷拉劇團聯合藝術總監 納裡·楊克
這句箴言與所有人共勉。
參考文獻（上下滑動閱覽）
[1] 提克瓦劇院是德國最著名的藝術劇團，在這裡，殘障與非殘障藝術家共同合作創作戲劇。Thikwa在柏林自己的表演場地和世界各地的嘉賓表演中展示表演、舞蹈劇場、文本劇場和音樂劇場。提克瓦特别關注表演者的個人特點，在固定的體裁定義之外尋找新的表現形式。在此過程中，它不斷與來自獨立表演藝術界的不同藝術家合作。2018年，提克瓦獲得了著名的“馬丁-林策劇院獎”，并于2019年獲得了德國最重要的戲劇獎之一“聯邦劇院獎”。
[2] 戲劇家，擔任《殘障劇場》戲劇構作。
[3] Umathum, S., & Wihstutz, B. (Eds.). (2015). Disabled theater. Zurich: diaphanes.《殘障劇場》（Disabled Theater）一書，2015年由蘇黎世Diaphanes出版社出版，Sandra Umathum與Benjamin Wihstutz為編輯，由12篇獨立文章組成，圍繞藝術作品《殘障劇場》（Disabled Theater）展開藝術家、觀衆與研究者關于戲劇、藝術、舞蹈、殘障美學等不同觀念之間的多元度對話和思想碰撞。
[4] Schmidt, Y. (2015). After Disabled Theater: Authorship, Creative Responsibility, and Autonomy in Freie Republik HORA. Disabled Theater, 227-240.
[5][6] Jack Paterson. Interview: Exploring Disability Arts: Theater HORA in Zurich. July 9, 2019. theatreartlife.com/artistic/disability-arts-hora
[7] 荷拉劇團官方網站：hora.ch
[8] McAskill, A. (2016). “Come and see Our Art of Being Real”: Disabling Inspirational Porn and Rearticulating Affective Productivities. Theatre Research in Canada, 37(2), 201-216.
荷拉劇團最新創作《荷拉星球》放映資訊
上海
DAWA國際無障礙文化節 @YOUNG劇場
時間：9月18日 16:30
地點：YOUNG劇場 綠匣子（楊浦區控江路1155号）
時長：片長94分鐘 + 映後談30分鐘
語言：影片德語+中文字幕，映後談英語+中文翻譯+手語翻譯
預約方式：YOUNG劇場小程式（本周五開放）
北京
第四屆星空藝術節 @丹麥文化中心
時間：9月25日 13:30-17:00
活動安排：放映 13:30-15:10；研讨會 15:30-17:00
地點：丹麥文化中心（北京市朝陽區酒仙橋路2号798藝術區内）
語言：影片德語+中文字幕，研讨會英語+中文翻譯+手語翻譯
預約方式：請持續關注公号後續推送
《荷拉星球》海報。海報上寫着“荷拉星球”的标題，以及宣傳語“你見過最與衆不同的科幻電影！”。畫面中間是影片中人物與場景的拼圖，背景中是充滿科技感的資料波形圖。
*《荷拉星球》放映項目由瑞士文化基金會上海辦公室支援
包容性藝術宣言研究小組
身身不息：葛慧超 楊普超 林欣蕊 王若凡
Arts Access：傅琳 李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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