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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安全專家談外來物種入侵:普查評估結合,“一種一策”

作者:Beiqing.com

目前,外來物種入侵已經成為全球面臨的生态安全與生物安全重大問題,而大陸是全球遭遇外來入侵物種危害最嚴重的國家之一。針對逐漸增大的外來物種入侵風險,大陸也在做出應對之策。

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确指出“加強生物安全管理,防治外來物種侵害”。今年8月1日,農業農村部、自然資源部、生态環境部、海關總署四部門公布的《外來入侵物種管理辦法》正式實施。農業農村部牽頭于今年啟動了全國外來入侵物種普查工作,以期摸清底數,研判風險,促進防控。

中國農業科學院研究員,國家重點研發計劃“生物安全”重點專項專家組成員萬方浩告訴新京報記者,目前全國各地已鋪開進行外來物種入侵的普查,這也是首次進行如此大規模進行的針對外來入侵物種的普查。當普查結束後将新發現的物種錄入資料庫,根據大資料分析這些物種的分布區域、發展狀态、對經濟損失進行評估,并從中挑選出入侵物種,根據“一種一策”加強防控。

越來越頻繁的外來物種入侵

今年夏天,河南汝州的一條“怪魚”,闖進了人類的社交平台。為了圍捕它,一個公園抽幹了湖水。其身長約有70厘米,鱗片非常堅硬,尾鳍有三片,身上布滿了斑點,還有一張酷似鳄魚的扁平嘴巴——這是它的名字“鳄雀鳝”的由來。

這是一條來自北美洲的兇狠肉食魚類,具有極強的破壞性,堅硬的鱗片和有毒的牙齒使其幾乎沒有天敵。若放歸到天然水域,會捕食本土物種。如果沒有食物,它還可能攻擊人類,危及在水中作業的人。

去年秋天,武漢一張通緝令上了熱搜,被通緝的對象是一株株瘋狂的黃花。不是蕭瑟的“昨日黃花”,而是生命力極強的“加拿大一枝黃花”。

20世紀30年代,它被作為觀賞性花卉引入上海、南京等地。一株植株有上萬種子,被風吹落到再貧瘠的土地上也能生根發芽,并且擠占其他植物生長所需要的養分、陽光,進而造成本地草木、灌木的大面積死亡,所謂“黃花到處百花殺”。

更早一些的去年春天,紅火蟻也曾引起熱議。這是一種棕紅色的小生物,曾長期生活在南美洲,2004年被引入中國,幾乎占領了整個南方,甚至還繼續向更西更北挺進。它不僅侵擾農田,還會攻擊人類——在它的尾部有一根蜇針,被它蜇後會有灼燒般的刺痛感,疼痛消失後會長出膿包。

短視訊平台上還能刷到一串串如同桑葚一般的粉色小球,或趴在水田、灌溉管道上,或挂在農作物的莖葉上。它們是福壽螺的卵,視訊拍攝者常常會戴着手套捏碎它們——福壽螺繁殖率強、擴散速度更快,散播寄生蟲感染、傷害糧食作物,已被列為第一批侵入中國16種傷害最大的一個外來物種。

中國農業科學院研究員,國家重點研發計劃“生物安全”重點專項專家組成員萬方浩告訴新京報記者,伴随着全球經濟一體化加速發展,全球外來物種入侵呈現快速增長趨勢,但遠未達到飽和狀态,“這不僅是中國的現狀,也是全世界的現狀”。

中國是遭受外來物種入侵危害最為嚴重的國家之一。根據生态環境部去年5月釋出的《2020中國生态環境狀況公報》,全國已發現660多種外來入侵物種。其中71種對自然生态系統已造成或具有潛在威脅,并被列入《中國外來入侵物種名單》,219種已入侵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據媒體報道,在660多種外來入侵物種當中,最多的是入侵植物,有370種,占到一半多;其次是動物,有220種,占到1/3,也包括少量的菌物、原核生物和原生生物。

防治之困

外來物種的入侵如同蝴蝶扇動翅膀,在千裡之外掀起一場風暴。

一個非常典型的案例是水葫蘆。20世紀五六十年代,水葫蘆被作為豬飼料引入中國,但很快泛濫成災,侵占了其他物種的生存空間。中國農業科學院環境與可持續發展研究所博士張國良曾對媒體表示,僅水葫蘆的人工打撈一項,每年要花掉1億元費用,化學防除費用也達數千萬元。

巨大的經濟損失背後折射的是防治之困。

東北林業大學副教授荊珍在其論文中指出,目前大陸的檢疫制度隻是針對已知的一些外來入侵物種,在檢疫和預防的過程中其标準和類别所依賴的是已經造成損害的外來物種,但對于那些未知的可能造成損害具有潛在威脅的物種防範力度較低。

此外,荊珍指出,大陸目前釋出的外來入侵物種的名錄尚未把大部分可能存在威脅外來物種收錄進來,僅收錄了已造成危害和破壞生态環境的物種,收錄的外來物種範圍不全面,并且在大陸現有的外來入侵物種名錄中,沒有将已經造成損害的入侵物種按照不同危險級别來指定目錄。

根據生态環境部釋出的《2019中國生态環境狀況公報》顯示,目前全國已發現660多種外來入侵物種。其中,71種對自然生态系統已造成威脅或具有潛在威脅的,都被列入《中國外來入侵物種名單》。然而,像鳄雀鳝這樣的物種卻并不在其中。

“因為人力、物力、财力的原因,我們現在隻能針對一些重點外來物種進行防控。此外,外來物種造成的經濟損失到底有多大,還需要進一步掌握情況。”萬方浩表示。

另一方面,則是公衆意識的淡漠。網際網路拉近了全球的距離,外來危險物種可能順着郵單、快遞以新奇萌寵的身份遠渡重洋。

此前曾有媒體報道,在網購平台上,有人花110元買下一隻巴西所羅門蜘蛛,同等大小的母蜘蛛則為158元,商家會附上新手飼養套餐,其對外宣稱“上架都是符合要求的”。而事實上,當這些“外來客”被棄養、放生後,就流向了自然環境中。

“在以往,一個外來物種進入可能需要十天八天,現在随着物流飛速發展,可能半天就到了,對于這種擴散傳播是下一步要研究的重點。”萬方浩指出。

中國方案與經驗

“我們國家對外來物種入侵的研究起步比較晚,真正開始大規模研究是在21世紀初。”萬方浩介紹,二十餘年來,國家層面開始開展外來物種普查防控,十四五期間,“生物安全關鍵技術研究重點專項”被納入國家重點研發計劃。

這些年來,在這個過程中形成了防治外來物種入侵的中國方案。據了解,目前,大陸已經形成了能夠有效應對生物入侵的中國方案,即4E行動。從早期的預防預警(E1, Early Warning & Prevention)和檢測監測(E2, Early Monitoring & Rapid Detection),到中期的撲滅攔截(E3, Early Eradication & Blocking),再到後期聯控減災(E4, Entire Mitigation),涉及多個環節。

在預防方面,“已完成了200種外來入侵物種的适生性分布區分析。典型的應用案例包括廣東省紅火蟻防控指揮中心系統,能夠對廣東省紅火蟻防控面積進行監測。”

在行動監測方面,“目前已完成了700餘種(含本地種)分子檢測與智能識别技術的研發,以及120多種入侵植物的智能監測平台。”

而在撲滅攔截方面,包括早期根除滅絕、廊道節點攔截、生态屏障阻隔和疫區源頭管控四個環節。“目前已經完成了對50餘種入侵生物的滅除與攔截。”

聯控減災方面,包括傳統生物防治、生态替代修複、區域聯防聯控和跨境協同治理四個環節,也已進行廣泛運用。

豚草,是一種原産于北美洲的惡性入侵雜草,在大陸華南至東北的大部分地區均有分布,雖說是草,其根部比大拇指還粗。它最大的問題在于其花粉毒性很強,極容易引發人群過敏。據萬方浩稱,豚草花粉過敏患者占豚草發生區人口總數的2%-3%,過敏症人群達1450餘萬人,每年直接醫療費用14.5億元。

“我們中國有句古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們決定嘗試去找到它的天敵,采用生物防治。”經過嚴格的科學和行政程式,萬方浩團隊從原産地引入7種豚草天敵,最終篩選出豚草卷蛾、廣聚螢葉甲2種。前者蛀食莖稈、截流營養,後者聚集蠶食葉片。

這兩種同屬于外來物種的昆蟲是否也會造成新的生态災難?萬方浩解釋說,在引進前已經進行過多年野外跟蹤實驗,證明了這兩種天敵昆蟲的寄主專一性,對其他本土植物高度安全。

天敵進來之後,豚草很快被打敗。經多年大面積推廣應用,這兩種昆蟲在19省份成功建立自然種群,并由中心釋放區域逐年向周邊擴散;“在有些已經大面積生防中心區,豚草植株死亡率達90%以上”。萬方浩透露,接下來還将在新疆等地釋放。

萬方浩認為,在防治外來物種入侵的問題上,離不開政府支援各個部門的協調,離不開各行業專業人員、基層人員的參與,還有科學教育的普及。“我們也發現好多外來入侵物種是志願者或者基層農民最先發現的,這是一個知識普及的問題,首先要認識它。”

全面普查外來入侵物種

針對外來入侵物種問題,農業農村部等5部委于今年初印發《進一步加強外來物種入侵防控工作方案》,這一方案明确要求:到2025年,外來入侵物種狀況基本摸清,法律法規和政策體系基本健全,聯防聯控、群防群治的工作格局基本形成,重大危害入侵物種擴散趨勢和入侵風險得到有效遏制。

新京報記者了解到,目前全國各地已啟動外來物種入侵的普查,這也是首次進行如此大規模進行的針對外來入侵物種的普查。

據了解,普查工作分面上調查和重點監測。全國範圍有多少外來入侵物種,是面上調查需要明确的首要問題;重點監測則是針對164種重點外來入侵物種開展調查。

普查工作由農業農村部牽頭,自然資源、海關、環保、住建及林草總局等部門協同參與。中國農業大學植物保護學院植物生物安全系教授李志紅認為,這次普查,對大陸現有的外來入侵物種種類、分布區域、危害程度等方面的資訊,将有更加詳細和精确地掌握。

2022年1月,農業農村部增設了新的部級重點實驗室,即農業農村部植物檢疫性有害生物監測防控重點實驗室,由中國農業大學牽頭、中國農科院植物保護研究所及南京農業大學共建。重點實驗室的建設,目的即為進一步加強和促進植物檢疫性有害生物和外來入侵物種的防控工作。

萬方浩告訴新京報記者,當普查結束後将新發現的物種錄入資料庫,根據大資料分析這些物種的分布區域、發展狀态、對經濟損失進行評估,并從中挑選出入侵物種,根據“一種一策”加強防控。

在大陸已确認的外來入侵物種中,有相當部分是人為無意傳入的。外來物種入侵的隐蔽性更加突顯了全民參與的重要性。萬方浩認為,對于普通公衆而言,要加強《生物安全法》的宣傳與學習,積極履行植物檢疫責任,參與科普教育,志願參與防除活動,規範放生行為。

“提高認知、強化責任、全民防範、築牢高牆。”萬方浩說,這将是一場漫長的戰役。

新京報記者 李照 編輯 袁國禮 校對 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