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楊多傑近年來專注于茶文化研究，出了好幾本好書。最近,他和我談起平劇大師梅蘭芳飲茶的故事，頗為感慨地說，平劇演員如果會喝茶，對演員保護嗓子、清熱解暑、提高免疫力都很有幫助的。
他這一說，倒引起我的興趣和求知欲。平時，我隻知不管喝花茶還是清茶，都有一股清香甘洌的味道，比飲白開水好喝多了。飲茶除了解渴提神外，難道還有什麼益處嗎？我忍不住追問。
四川蒙頂山“綠芽飄雪”茶
以梅葆玖先生命名的“梅香玖韻”茶
多傑撲哧一笑，說：“剛才您說的是老式年間對茶葉的認識，如今飲茶不隻是有那幾樣好處，往大了說，茶水裡邊有茶多酚、兒茶素、葉綠素這些好東西，對演員上台唱戲好處可大了！”“噢？您說說都有什麼好處？”“首先不管您喝什麼茶，茉莉花茶、綠茶，還是紅茶、烏龍茶、鐵觀音等，都有消炎抑菌的作用。另外，還能提神醒腦，您晚上有戲，上戲園子前，把茶水喝透了，就會覺得精神飽滿，因為茶水中的這個酚、那個素，可以适當提升人的中樞神經的興奮度，文的讓您唱得有高音，武的讓您打得有勁頭。還有，您要是中午喝高了點，有些頭暈目眩，适量喝點好茶，還能醒酒開胃，不耽誤演員晚上的演出。這些不是和成功演出有一定的關系嗎？”
原來如此！這使我想到兩句話：老百姓說的，“居家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而平劇戲班早年流行的一句話：“煙酒茶，是大拿，老闆底包離不開它！”如今，演員煙、酒可以不要或少要，而飲茶品茗看來不可免。
科學研究證明，飲茶對演員上台演出是有諸多好處的。據我所見及釆訪老藝術家的後人所知，平劇藝術家當然是飲茶的，而且還有一些有趣的故事。茶香佐文，餘韻悠長，且聽在下道來。
梅蘭芳《生死恨》劇照
天津泉祥鴻記茶莊茶單（楊多傑藏）
譚門飲茶習慣各不同
過去常說，生在北京、長在北京的老藝術家、老演員，都喝茉莉花茶。雖大多是這樣，但也不盡然。先說一家七代都宗老生一行的譚門，我為此釆訪了譚元壽的三公子譚立曾先生。據他說：譚家第二代第三代的老祖，因為時間久遠，喝什麼茶，他不知道。但他的祖父譚富英先生喝茶，卻從不喝花茶。因為祖父脾胃不太好，從不曾大汗淋漓，一生遠離寒涼之物，飲酒要飲燙得熱熱的紹興黃酒，飲茶要飲祁門紅茶，茶裡面要放一塊方糖，有時方糖用沒了，祖母就抓一把白糖撒茶裡。祖父也不說什麼，因為他看重的是茶。紅茶有暖肚養胃的功效，還能促進血液循環，飲後心曠神怡，精神頭十足，是以祖父隻飲紅茶。
譚立曾先生還說到父親譚元壽喝兩種茶，而且喜歡喝濃茶：“早餐以後，我母親要給他沏花茶，茶葉放得很多，真是沏了一杯濃濃酽茶，那顔色就跟一盞中藥似的，每天我或我母親給他刷茶缸，都要費很大勁。下午去戲園子之前，要喝兩杯菊花茶，這茶去火提神，有利嗓子清爽痛快。過去的人不知道喝酽茶不好，不過我父親喝了一輩子濃茶，倒也沒出什麼大事兒。”
而大哥譚孝曾則對茶不親。譚立曾說到，大哥冬夏都喝白開水，大概是因為自幼入北京戲曲學校，學校裡主要喝白開水，年頭一多，習慣成自然了，就成為白開水專業戶了。
梅蘭芳講究飲花茶
梅蘭芳及梅葆玖兩代京師大師，都喜歡飲茶，而且是很講究的。在《梅蘭芳舞台生活40 年》第1集中，就提到二位的飲茶轶事。1950年的6月初，已經是炎夏了，梅大師與秘書許姬傳兩人從上海回到闊别已久的北京。因為當時梅大師故居的房子已經賣掉，是以就住在前門外李鐵拐斜街的遠東飯店内。晚上兩個人坐在沙發上，沏上東鴻記茶莊的茉莉雙窨（同“熏”，制茶之法）茶，呼吸着茶香和窗外的微風，兩人心情高興極了。這個坐落在前門大栅欄東頭路北的東鴻記茶莊，現在已不存。這和大栅欄的瑞蚨祥綢緞莊這兩家店的東家都是山東濟南孟家。這家茶葉店直到20世紀50年代初仍然是北京最大的茶葉鋪。我問多傑：“茉莉雙窨，是不是就用好綠茶窨兩回茉莉花骨朵呀？”“不是，要窨六七次之多才算完成。是以茉莉雙窨茶在該店諸多茶品種中是最貴的，是該店的鎮店之寶。”
範梅強先生也是這樣講。他說：“爺爺（梅蘭芳）和奶奶（福芝芳）愛喝進階的茉莉花茶。爺爺抽點煙喝點酒，都是應酬，隻一點點，但喝好花茶是他夫婦倆的嗜好。爺爺說，喝好花茶後，心裡特别高興，是以每天離不開茶。但他也喝紅茶，冬季喝錫蘭（斯裡蘭卡）紅茶是他的最愛，這茶要煮，煮開了以後，倒入牛奶或兩片檸檬，喝後感到渾身熱乎乎的，冬天上場唱戲，碰上條件再差的戲園子也心裡有底，不會感到冷。”
“那葆玖老師對茶怎麼樣？”我問。範梅強一樂，說：“九叔喝茶太逗了，大雜燴。因為他門人弟子多，國外國内去的地方也多，人家送他的茶也是五花八門，他是哪樣都嘗嘗，是以花茶、綠茶、紅茶、鐵觀音，還有普洱都不排斥，有什麼喝什麼，最逗的，是福建甯德地區壽甯縣，山高霧濃，是國内有名的産茶區，盛産綠茶，九叔愛好飲茶被他們知道了，于是征得九叔的同意，用一款極好的綠茶，以九叔的名号取名‘梅香玖韻’（見圖）在國内外發行，這也是一則梨園佳話吧！”又談到範梅強的母親、餘派老生藝術家梅葆玥的飲茶習慣，範梅強先生說：“平日若蹭不到父親、弟弟的好茶，她就喝北京的‘高末’，她愛喝這種茶。”其實筆者也愛，當然最佳是北京張一進制産的。因為這茶中也有不少進階好茶的葉子末，香而不過，品而不膩，缺點就是不耐時候，沏過三泡就沒味了。
馬連良隻喝碧螺春
馬連良大師的飲茶習慣，我采訪其女馬小曼而得知。她說，父親隻喝一種茶：太湖洞庭山産的清茶“碧螺春”。茶沏好後，茶香噴鼻誘人，不過往往水上漂起一層白毛狀物，父親是要把這層澄下去的。我又問：“您呢？”馬小曼大笑：“我就喝白開水，小時候在中國戲校上學養成的習慣。不過最近幾年，小燕（其夫燕守平）的學生多，寄來的茶葉也多，他喝什麼我就喝什麼。”我說，此也算夫飲婦随了吧！
馬長禮和小王玉蓉這對夫妻飲茶成趣。馬長禮北京長大，專喝茉莉花茶，晨起用開水沏在蓋碗裡，然後倒出來吸溜吸溜就能喝。其女婿杜鎮傑說：“嶽父這手活兒我可學不了……”小王玉蓉生在南方，喜歡喝西湖龍井、太湖碧螺春。晨起，把茶葉放茶缸内，先用80攝氏度水沏三分之一，然後再用開水所謂“砸”一下沏滿。馬長禮三哥對三嫂喝清茶不以為然，常說：“在北京你不喝花茶那不對呀！不過雖愛好不同，但都是又好嗓又高壽。”
下一代的平劇藝術家，趕上好時代，唱茶就更講究了。比如杜鎮傑，不吸煙，少動酒，就愛飲好茶。每年要從安徽宣城泾縣産茶區買八斤上好的泾縣特尖綠茶，并放在特為放茶置辦的小冰箱内，等于每天飲新茶。
再說一個大武生葉金援，這位是煙酒不動，隻與茶親。他夫妻是四川成都人，姻親每年都買四川西南雅安蒙頂山的好茶寄給他們。史載：雅安常年雲霧缭繞，土壤肥沃。良好的自然環境為茶樹的生長提供了好條件，是中國最古老的名茶。什麼蒙頂甘露、綠芽飄雪（見圖）等好茶，葉金援都飽飲之。杜、葉兩位，一六十多歲，一七十有餘，均毫無老态，一嗓子依然高寬亮，一仍能唱《古城會》的關老爺，遠離煙酒，愛好飲茶，可能也是原因之一吧。
飲茶趣聞一則
最後我再講一則飲茶故事。上世紀60年代初，我的好友譚派大老生高寶賢，每晚散戲以後必到我家，那時我自己獨居四合院的南房，我為他沏上一壺好香片，他邊飲茶邊講，方才在台上他怎麼演的？他老師譚富英是怎麼唱的？一講就一二個小時，小茶壺喝了好幾壺，才極高興地告辭而去。
可這隻延續幾天，一天，他告訴我明天不來了。我驚問為啥？他說：“你老一杯一杯地灌我，回家的路上，走到一半就要小解，找不到公廁，實在憋得難受。”我說：“咱們少喝還不行嗎？您還得來，咱們聊天多長學問啊。”寶賢哥說了一句：“那行，你可别再灌我了，當然，我也是愛喝。”第二天，他又來了，又接着聊。可過了幾天，寶賢哥下最後通牒：“實在不能再來了，盡管我喝得少了點，可回去後，我總睡不着覺，總‘打更’（失眠），我也受不了呀！”我說：“那咱們不喝茶，喝白開水還不行嗎？”寶賢哥眉頭一皺，說：“白水窦章（指白開水）啊，那我還是别來啦！”
（原标題：平劇名角百年飲茶趣聞）
來源：北京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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