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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冠群芳的寶钗為什麼那麼冷漠無情?

作者:靜看春秋與經典
豔冠群芳的寶钗為什麼那麼冷漠無情?

那一年,年幼的寶钗永遠失去了父親。那一年,寶钗大概八九歲吧,那時,她還不知道“死”意味着什麼,那時,她大概以為父親是太累了,要多睡一會兒。

身為皇商,父親東奔西走做生意,在家的日子,總是太少。但是,父親每次回來,都會給寶钗帶回各地的“土儀”,有趣的玩藝兒。不過,寶钗最期待的還是父親把她抱在膝上,教她讀詩詞。

父親朗朗的聲音和寶钗奶聲奶氣的聲音,是最默契的音符,湊出家裡歡樂的交響樂。

當然,也有不和諧的音符,那是哥哥薛蟠又被老師告狀不肯讀書,再不然,就是他又在外面闖了禍,被母親遷怒跟他的小厮。

寶钗知道父親不是不喜歡哥哥薛蟠,隻是不喜歡他的淘氣,是以,為了得到父親更多的愛,寶钗總是假裝很乖巧,一副小小淑女的樣子。

隻是,父親不知道,寶钗也是個淘氣的,别的不說,趁父親叔叔不在家,撺斷兄弟姐妹們偷偷溜到書房讀“閑書”、“雜書”,這一項,被父親知道了,就要被罰牆角面壁了。

父親和叔叔還是知道了,“打的打,燒的燒,從此丢開手”,再不看了。

寶钗後悔,她還沒來得及向父親好好認錯,父親就病了,躺在床上,母親每天衣不解帶地照顧,喂飯、喂藥,母親不讓丫鬟婆子們靠近父親,一切都要親自來做。

寶钗也陪着母親,哥哥卻仍舊在外面鬥雞走狗,完全不把父親的病放在心上。

母親時常趁父親睡着時偷偷抹眼淚,寶钗從來不哭,她知道自己一哭,父親更急,母親更傷心。

不,她也哭的。夜裡,她睡在父母房間新添的小床上——那是她讓母親吩咐人為自己添的,即使是夜裡,她也不回自己的房間,她要陪着父親和母親。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聽着父親似有若無地呻吟,想着母親緊縮的眉頭,寶钗的眼淚不争氣地流下來,打濕了一條又一條絹帕。

可是,她和母親還是沒有留住父親,寶钗很慶幸,父親去時是躺在母親的懷裡,是拉着自己的手的。

豔冠群芳的寶钗為什麼那麼冷漠無情?

那是一個有星星的夜晚,寶钗擡頭,從雕花窗裡望去,她看到西邊的天空有一顆最亮的星星,她聽人說愛你的人死了會變成天上的星星看着你,寶钗知道,最亮的那顆星星,一定是父親。

天亮時,哥哥薛蟠才被老仆人從外面找回來,然後就是族裡的人都來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來了,大家有哭的,有勸的,有忙着張羅喪禮的……

寶钗怔怔地看着,她有一個感覺,等這些人都走了,父親就會有空抱着她坐在書房外的芭蕉下讀詩了。

那些人都走了,寶钗才知道父親永遠不會回來了,他永遠地走了,是她和哥哥穿着滿身缟衣送他走的——他已經回到了他來時的大地,又飛升到了天上,變成了那顆最亮的星星,凝望着自己!

豔冠群芳的寶钗為什麼那麼冷漠無情?

“父親是死了!”寶钗很快的确定了這一點,她知道她再也不能奢望父親會帶着各地的“土儀”、有趣的玩藝兒,突然出現在門口了,父親已經死了。

但是哥哥薛蟠沒有變,還是整天整天地不着家,在外面和他那些狐朋狗友花天酒地、鬥雞走狗。母親每日以淚洗面,父親的死,是她不能接受的,她不知道他丢下的偌大的家族和生意,她該如何打理,何況兒子薛蟠是越來越不服管教了,别說指望他管理生意,他不在外面闖禍,已經是阿彌陀佛了。

寶钗知道,她必須堅強起來,父親已經不在了,但是她和母親還要好好地活下去,哥哥指望不上,她更要體貼母親,代替父親,照顧好母親、家庭和生意。

聰慧的寶钗,歲月靜好時,她在父親的護佑下過着晨風雨露、春花秋月的詩意生活,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十項全能;父親不在了,她便學着管理家事、打理生意,樣樣來得。

父親的死,像一塊跳闆,逼迫着寶钗從無憂無慮的童年直接跳到了精明能幹的成年,寶钗是一個沒有青春的青春少女。

父親的死,将寶钗的心裹上了一層堅硬的膜,她變得堅強,也變得冷漠,她明白失去親人固然痛苦,但是活着的人不能隻沉浸在傷心裡,活着的人要做活着的事。

豔冠群芳的寶钗為什麼那麼冷漠無情?

金钏兒死了,襲人聽見,傷心地流淚,寶钗卻雲淡風輕地去安慰姨媽王夫人。

都罵寶钗冷漠無情,可是死者長已矣,活着的人還要活下去,王夫人已經愧疚地流淚了,難道作為親外甥女的寶钗還要橫加指責嗎?

何況,金钏兒之死,王夫人是有錯,但錯不至死。

要寶钗去問罪寶玉嗎?寶玉何罪之有?他隻不過是和金钏兒開了一個玩笑。他也許錯了,但是沒錯到需要去為金钏兒抵命。

金钏兒已經死了,除了在精神上多給她的家人一些安慰,在金錢上多給一些補償,還有比寶钗的建議更有人情味兒、更合理的安排嗎?

尤三姐死了,柳湘蓮出家了,薛蟠很傷心,因為他們是好哥們兒。薛姨媽很難過,因為柳湘蓮救過她的兒子,而她也正在張羅為他娶媳婦兒。

寶钗卻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也是他們前生命定。”就像當初金钏兒死了一樣,寶钗的話一貫的冷漠無情。

可是,尤三姐和柳湘蓮與寶钗什麼關系?除了在母親哥哥嘴裡出現過,他們于寶钗,隻是一對陌生人。

自己家裡的事,寶钗還操心不過來,哪有心思管一對陌生人的“死活”?

況且,還是那句話,死的人已經死了,活着的人還要活下去,尤三姐死了,人死不能複生,柳湘蓮出家了,薛蟠也派人四處尋找了好幾天了,也已經仁至義盡了。

莫說是結義兄弟,即使是親兄弟,也不能因為他丢了,其他的一切就都不顧了,就像寶钗說的“死的已死了,走的已走了,也隻能由他罷了”,傷心,難過,哭泣,能改變的了事實嗎?

豔冠群芳的寶钗為什麼那麼冷漠無情?

薛蟠被柳湘蓮暴打一頓,覺得無顔見人,要借做生意為由,外出躲羞。薛姨媽心疼兒子在外吃苦,也怕他不懂生意,被人欺騙,折了本錢。

寶钗不以為然,他說薛蟠出去自然少不了吃苦,但是他能就此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豈不是好事;若是他不知悔改,即使天天把他拘在家裡,也免不了他惹禍生非,打死馮淵,就是例子。既然如此,倒不如舍出一些本錢,試他一試,就當交學費了。

一個十幾歲的少女能有如此眼界深遠的分析,冷靜的讓人可怕,她不是不知道母親的擔心是事實,但是一味地擔心、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該承擔的就要去承擔,該面對的就要去面對,該付出的代價就要付出。

生死都經曆過了,還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呢?

寶玉挨打,襲人冤枉了薛蟠,寶钗回來責怪他,薛蟠口無遮攔,說寶钗是看上了寶玉,才處處維護他。

寶钗又羞又氣,急得直哭,哭又不敢哭,怕母親更着急傷心,隻好偷偷在蘅蕪苑無聲抽噎了一夜。

寶钗的哭,固然是生薛蟠的氣,又何嘗不是多年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

豔冠群芳的寶钗為什麼那麼冷漠無情?

面對哥哥的奚落,她是否會想自己這些年在賈府承歡長輩,交好同輩,優待下人,陪盡笑臉,努力搞好一切人際關系,還不是為了借助賈府的力量,撐起薛家的家業?

若是薛蟠争氣,寶钗又何需如此?若是父親還在,寶钗又何需如此?

是以,次日,黛玉調侃寶钗哭紅的雙眼,寶钗不是聽不見,也不是聽不懂,而是不在乎,相較于母親的身體、家庭的和諧,自己受點委屈根本不算什麼。

從父親死的那一刻起,真正的寶钗就随着父親離去了,留下的寶钗,隻為家族而活。

經曆過生死的人,其他的都擦傷;經曆過生死的人,也看淡了生死。

寶钗的冷漠,是因為她看透了一切,看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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