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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愛白雲的飄浮,因為懂得漂泊的甘苦|紀念黑塞逝世六十周年

作者:Beiqing.com

德國西南部的小鎮卡爾夫距離瑞士最南端的山村蒙塔尼奧拉約306公裡。今天如果乘火車從卡爾夫前往蒙塔尼奧拉,大約需要六七個小時,自駕的話會短一些,四個多小時就能抵達。今年這個酷暑席卷歐洲的八月,兩個同樣遠離繁華都市而置身山林環抱的村鎮盈滿節慶的氣氛,人們用演講、朗誦會和展覽,紀念同一位德語作家:赫爾曼·黑塞。

他愛白雲的飄浮,因為懂得漂泊的甘苦|紀念黑塞逝世六十周年

赫爾曼·黑塞(1877—1962),生于德國施瓦本地區一個傳教士家庭,曾短暫就讀于修道院學校,因難以忍受經院教育而逃離。後來從事過多種工作。1904年出版《彼得·卡門青》,确定文壇地位。1912年遷居瑞士,後隐居于南部鄉村。熱愛東方文化。代表作有《悉達多》《荒原狼》等。1946年獲諾貝爾文學獎。

從卡爾夫走到蒙塔尼奧拉,黑塞用了一生的時間,八十五年的歲月。他這一生,跨越了兩個世紀,經曆了兩次世界大戰,在時局劇變與人情浮沉中承受過多番精神困苦,卻在種種磨難中以不屈的意志和熾烈的激情寫出了燦如星河的詩意文字。如今,在他逝世六十年之後,這些文字依然召喚着全世界熱愛文學的人,追随他的心靈漂泊,在如磐風雨中探尋人性的希望與美的光輝。

他愛白雲的飄浮,因為懂得漂泊的甘苦|紀念黑塞逝世六十周年

《黑塞精選集》(《在輪下》《德米安:彷徨少年時》《悉達多》《荒原狼》《納爾奇思與歌爾得蒙》),作者:赫爾曼·黑塞,譯者:楊武能 王濱濱 李贻瓊,版本:譯林出版社 2022年8月。

小鎮的青春,成長的創痛

1877年7月2日,卡爾夫的一個新教虔敬派家庭中誕生了一個男孩,父母沿用了孩子外祖父的名字,給他取名赫爾曼。十九世紀七八十年代是德國文學史上極具傳奇色彩的二十年,文學天才幾乎是組團降生:海因裡希·曼與托馬斯·曼兄弟、裡爾克、穆齊爾、卡夫卡、布洛赫等等。他們與赫爾曼·黑塞一起構成了二十世紀上半葉色彩斑斓、震人心魄的現代派文學光譜。在這個譜系裡,從北德的呂貝克到奧匈帝國的布拉格、克拉根福特、維也納,每一位作家的出生地與原生家庭都為他們創作提供了最初的動力源,滋養了文思的萌芽開花,觸發了付諸筆墨的心靈風暴。

黑塞也是如此。他出生和成長的卡爾夫雖然是個小鎮,卻也有上千年的曆史,地處風光秀美的施瓦本山林之中,自十七世紀晚期以來就深受虔敬派符騰堡分支的影響,具有強調内省深思的宗教氛圍。黑塞的外祖父赫爾曼·貢特就是一位聞名遐迩的大學者和傳教士,曾受巴塞爾崇真會派遣,在印度傳教二十餘年。黑塞的父母也曾遠赴印度傳教。他們從遙遠的亞洲帶回了佛教與印度教文化的書籍、雕像和别具風情的精神資源。

卡爾夫四周的旖旎風景,虔敬派的内心審思,尤其是印度文化的奇光異彩,必然浸潤了一個小鎮少年觀看世界的眼睛,啟迪了他洞察幽微的慧心,引動了他跨越山海的神思。然而在這靈思與美感轉化為動人文字之前,這片土地和這個家庭卻在另一個方面給予了他寫作的推動力:黑塞在家鄉經曆了成長的創痛。早慧的他,在父母的期待中應該和外祖父一樣,先入毛爾布倫修道院,繼而在圖賓根神學院修習,成為一名廣受尊敬的神職人員。毛爾布倫修道院的神學院距卡爾夫三十公裡,始建于1556年,是施瓦本地區享有盛譽的宗教教育機構,通過嚴苛的入學考試選拔青少年學生,通過更為嚴苛的古典課程與生活規範将其培養為未來的教會精英。德國大詩人荷爾德林也曾就讀于此。

1891年,十四歲的黑塞以優秀的成績通過了入學考試,進入了毛爾布倫修道院。但他的不羁天性與文學追求與這裡的學院規訓形成了尖銳的沖突,他深陷苦悶,瀕臨絕望。第二年他逃出了修道院,并且在與家人的通信中流露出自殺的念頭。家人将他送去了精神病療養所,随後又讓他去做鐘表工廠的學徒工,放棄了讓他繼承家學、入職教會的願望。黑塞自己則堅定地走上了文學道路,1895年開始在圖賓根一家書店裡做學徒工和助手,1899年開始發表詩歌,1904年以一本《彼得·卡門青》一舉成名,從此成為職業作家。

1906年,黑塞和自己的第一任妻子瑪麗亞·貝諾利已經定居在了博登湖畔。面對着甯靜的湖光山色,他以自己十四歲到十八歲的那段艱難歲月為素材,寫出了自己的第二部小說,名之為《在輪下》,再次轟動文壇。封閉、壓抑的學校生活,躁動不安的少年心靈,冷漠保守的成人世界,令人扼腕的夭亡結局,這是黑塞版的“殘酷青春”,也連通着二十世紀初整個世界文學中的青春書寫。這是一個發現青春的時代,更是一個新舊對抗的時代。正是所謂叛逆期的少年們,以備受摧殘的身體與心靈,表達了面對一整套因循守舊、磨滅個性的社會機制的悲憤之情,由此代言了所有欲求革新而身受束縛者的憤懑與反抗。黑塞自己坦言,這是他個人的遭遇,卻也是一代人的青春傷痛。其實不止黑塞,裡爾克、托馬斯·曼與穆齊爾也都在1900年左右貢獻了自己的青春叙事,組成了現代文學中飽含時代意蘊的青春景觀,其中回蕩着不息的抗争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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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塞自畫像,1919 年左右。

不過,黑塞對青春的追懷不止于這一聲哀歎。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硝煙還未散盡,身心俱疲而茫然失落的德國年輕讀者,紛紛在一本名為《德米安》的小說中找到了自己的知音。書中記述了作者埃米爾·辛克萊爾從十歲到二十多歲的成長曆程,坦率而細緻地描述了他童年時遭受的欺淩,少年時萌發的性意識,對年長女人的愛慕,在不同思想沖撞中的彷徨,從友人德米安得到的啟迪和最後奔赴戰場的心緒。全書奔湧着一種探尋自我的真誠,一種渴望新生的熱忱,讓人很難不相信這真是出自一個青年作家之手。

然而,辛克萊爾其實是黑塞的筆名,他有意讓人誤會這是一部作家自傳,就是要讓讀者與自己一起沉浸式地體驗特殊年代裡的少年情懷。同時,他也将自己親身體驗過的精神分析方法融入了這部成長發展小說的寫作中,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本能欲求與原型幻想一一剖析給讀者。《德米安》由此一改《在輪下》的悲情格調,成為時代特色鮮明的一部成長發展小說。可以說,黑塞以《德米安》創造了一個新版本的青春化身,正如他所崇拜的歌德從少年維特走向了威廉·麥斯特。

作家本身的成長就是不斷與自己的過往告别。但告别之後未必不會有重逢。對于黑塞來說,毛爾布倫修道院的創痛經曆或許是他最希望告别的青春記憶。但在他邁過五十歲門檻之後,他卻讓修道院連同其中的苦修生活再次進入自己的文學世界裡。1930年出版的小說《納爾奇思與歌爾得蒙》,故事發生的核心場所是一所曆史悠久而戒律森嚴的瑪利亞布隆修道院。不過,黑塞并沒有重複二十年前那個自傳色彩濃烈的悲傷故事,沒有控訴,沒有哀怨。他将小說叙事的時間設定調回到中世紀,以豐沛的想象力構造出與自己生平截然不同的情節。

最重要的是,他塑造了德國文學史上最為閃耀奪目的雙子星納爾奇思與歌爾得蒙。一個順應經院教育,嚴守禁欲主義,智識天賦超群,象征了人的靈性追求;一個莽撞好動,離經叛道,縱情享受感官享樂,生命活力飽滿奔放,象征了人的肉體存在。而偏偏這兩人成為了修道院裡的同窗與摯友,彼此情深義重。歌爾得蒙從修道院出逃,輾轉紅塵,嘗盡歡愛,最終卻因緣際會,經納爾奇思搭救,重回修道院。然而他終究無法回歸這個與世隔絕的封閉空間,再度流浪之後,最終病死在納爾奇思懷抱中。這彼此吸引又永遠分離的兩極結構,無疑寄托了黑塞的人性思考與感悟。

也不妨說,這對文學形象是黑塞對自己身上向往靈性和放浪形骸的對立兩面的提純和賦形。而見證這對友人聚散離合的修道院,已不是黑塞回望往事時的悲情凝結之地,而是他借以打造文學象征體系的一個詩意界域。黑塞以他想象的成長,完成了與自己青春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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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塞。

醒世的呐喊,悟道的歌吟

黑塞的青春寫作不僅讓同時代的人為之着迷,也撥動着後世一代代讀者的心弦。然而真正讓他的聲名跨越大西洋和歐亞大陸,在西方諸多亞文化潮流中和東方億萬讀者群中廣為傳揚的,是兩部堪稱石破天驚的奇書,出版于1922年的《悉達多》和出版于1927年的《荒原狼》。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美國嬉皮士一度視這兩本小說為反叛精神的聖經,追封黑塞為來自德國的瑜伽大師與迷幻藥體驗先鋒。其實對于黑塞自己來說,這兩本風格内容迥異的作品是他的療愈之書,是從他人生最嚴重的危機中孕育而成的果實。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初,黑塞和德奧大多數作家一樣,還天真地期待一場戰争能一掃頹靡與倦怠,讓民族與國家振作一新。然而很快他就清醒過來,在當年十一月就在《新蘇黎世報》上發表了文章《啊,朋友,不要用這些聲調》,反對狂熱的民族主義情緒,反對戰争、仇恨與屠殺,呼籲德國知識分子回歸和平、理智和人道主義。但是他的這聲呼喊招緻了德國媒體的大肆攻擊和“叛國”污名,也讓他在文學界陷入了空前的孤立。然而他始終拒絕“參與這種巨大的謬誤”。

禍不單行,1916年他父親去世,随後妻子也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兩人的婚姻已近乎破裂。接二連三的打擊讓黑塞再度墜入精神崩潰的深淵,他接受了榮格派心理分析師朗格博士的治療。1919年他與妻子分手,移居瑞士提契諾州,最後落腳于蒙塔尼奧拉,在他一生摯愛的湖光山色中寫詩,作畫,感受自然與生活之美。雖然肉身離世隐居,但黑塞的創作之心卻反刍重重災難留下的創傷,驅動創作之筆,造就了兩則意象奇麗的心靈寓言。

1920年,《悉達多》第一部發表,黑塞将其獻給自己的法國朋友羅曼·羅蘭。他強調了這本書寫作的背景是1914年之後令人窒息的災厄,他要努力超越民族之間的分隔,向羅蘭展示自己創造的一個愛與信仰的象征。這同樣是一個探索自我,追尋生命意義的成長故事,隻不過黑塞充分調用了他的家庭和他自己長年以來在印度宗教與文化習俗上積累的知識資源,将讀者帶到了無花果樹下,悠悠恒河邊,目睹婆羅門貴族青年悉達多的流浪修行。

悉達多并非佛陀,他和佛陀相遇又分别,在情場、商界、賭局上曆經磨練,最終在河水邊成為領悟大道的擺渡船夫。這一場修行,也是西方的黑塞,在東方的永恒水流裡,照見自己的倒影,脫離出迷亂與倦乏,感受萬物歸一與生生不息。這已經是道家的境界了。黑塞自己也說,《悉達多》披着印度的外衣,卻更接近中國的智慧。當此之時,多少歐美文人,在世界大戰之後對西方現代文明感到幻滅,急欲在古老的東方中尋得精神寄托。但唯有黑塞,真正努力在中印兩家的思想源流中沉潛體味,在文字上也創造出了如歌如水的韻律之美,成就了融合不同世界的文學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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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塞畫作《蒙塔尼奧拉的花園》,1925年。

與遠赴印度的心靈漂泊之旅不同,五年後出版的《荒原狼》從一開始就将一個在歐洲市民文化邊緣掙紮的中年男子形象推到了幕前。他痛斥市民道德的僞善,又貪戀市民生活的安穩,心中有狼嘶吼,眼前無家可歸,流浪卻又不滿于流浪,不容于世俗卻又無法與其徹底決裂。這無疑也是黑塞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體驗到的孤獨與無奈。然而《荒原狼》沒有停留在城中孤狼狀态的描寫上,而是展示了這頭狼如何重新投入生活。在神秘女郎赫爾米娜的引導下,主人公哈利學會了舞蹈,再次享受了情愛,最後進入了一個魔法劇院,體驗到了種種奇幻現象,而所有的幻象無不對應着他自己那由無數碎片拼成的人格,對應着他的愛欲生死本能,對應着一個現代人的扭曲、異化、分裂、沖動和心底深處不熄不滅的對不朽的追求。

面對周圍世界的庸俗和虛僞,荒原狼發出了驚世的呐喊,震撼了人心;而面對自己内心的分裂和混亂,荒原狼又發現了莫紮特代表的古典理想與爵士樂代表的新世俗文化的和解可能,讓人看到光明。小說的開放式格局也暗示了現代人永遠不會停止的自我探索。奇絕的形象,奇幻的情節,奇妙的布局,讓托馬斯·曼也不禁擊節贊歎,說這是德國文學中可以與喬伊斯的《尤利西斯》比肩的現代派傑作。

《悉達多》與《荒原狼》,仿佛是黑塞二十年代的文學創作中一陰一陽兩個極點。《悉達多》是清涼,是甯靜,是來自遠方的歌吟,是少年逐漸成熟,在時光中圓滿而通透;《荒原狼》是熾熱,是激狂,是深入曲幽的遊戲,是老年重歸年少,穿越幻象而重新開機探索。而讓這陰陽交會的,是從精神困境中走出的黑塞,對現代人精神重生的期盼與想象。在漫漫長路上跋涉的悉達多和在魔法劇院中曆險的荒原狼,在河邊傾聽水聲的微笑船夫和被莫紮特喚醒的迷途浪子,他們都是黑塞式的探尋者,黑賽式的悟道者,縱然經曆再多波折和迷惘,卻依然擁有強大的内心力量,并以這力量去開拓新的精神境界,讓人與世界擁有新的諧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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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塞畫作《遙望波雷薩》,1926年。

山中有隐者,雲影共天光

整個二十世紀的歐洲,被熱戰和冷戰反複撕裂和毀壞。對于經曆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人,第二次世界大戰是重來的噩夢,比上一次更為殘暴、野蠻和瘋狂,也更容易讓人陷入絕望。對于德奧兩國的人來說,噩夢在三十年代初就已經開始吞噬他們的“昨日世界”,納粹勢力迅速蔓延,希特勒掌權後變本加厲地迫害猶太人和一切不符合納粹意識形态的作家、藝術家。德語作家開始大舉流亡。

1931年的黑塞,與這陰雲還相隔遙遠。他在蒙塔尼奧拉搬進了新家,與猶太裔的尼侬·多爾賓結婚。在靜谧山林和新婚妻子的陪伴下,日子過得安甯而惬意。但他很快意識到了時局的變化,也很快就承擔起了援助流亡作家的道義責任。從1933年至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黑塞在蒙塔尼奧拉的家接納過不計其數的流亡者,在簽證上幫他們與瑞士政府交涉,在情感和金錢上給予他們無私的幫助。托馬斯·曼和布萊希特在流亡途中都曾到此做客。黑塞與茨威格也一直保持通信。1939年起,黑塞自己的作品也被納粹德國列為“不受歡迎的書”,禁止出版。然而這也沒有阻擋黑塞繼續向流亡作家伸出援手,繼續高揚和平主義與人道主義的旗幟,并且繼續寫作。

的确,作家黑塞用以對抗殘暴和野蠻的正是自己的寫作。他從1932年開始,耗費十年心血,寫完了他最後一部長篇小說《玻璃珠遊戲》。據他自己所言,他要用這本書建設一個容他呼吸和生活的精神空間,一個避難所和城堡,同時也是表達一種對野蠻的國家權力的精神反抗。這是一部未來小說,卻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科幻小說。黑塞設計了一個學院系統卡斯塔裡,将音樂、哲學、數學等人類精神領域都轉化為抽象符号的遊戲,也即所謂玻璃珠遊戲。這個學院的成員正是以這包羅萬象的遊戲儲存和發展着人類的公德心成果,人類的知識、藝術和純潔的精神追求。主人公克奈希特天資聰穎,在這個與俗世隔絕的卡斯塔裡王國一步步晉升,最終成為了玻璃珠遊戲大師。不滿于這個空間的封閉,他走出了卡斯塔裡,走向了普通人的世界,投身教育青年的事業,卻不幸溺亡。這部小說1943年在瑞士出版,托馬斯·曼對之贊譽有加,将其視為自己的《浮士德博士》的姊妹篇。

毫無疑問,卡斯塔裡也有着毛爾布倫修道院的影子。這座未來學校與中世紀的瑪利亞布隆修道院一樣,都是黑塞以施瓦本山林中那座與世隔絕的神學院為基礎營造出的體驗空間,寄托了純粹的智識修養和心靈培育的烏托邦理想。在黑塞看來,正是文明秩序和人類良知在現實中陷入暴力和權欲的漩渦而崩塌的黑暗時刻,那還未存在的,那與現實針鋒相對的,那引人在困難中仰望的,尤其值得書寫,尤其應該書寫。未曾實作的理想,未曾磨滅的希望,才是人類在未來重建文明的線索與依靠。這部未來小說,在這個意義上,正是向未來發出的希望訊号。也正因為此,1946年瑞典學院在将諾貝爾文學獎頒給黑塞的時候,尤其提到了這部哲理小說在黑塞作品中的特殊地位。

有趣的是,黑塞并未出席這場頒獎儀式,以身體抱恙為理由拒絕參加那個為他舉辦的盛會。此時的他,已安心做瑞士山中的隐士,俯仰天地草木,無心牽挂世間名望,繼續寫詩,作畫,寫短篇的散文,直至1962年8月9日,因腦溢血在睡眠中與世長辭。

他愛白雲的飄浮,因為懂得漂泊的甘苦|紀念黑塞逝世六十周年

黑塞畫作《冬季清晨》,1933年。

如果說寫小說的黑塞從1943年開始就歸于沉寂,畫家和詩人黑塞卻是一直創作到了生命盡頭。黑塞的詩同樣是德國文學中的瑰寶,繼承了歌德與浪漫派詩人的自然詩歌傳統,細膩而深情地描繪出山川萬物,記載了靜夜之思與田園之夢。黑塞作為詩人,也同樣有着隐士的氣質,很少在詩歌革命一浪接一浪的舞台上粉墨登場。與此相應的是,他最愛在詩中描寫雲。蘇爾坎普出版社專門出過一本詩集,收錄了黑塞六十多首寫雲的詩。他寫雲的飄浮,寫雲的流散,寫雲的不羁,寫的當然也都是他自己。

他在《白雲》中寫道:“一顆心靈若不曾/在漫漫旅途中/知曉漂泊者的所有甘苦/便不會了解雲”。而他不正是在漫長人生旅途中嘗盡甘苦的漂泊者嗎?

這位如雲的漂泊者,不正是在浩渺無邊的文學天空裡給我們留下了綿延無盡的情思與向往?

而熱愛李白詩歌的他,應該讀到過這樣的詩句:“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以此,紀念黑塞逝世六十周年。

文/李雙志

編輯/張進 王青 羅東

校對/賈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