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消失的北極“企鵝”

作者:光明網

作者:陳林博(中央民族大學曆史文化學院講師)

提及企鵝,我們腦海中首先浮現的可能是南極洲上那群腹白背黑、呆萌可愛的小精靈。殊不知,北極也曾有一種“企鵝”。它們曾長期與人類相伴,之後卻遭到滅絕。回顧這段發人深省的曆史,在生物多樣性危機陰雲密布的當下,很有現實意義。

在古代北大西洋沿岸各地的曆史文獻中,均記載過一種“腹部雪白、背部黝黑,形似鸬鹚”的鳥。威爾士人稱之為“WelshPengwyn”,意為“白頭”,因其最早在白頭島上被發現。該詞後來被音譯、簡化為“企鵝”(Penguin),并在不列颠、布列塔尼和紐芬蘭等地被廣泛使用。由于它是海雀中體型最大者,近代之後又獲得了“大海雀”的别名。15世紀以後,葡萄牙、丹麥和英國等國的探險家,數次在南半球海域發現了與北極“企鵝”體态樣貌非常相似的鳥,認為是相同物種,同樣命名為“企鵝”。18世紀後,英美等國鳥類學者和航海探險者逐漸發現南北半球“企鵝”生理結構的巨大差異,逐漸用“大海雀”一詞指代北極“企鵝”,用“企鵝”一詞指代南半球企鵝。19世紀中期,随着大海雀的滅絕,這一北極“企鵝”逐漸為人類所忘卻。

在史前和上古時期,大海雀是北大西洋極為常見的鳥類。北至北極圈内,南至意大利南部和美國佛羅裡達州,東至斯堪的納維亞及地中海沿岸,西至新斯科舍、紐芬蘭及拉布拉多的幾乎整個北大西洋地區,曾遍布它們的身影。但到18世紀末,唯有北大西洋的零星島嶼尚有它們的足迹。

學者們一度認為,氣候劇變是大海雀被逼縮一隅的主因。1-4世紀全球頻繁出現寒冷冬季,而在1300-1600年的小冰期前期,北大西洋海冰極其多見,海冰蔓延至冰島南部大海雀的孵化地及其附近水域,使得大海雀遊泳及登島産卵的旅途異常艱難。氣候轉冷也造成了油鲱和大西洋鲱數量銳減,大海雀覓食變得雪上加霜。如果說長時段的氣候異常是不可避免的天災,那麼短時段的環境變化則能暴露出大海雀自身對環境的不适應性。

首先,大海雀是海雀科中唯一不會飛的鳥類,其孵化地、覓食範圍和活動範圍大幅受限。其次,大海雀繁殖能力低,每隻雌性大海雀每年最多産卵一枚。再次,大海雀對孵化地環境的要求十分苛刻,需要選在孤島的岩石質海岸的斜坡之上。最後,數百萬年來,大海雀長期居于食物鍊頂端,後天并未習得躲避天敵的能力。因擅長遊泳,虎鲸和白尾海雕并不能對其構成嚴重威脅。但是,大海雀在陸地行進緩慢,難逃人類的獵殺。

其實,人類早在史前時代就已經與大海雀相遇。在距今10萬年前尼安德特人的營地遺址裡,考古學家發現了被啃食幹淨的大海雀骸骨。在距今3.5萬年的西班牙埃蓬多岩洞以及距今2萬年的法國拉斯科岩洞,考古學家還發現了大海雀的壁畫。不過,史前人類活動範圍較為狹小,與大海雀相遇不多;偶然的捕殺,并不會對大海雀的生存構成有效的威脅。

自然環境的變遷,使得大海雀的生存區域不斷向南推移,人鳥生活圈的逐漸重合,緻使大海雀成為人類的獵物之一。以英國南尤思特地區為例,在青銅時代和黑鐵時代,該地仍常見大海雀栖息;到了維京時代,該地之大海雀幾乎被捕殺殆盡。人類的過度捕殺對大海雀的生存威脅逐漸加深,大海雀的悲劇拉開了序幕。

近代早期,歐洲社會經濟的繁榮和歐美貿易網絡的初步形成,使得奢侈、浪費、鬥富等消費主義之風盛行。比如,大衆對食品口味的要求愈加苛刻,對鳕魚制品的需求愈發旺盛。為了加速發展鳕魚漁業,漁民開始大量使用大海雀肉作為魚餌,造成了一種“魚吃鳥”的荒誕奇觀。無序擴張鳕魚漁業,對自然的無度索取,不隻把大海雀送上了工業化漁業的祭壇,更造成了海洋生态系統營養級大規模斷層,緻使紐芬蘭鳕魚漁場至今依然無限期關閉。

近代晚期,羽絨的商業利用、科學研究和私人收藏,驅使人類對大海雀進行新一輪的獵殺。在羽絨商人色彩斑斓的廣告攻勢中,擁有大海雀羽絨床被賦予“提升個人身價”“傳承家族文化”的社會屬性。普通群眾不惜掏空錢包,沉溺于虛假的“符号消費”之中,隻為實作“擠入上流社會”的幻夢。與此同時,主流生物學界卻對大海雀的滅絕危險不以為意,查爾斯·萊爾、查爾斯·達爾文等學者并不認為“物種滅絕”具有緊迫性,F.奧德裡奇等學者甚至一度認為“不适者被淘汰”具有合理性。在消費主義和達爾文主義的雙重刺激下,博物學家以科研為名,高額懸賞捕捉大海雀。學者們的科研需求,更激發出有閑階級對大海雀的“收藏狂熱”。一些收藏家甚至盼望大海雀盡快滅絕,以提高藏品的稀缺性,大海雀及相關制品的價格一路飙升。如果說大海雀标本對學者仍有研究價值,那麼富裕階級的标本收藏,則完全被“物以稀為貴”的消費主義洗了腦,成為家藏“奇珍異寶”的虛假符号。

盡管反消費主義的呼籲一直存在,但終究沒能抵擋消費主義的甚嚣塵上;盡管英國、冰島和加拿大等國出台了保護大海雀的政策規範,卻難以阻止捕殺大海雀的狂熱行動。與人類的肆意妄為相比,自然之力對大海雀的影響力早已微乎其微。近代以來,以過度捕殺、高度浪費、創造需求和炫耀财富為代表的資本主義消費方式,對種群萎縮的大海雀加以毀滅性打擊,最終使之于1852年滅絕。

當人們意識到大海雀可能永遠消失後,大西洋沿岸國家才開始立法保護各類海鳥。1869年、1882年和1911年,英國、冰島和美國分别頒布了《海鳥保護法》《鳥類保護法》和《鳥類、鳥巢及鳥卵保護法》。1918年,大海雀滅絕60餘年後,具有國際限制力的《候鳥條約》姗姗來遲,保護珍稀鳥類才開始成為世界共識。20世紀20年代之後,芬蘭、愛爾蘭和瑞典等國也紛紛立法保護野生鳥類。而這些,卻是以渡渡鳥、拉布拉多鴨、大海雀、旅鴿等鳥類的相繼滅絕換取的,代價不可不謂之慘痛。

物種滅絕符合自然規律的生态更替,然而,因人類過分幹預而造成的物種快速滅絕,足以警示世人。在人類的大規模密集捕殺之前,在氣候變冷、食物短缺和自身進化機能趨于停滞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大海雀出現了明顯的功能性衰退迹象,而人類的過度消費則過早地剝奪了大自然檢驗大海雀是否适應環境而生存下去的機會。

在當今世界,國際分子生物學領域出現了突破性進展。科學家利用CRISPR-Cas9基因編輯技術,在旅鴿、猛犸象基因編輯方面取得佳績,旅鴿甚至有望在未來幾年内成功“複活”。大海雀的“複活”,同樣未來可期。“複活”滅絕物種開拓了生态修複的新途徑,但同樣可能造成新形式的“物種入侵”,給現有的生态系統帶來新威脅。挽救瀕危物種,保護生物多樣性才是核心要義。

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生态文明是人類文明的發展趨勢,保護生物多樣性尤為重要。2021年10月,在中國昆明舉行的《生物多樣性公約》第十五次締約方大會通過的《昆明宣言》再次強調,人類需要采取組合措施來遏制和扭轉生物多樣性喪失,其中包括“加強生态系統的保護和恢複”“可持續生産和消費、減少浪費”等各項措施,與大海雀滅絕的曆史經驗高度契合。該大會的第二階段會議将于2022年12月召開。我們期待“2020年後全球生物多樣性架構”,能為保護生物多樣性帶來新曙光。人類必須共同行動起來,減少對野生生靈的幹預,堅定不移地走生态文明之路,共謀全球生态文明建設,推動人與自然和諧共生。

《光明日報》( 2022年08月08日14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