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百萬雄師渡過長江打下南京之後,國民黨的政權就如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樣了。到了1949年5月中旬,遠東第一大都市上海已被解放軍團團圍了起來。雖然湯恩伯仍在拼命叫嚣要“死守上海”,但所有人都明白,上海解放指日可待。
17日下午,城西福履理路不緊不慢地走出一位衣着時髦的中年女子, 這個女子剛剛踏上馬路,四周立刻閃出四五個持槍的壯漢,這夥人不由分說一擁而上将她推進了泊在路邊的一輛黑色小車裡呼嘯而去……
上海市警察局裡,局長毛森正煩躁地在辦公室裡踱來踱去,那樣子真像一頭餓壞了的狼。桌上的電話鈴突然瘋狂地叫喚起來,毛森沖到辦公桌前抓起了電活。電話那頭的人顯然是給了毛森一個極好的消息, 他喜笑顔開地大聲說道:“你們要立即組織突審,不管采取什麼手段也要給我撬開她的嘴巴!記住,不許弄死她,那可是花大價錢搞來的人, 懂嗎?”
能讓毛森在這大廈将傾之際還笑得如此燦爛的事情,自然是不同尋常的。因為她是中共上海地下黨組織的一位身份重要的交通員,幾分鐘前被捕了。為了捉拿這個交通員,毛森前所未有地開出了二十萬美金的巨額支票。稍稍平靜了激動的情緒之後,毛森坐到了辦公桌前,桌面上擺着的那本卷宗正是這個被捕交通員的詳細資料:
秦德君,女,44歲,彜族,四川人,大學文化,化名胡亞平、王芳 等。此人民國12年加入中共,民國15年冬出任中共西安市委常委兼 婦女部長。民國16年随第二集團軍北伐,次年潛逃至日本,民國19 年4月傳回上海。随後3年因健康原因曾一度脫離中共,其間曾任第 21軍司令部參議官兼第7戰區長官司令部參議官。民國27年回歸延安,後又被中共派到重慶。民國35年以中共身份加入民盟,再次潛回上海從事地下情報工作。目前的真實身份是中共地下交通員。近來與吳淞口海軍中的動搖分子頻繁接觸,密謀策動部隊嘩變……
毛森頗為得意地閱讀着這份材料,腦海裡卻浮現出了日後接受“蔣總裁”嘉獎的畫面。
被劫持的女子正是中共上海地下黨的交通員秦德君,她原本是準備去聯系鎮守吳淞要塞的國民黨海軍人員起義事情的,此時她卻被抓到了警察局的審訊室裡了。
那個小壯漢摩拳擦掌地逼視着她,一副要大動幹戈的樣子。為首的是個西裝筆挺、頭發光亮、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的中年人,他用一種盡量溫和的口吻說道:“秦德君,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我想你們是找錯人了,我不叫什麼秦德君,也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是從南京逃難到上海來的……。”
“夠了!我可沒有閑工夫來聽你瞎扯。告訴你,這裡是堂堂的警察局, 對你的情況我們早已掌握得一清二楚,你現在也許是叫胡亞平吧?你16歲時就加入了共匪組織,與李大钊、鄧中夏、恽代英這些匪首來往密切,民國17年為了躲避政府的通緝,你化名王芳與另一匪徒沈雁冰(茅盾)逃往日本姘居了兩年……這些都是事實吧?不想皮肉吃苦的話, 你就得好好地跟我們配合,痛痛快快地交待出你們的機關、電台和上司人,尤其是那個矮胖子湖南人來。”
“眼鏡”對自己的口才顯然是頗為得意的,他斷定秦德君聽了這番話後一定會驚慌失措,是以在滔滔不絕之後,便胸有成竹地盯着秦德君。誰知秦德君并沒有像他所期待的那樣失态,反而用一種鎮定自若的目光回敬着他。
“眼鏡”被秦德君輕蔑的目光激怒了:“看來你是鐵了心要‘不吃敬酒吃罰酒了’?”他氣急敗壞地對那幫壯漢揮了揮手,打手們馬上惡狠狠地蜂擁而上,熟練地用毛巾堵住秦德君的嘴巴,蒙住她的雙眼,還剝去了她的衣服,把她赤身仰面綁在一條長闆凳上,緊接着亂拳就像雨點般地落到了她的身上。有人還壓在她的肚子上朝她鼻孔裡灌水,有的用堅硬的皮鞋尖猛踹她的肋部,更有人竟用鐵釘釘她的腳後跟、用鐵鉗夾她的手指……
不分晝夜的嚴刑拷打使秦德君遍體鱗傷,整個人都腫得變了形,但她始終緊閉着雙目一言不發,以沉默來對抗這群人面禽獸。21日下午, 一無所獲的“眼鏡”終于失去了耐心,他惱羞成怒地對秦德君宣布:“根據中央谷正綱部長的指認證明,湯恩伯司令指令:以叛國罪判處你死刑。”随即血肉模糊的秦德君被擡上了囚車,囚車扯着刺耳的警笛,沖出了警察局。
然而,囚車并沒有開往刑場,而是朝着相反方向的城東駛去,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位于長陽路上的警察醫院。秦德君在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眼鏡”對醫生們說的:“這是一個重要的犯人,四天之内你們必須送回活人來!”
原來秦德君雖然被判了死刑,但毛森實在心疼那花出去的二十萬元美金,為了在逃亡台灣之前為“黨國”立一大功以積累自己的“業績”,是以就密令“眼鏡”暫緩殺害秦德君,期待着能從她嘴裡撈到點有用的口供,秦德君這才被送進了警察醫院。在急需要活口的情況下,警察醫院動用了最好的醫生和最好的藥物來搶救已奄奄一息的秦德君。即便如此,她在手術後還是足足昏睡了兩天,醒來時已經是24日的清晨了。
秦德君被安置在一間很大的病房裡,偌大的屋子裡擺有十幾張病床, 卻隻有兩個“病人”。病友是個20多歲的孕婦,她發現秦德君蘇醒了, 就馬上走到床前來打招呼。通過簡單的交談,秦德君知道她叫阿華, 丈夫也是個地下交通員,由于叛徒的出賣,夫婦倆雙雙被捕。相同的遭遇和處境讓她們很快就親近了起來,阿華見秦德君側耳傾聽着窗外時斷時續的槍聲,興奮地告訴她:“聽送開水的工友講,蘇州河以北到提籃橋這一帶正在進行着激烈的巷戰,這警察醫院裡已經送來了不少‘國軍’傷兵了。”秦德君激動地拉着阿華的手說:“真是神兵天降呵! 看來天就要亮了。”
醫生查房時一本正經地通知秦德君:“你的‘病情’現在已經基本穩定了,明天警察局就會來人把你押解回去。”說完這話後他聯想到眼下的形勢,自己也覺得好笑,又尴尬地笑着說:“誰知道呢,也許他們現在正自顧不暇哩!你還是安心地養傷吧!”秦德君笑着謝過醫生。
到了晚上,戶外的槍聲越來越緊,大批的“國軍”從前沿陣地潰敗下來,醫院裡也吵吵鬧鬧地湧進來不少敗兵,有的甚至沖進了秦德君所在的女囚病房,在窗台上架起了機槍,企圖在此作最後的抵抗。秦德君發現帶頭的是個操着四川口音的上尉軍官,就把他喊到了跟前。
“大兄弟,聽口音你是樂山人吧?你真的以為這樣就能守住上海嗎?”
秦德君的問題讓這個上尉無言以對,但她那純正的四川鄉音卻使他頓感親切。橫豎橫地說:“格老子,我們沒有去台灣的飛機票,被共軍抓住了橫豎是個死,還不如這麼拼一下,或許……。”
“好糊塗呵!”秦德君打斷了上尉道:“你不知道解放軍有優待俘虜的政策嗎?”
“這我知道,可我們不同呵,我們這裡的每個人手上都沾過共軍的血, 他們能饒過我們嗎?”上尉絕望地歎息道。
秦德君艱難地坐起身來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道理你一定明 白,眼下就有一條光明大道,你為啥不走呢?”
“啥子嘛?”
“你是四川人,劉炳輝将軍應該知道吧?他手上沾的共産黨的鮮血可比你多得多吧?不久前他走了這條道,于是他成了共産黨的朋友了。去年華北的傅作義将軍也走了這條道,他的官比你也大多了吧?他現在成了共産黨的功臣!”
“你是說……起義?”
秦德君笑着點點頭。
“大姐呵,你莫開玩笑,人家那是手握重兵的大将軍,我算是哪根蔥噢!”
“隻要你放棄與人民為敵,放棄為蔣家王朝效忠的反動立場,真心實意地站在人民這邊,共産黨和人民解放軍一定會歡迎你的!這跟你當多大的官、帶多少兵沒有任何關系。”秦德君語氣肯定地說。
“大姐,你一定是共産黨裡的大官吧?”
“那當然啦!”一旁的阿華打趣道:“連陳毅司令員都知道我們大姐哩!陳毅是你們的四川老鄉,你總該知道吧?”
“知道,知道,當然知道!”看到了希望的上尉顯得異常興奮,便恭恭敬敬地對秦德君說:“長官大姐,您就告訴我怎麼辦吧!我全都聽您的!”
接下來的兩天,毛森的人自然是再也無暇來押解“病囚”秦德君了,而她卻成了這個醫院裡所有人的主心骨。敗退到此的蔣軍官兵們在秦德君和那位上尉的組織下,有條不紊地落實着起義的每個細節,連遊弋在醫院附近的散兵們聞訊也都紛紛聚集過來,使得警察醫院裡的這支特殊起義部隊的人數不斷地增加着。
27日上午10點左右,上尉興沖沖地來向秦德君報告:“剛剛接到軍管會的電話通知,提籃橋已經宣布解放,稍後就會有人前來接管警察醫院。”
當軍管會和地下黨組織的代表趕到警察醫院時,看到的是身體極度虛弱的秦德君正帶着兩個整編營的起義部隊共661人在門口列隊等候。此時距她被捕整整10天。
(責編/方紅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