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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一戰”起點的路上

作者:鷹瞳世界

這次抵達貝爾格萊德,轉道薩拉熱窩,耳邊再次響起《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的主題曲,仿佛又回到了青蔥的年歲。

薩拉熱窩(Sarajevo)是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的首都和經濟、文化中心。二戰後薩拉熱窩曾是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的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納社會主義共和國的首都,在中部薩瓦河支流博斯納河上遊附近。群山環抱,風景秀麗的古城。人口近50萬。建于1263年。1914年6月28日奧匈帝國國皇儲在此被塞爾維亞民族主義者刺殺,這個事件成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線。

薩拉熱窩,老一代中國人熟悉的名字,新一代中國人陌生的地方。從熟悉到陌生,歐洲劇變讓我們的知識不斷更新,近二十多年的蛻變似乎又印證了千百年來這一地區不斷變化的複雜根源。薩拉熱窩到底是個怎樣的城市?每個來到這裡的人都會有不同的感受………

走在“一戰”起點的路上

12世紀末,斯拉夫人在巴爾幹半島建立波斯尼亞公國。1463年,奧斯曼帝國用宗教傳播、武力攻入,占領該地;1878年又被奧匈帝國占領,東西方文明的精神内涵在這裡交彙,不同宗教的文化血脈在這裡流淌。今天,波黑三百多萬國民由大約 44% 信奉伊斯蘭教的波斯尼亞人,33% 信奉東正教的塞爾維亞人,17% 信奉天主教的克羅地亞人所組成。

我們從波黑唯一出海口——涅姆入關,開車上崎岖的盤山路,聳立的懸崖峭壁和平緩的高山草甸連綿不絕。山谷裡,村舍凋零,牛羊散落,房屋搖搖欲墜,潔白的新墓碑甚是醒目。紅色标示牌警告:叢林和草地中有地雷!提醒這裡曾經有過血雨腥風般的生存搏鬥。這怎麼可能是在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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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拉熱窩夾在一條狹長山谷裡。在《古蘭經》的吟唱聲中踏進格茲·胡色雷貝格清真寺,可看到精美的五拱門廊,幾個大小不等的圓頂,45米高的宣禮塔上的高音喇叭傳來阿訇帶領穆斯林祈禱的呼喚。同一條街上,同時傳來東正教堂高聳的鐘樓敲響整點報時的鐘聲,尖頂直插雲霄的天主教堂鐘聲也洪亮地敲響。薩拉熱窩以其民族、宗教、文化的多元化,獲得“巴爾幹的耶路撒冷”之稱。

東正教和天主教是羅馬時期傳入的。奧斯曼帝國統治波斯尼亞四百多年,對當地人強制伊斯蘭化,誕生了一個很糾結的族群:斯拉夫人,說斯拉夫語,用拉丁字母,信仰伊斯蘭教。鐵托(1892—1980)為維護南斯拉夫國家統一,削弱國内勢力最大的塞爾維亞民族,把塞爾維亞人中的穆斯林定義為一個新的民族:波斯尼亞人,另外成立了波黑共和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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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裡雅茨河北岸的巴卡薩亞區始建于15世紀。小街巷如蛛網般連成一片,可謂濃縮了的阿拉伯世界。其中的皇帝清真寺莊嚴肅穆,是薩拉熱窩一百多座清真寺中最古老的。亭形公共噴泉供伊斯蘭信徒淨身和飲用。大巴紮裡的地毯、雕花咖啡壺,彩瓷和燈具,琳琅滿目。茶館、烤肉館門口,人們躺着抽水煙,喝着土耳其紅茶,很像耶路撒冷老城穆斯林區。

薩拉熱窩曾是繁華的都市,率先啟用歐洲第一條有軌電車線路。米裡雅茨河南岸有歐式教堂、郵局、藝術學校等,富麗堂皇。市政廳建成于1896年,東西建築結合的摩爾式外觀,精緻的拱形窗戶,鋸齒形屋頂和觀光陽台,彰顯着昔日奧匈帝國的榮光。

費哈迪亞步行街中間畫了一條東西文化交彙線,“Sarajevo Meeting of Cultures”(薩拉熱窩文化交彙線)。不需要這條線也可以看出,街道以西是歐式風格建築,招牌菜是波斯尼亞炖鍋(将豌豆、胡蘿蔔、卷心菜和肉碼放在陶罐煮);街道以東則是伊斯蘭風格建築,人們喜歡土耳其濃湯(牛肉、馬鈴薯、蕃茄一鍋炖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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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波斯尼亞人、塞爾維亞人和克羅地亞人是同源同種的斯拉夫人,身居同一個國家,卻有截然不同的民族認同,宗教沖突剪不斷理還亂,是以百年來薩拉熱窩抹不去戰争之殇。

米裡雅茨河上的拉丁橋,是一座1791年重建的石拱橋,見證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從這裡爆發。奧匈帝國的約瑟夫皇帝很不幸,1898年皇後茜茜公主在日内瓦被刺身亡,唯一的兒子魯道夫31歲時和情人一起在他面前自殺,他的侄兒斐迪南便成為儲君。奧匈帝國東進時,與奧斯曼帝國争奪的前線就在波斯尼亞。1914年6月28日,斐迪南皇儲夫婦通路薩拉熱窩,牽手走出市政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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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坐的敞篷車經過拉丁橋減速拐彎時,塞爾維亞民族主義者普林西普從橋頭咖啡館沖出,開槍打死了皇儲夫婦。奧地利便向塞爾維亞宣戰,塞爾維亞同盟國俄國随即向奧地利宣戰,接着德國向俄國宣戰,法國向德國宣戰,歐洲列強拉開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帷幕。第一次世界大戰導緻1000多萬士兵和700多萬平民喪生,可憐的約瑟夫皇帝親眼目睹了奧匈帝國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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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橋頭咖啡館已改成博物館,外牆幾幅黑白照片和一個銅牌展現了暗殺那一刻的情景。人行道上一塊石頭标出刺客行兇時的位置。當年皇儲乘的汽車、穿的軍裝、刺客的手槍等收藏在維也納軍事博物館。刺客時年19歲,未達死刑年齡,判20年徒刑,幾年後因肺結核死于獄中。

前南斯拉夫以塞族為主,刺客普林西普被稱作愛國者。拉丁橋附近的路面嵌上他的足迹,黑色大理石闆用金字刻着:“正是從這裡,普林西普用槍聲表達了人民對暴虐的反抗和幾世紀來對自由的追求。”拉丁橋改名“ 普林西普橋”。波黑獨立後,穆斯林占多數,塞族的愛國者變成恐怖分子,石碑銘文被改寫成:“普林西普在這裡刺殺了奧地利王儲及其夫人。”橋名改回“拉丁橋”。曆史是由勝利者寫的。

“二戰”時,德軍入侵薩拉熱窩,曾經風靡中國的電影《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中,瓦爾特們高歌:“假如明天我在戰鬥中犧牲,請把我埋葬在家園”,記錄了薩拉熱窩人的艱難與英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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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波黑獨立,積怨幾百年的宗教沖突和經濟利益沖突爆發,打響了歐洲“二戰”後傷亡最多、圍城時間最長的混戰。塞族憑借先進的武器裝備和訓練精良的士兵占領了六成領土,圍城薩拉熱窩1400多天。薩拉熱窩位于河谷窪地,狙擊手占據城市四周的山上,将城裡人當做靶子。紀錄片《薩拉熱窩的羅密歐和朱麗葉》記錄了一位塞族青年和其穆族女友雙雙被狙殺在弗爾巴尼亞橋上,兩人都年僅25歲。鐵托大街上26個人排隊買面包時也被槍手射中,全部喪生。這期間,城中30萬人口,13000多人死于戰火,傷者數萬。1995年,波黑塞族軍隊、警察以及南聯盟派出的軍警突入斯雷布雷尼察,大約數千名穆斯林波斯尼亞人在沖突中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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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戰初期,塞族的坦克大炮開進離薩拉熱窩兩小時車程的莫斯塔爾古城,被波斯尼亞人、克羅地亞人聯合擊退。接着克羅地亞人建立“克羅地亞黑塞哥維那波斯尼亞共和國”,要在莫斯塔爾建都。可波斯尼亞人認為莫斯塔爾是他們的世代家園,于是波斯尼亞克羅地亞聯盟破裂,兩族又互相厮殺。

内瑞特河上有座石拱橋,寬4米,長29米,橫貫在河谷之上,離水面25米,宛如一彎半月,在碧水中倒影就成了滿月,優雅輕巧。拱橋1557年始建,工程艱巨,費時十年。克羅地亞人圍困莫斯塔爾老城,用大炮炸塌拱橋。摧毀老橋的視訊現在還在穆斯林波斯尼亞人紀念館裡播放。畫面中哭泣的拱橋在幾發火箭彈攻擊下轟然倒塌。圍城近一年,老城内約3萬穆斯林居民死亡千餘人。今天的古橋是2004年西班牙、美國出資按原樣重建的。橋頭立一石碑刻着“Dont Forget”,勿忘戰争。2005年,凝結着奧斯曼帝國時光的莫斯塔爾老城和拱橋入選世界文化遺産。

今天,悲情的薩拉熱窩滿載内戰痛苦的印記。市政廳改成的圖書館在内戰中被炸,90%館藏圖書毀于一旦。議會大樓遭到坦克炮擊,許多居民樓的外牆彈孔累累,牆上釘的銅牌刻着此處罹難者的名字,卒年都在1993年—1995年間,家家戶戶都有無法抹去的傷痕。為紀念在内戰中遇難的1500多名薩拉熱窩孩子,在新城公園建了綠色雕塑噴泉,旁邊幾個鐵圓筒上刻着孩子們的生卒時間,草坡上是孩子們的墓地。

從山上土耳其城堡遺迹俯瞰,橙色的屋頂像傾瀉而下的瀑布,從半山腰綿延到河畔,其間分散着大片大片的墳場,嶄新的白色墓碑林立,就像一片片尚未埋葬的骸骨,一群群無從辨認的生命。一位大媽抱着兒子的墓碑哭泣,淚水抒寫着對亡靈的禱告。

波黑三年多内戰打得不明不白,20多萬人罹難,200多萬人淪為難民,百姓飽受戰火荼毒。過半經濟設施和住房毀于戰火,留下大量地雷。20萬條鮮活的生命,換來今天薩拉熱窩上空獵獵飄揚的三面旗幟:波黑聯邦藍黃星星的國旗,穆斯林—克羅地亞聯盟旗,波黑的國中之國塞爾維亞共和體旗,這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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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拉熱窩不再是個民族大熔爐,而是以兩個實體存在,這是1995年11月21日,時任南聯盟塞爾維亞共和國總統米洛舍維奇、克羅地亞總統圖季曼、波黑總統伊澤特貝戈維奇在美國俄亥俄州代頓市簽訂和平協定的結果。波黑聯邦控制51%領土,占人口62%,以穆斯林波斯尼亞人和克羅地亞人為主;塞族共和國控制餘下的領土,占人口37%,有獨立的國旗、政府、議會、警察,改用西裡爾字母(像俄文,斯拉夫人的祖籍在俄羅斯)。 薩拉熱窩汽車站有兩個,穆族和塞族各一個,各開各的車,各停各的站。莫斯塔爾則分為穆斯林區和克羅地亞區,雞犬之聲相聞而不相往來。波黑國家元首由三族各一名代表組成主席團,使用三種官方語言,輪流執政,權力分享。

冤冤相報何時休,但願薩拉熱窩能抹去戰争之殇,波黑不再一次滑向戰争的深淵。寫到這裡想起一首詩來:

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看破的,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