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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華背後的危機: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百姓的痛苦之上

作者:史客

從儉約勤政到奢靡成風,徽宗在一年多時間内便完成了這一蛻變。他出手闊綽,常常是一擲千金,毫不吝惜,國家有限的帑藏,都在他漫不經心的賞賜中化為烏有了。他對寵幸的近臣,首先是賞賜府第,一座府第往往要花費數十萬缗,如果要修繕得美輪美奂,非百萬缗不可。

浮華背後的危機: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百姓的痛苦之上

徽宗當天子二十五年,賜大臣府第遍于京畿,且都建築豪華。其次是賞賜田地,不管臣下有無功勞,隻要他心情高興,大筆一揮,大片良田沃野便成了某人的私人田産。這種賜田遍及海内。當然最常見的還是賞賜金帛财物。比如蔡京官至宰相,位極人臣,無官可遷,便賜以天子乘輿用的排方玉帶。到了宣和年間,親王、公主及其他近屬親畹入宮,也能得到金帶。國家每年的茶稅收入才一百多萬缗,但賞賜李德柔建造齋房用的錢,一次便有五百萬缗,另外賞賜道士林靈素的塗金銀牌、金牌,價值亦不菲。

宮廷收藏的藕絲燈價值連城,徽宗随手賜給宦官梁師成,毫不吝惜。宋朝庋藏瑰寶之處在宣和殿,珍寶種類甚多,是從太祖趙匡胤建國後陸續搜集的,徽宗以前的諸帝,對這些珍寶甚為重視,秘不示人,更不必說動辄賞賜臣下了。其中僅一顆北珠便值三百萬缗,徽宗随手掬取,用以賞賜寵妃侍從,不計其數。太宗時命巧匠打造金帶三十條,一條自用,另一條賞賜給大将曹彬,餘下的二十八條貯于庫中,珍貴無比,從真宗到哲宗,都未動用過。徽宗即位後,隻要高興,便命人取出金帶賞賜臣下,童貫、蔡攸等人都得到了金帶。

靖康年間,金人攻入京師,大量索要金銀,隻因國庫已被徽宗揮霍一空,欽宗隻得下诏說:“不論有官無官諸色人等,曾經徽宗皇帝賞賜金帶的,各自根據所賜條數自陳交納官府,不得隐瞞。如有隐匿者,許人告發,将從嚴懲處。”從這條記載可以看出,徽宗賞賜金帶之濫,不管官職大小,也不管是官是民,隻要高興,便随意賞賜,數量之多,以緻沒有底冊可以稽查,隻憑自己陳說納官。

賞賜财物隻是一個方面,更要命的是,徽宗賜官更濫。往往是良莠不分,泥沙俱下,随心所欲,以至于正直士人以做官為辱。倒是那些閹宦、道士及流氓無賴拖朱纡紫,成為朝中顯貴。特别是宦官,在徽宗朝頗受青睐,不少人手握節钺,位高權重,氣焰熏灼。宣和年間,宦官官至太保少保、節度使者比比皆是。在一段時期,大小百司、上下之權,幾乎全歸于閹寺,甚至連他們的奴仆也都趾高氣揚,一個個袍笏登場,成了朝廷命官。

宦官如此,其他官職封賜皆朱紫紛亂,不勝其濫。崇甯至宣和年間,天下承平,吏員冗濫,魚龍混雜,僅節度使便有八十餘人。節度使雖是虛銜,但俸祿高于宰相,并給儀仗,稱為旌節。宋初隻用以封賞功高勳重者,人數甚少,一般人無緣得此榮譽,即使提出要求,天子也靳而不與,到徽宗時卻泛濫成災。其他如留後、觀察與遙郡刺史多至數千員,學士、待制多達一百五十人。三省、樞密院吏員猥雜,有身為中大夫(寄祿官)而兼大夫俸者。從宣和元年(1119)七月至宣和二年(1120)三月,不到一年時間内,遷官論賞者便有五千餘人,甚至有步入仕途才兩年而升官十次者。

更為可笑的是,政和、宣和年間,擢升侍從(宋代稱殿閣學士、直學士、待制、翰林學士、給事中、六部尚書、六部侍郎等官為侍從)以上級别的官員,不看能力大小、政績好壞,一律先讓算卦的推算其五行休咎,然後任命,幾近兒戲。無怪乎當時的官員要想升遷,都去巴結術士,隻要他們口角春風,美言幾句,升遷便不成問題了,誰還肯再下氣力勤政愛民?徽宗有時興之所至,竟對同一名官員一天下數次任命狀,而且前後官職沖突,令執行者無所适從,朝政混亂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

徽宗揮霍帑藏,濫封官職,引起了正直朝臣的憂慮。前面提及的淮南轉運使張根就大聲疾呼:“如今百廢待舉,應當撙節開支,當務之急是削減土木建築之費。陛下賞賜大臣一座府第,動辄花費百萬缗之多,而臣所管轄的二十個州,一年才上交國庫三十萬缗,還不夠建造一座府第的費用。大臣們原已有府第,陛下還要錦上添花,而這些錢又出在本已貧窮的百姓身上,陛下于心何忍!即使像太祖朝的趙普、仁宗時的韓琦,他們皆有佐命定策之功,不聞有賜第之舉,請陛下對此務必謹慎行事。其次如田園、邸店,雖沒有賞賜府第花錢多,但積少成多,也應當逐漸減少。至于金帛玩好之類,也不可浪費。再比如賜帶,雖然差的隻值數百缗,但也凝聚着百姓的血汗,如今差役仆隸都可得到,招搖過市,混雜于公卿之間,人們無法區分賢愚,這是朝廷的恥辱。”徽宗雖知張根所進乃谠言忠論,但根本不予理睬。吏治窳敗,奸佞滿朝,正直之士或急流勇退,或栖身林泉與煙波釣徒為伍,而北宋帝國最終遭到覆亡的厄運。

徽宗時的大臣、蔡京之子蔡絛在其所著的《鐵圍山叢談》中說:“大觀、政和年間,海宇宴清,四夷向慕中華風俗,紛紛向宋朝表示友好;天氣也氤氲異常,風調雨順,家給人足,朝野之間無事,天天講究禮樂,慶祝祥瑞,可稱太平盛世。”《東京夢華錄》的作者孟元老,在崇甯年間曾蔔居京師,他在《東京夢華錄》的序言中形容當時東京的繁華景象說:“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習鼓舞,班白之老,不識幹戈,時節相次,各有觀賞:燈宵月夕,雪際花時,乞巧登高,教池遊苑。舉目則青樓畫閣,繡戶珠簾,雕車競駐于天118宋徽宗街,寶馬争馳于禦路,金翠耀目,羅绮飄香。新聲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調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湊,萬國鹹通。集四海之珍奇,皆歸市易;會寰區之異味,悉在庖廚。花光滿路,何限春遊;箫鼓喧空,幾家夜宴。”真是一派太平景象!

四海升平,天下無事,徽宗少年登位,無治國經驗,他身邊又聚集了一群奸佞宵小,很快便從一個年輕有為的帝王沉淪為昏庸之君。蔡京之子蔡攸曾勸徽宗說:“所謂人主,當以四海為家,太平為娛,人生歲月幾何,豈可徒自勞苦!”隻有奸臣才誘導天子驕奢淫逸,及時享樂,而徽宗聽了蔡攸這番話,不僅沒有責備,反而點頭稱是。

徽宗久居深宮,樓台掩映,亭榭峥嵘,屋内玉軸牙簽,漢鼎秦彜,雖然富麗堂皇,但時間久了,也生厭煩之情,他很想體驗一下小橋流水、茅屋草舍的南國風光,于是下诏苑囿皆仿效江浙風俗,建成白色房屋,上面不事彩繪,如村居野店一般,聚珍禽數千置于其中,供徽宗玩賞。每當夜深人靜之時,禽鳴獸啼,聲徹四野,使人恍若置身于山林陂澤之間,心曠神怡,榮辱皆忘。

盡管宮苑内風光旖旎,徽宗仍不滿足,每逢花朝月夜,良辰美景,便帶上童貫、蔡京、高俅、楊戬一幫奸佞遊逛皇城,尋歡作樂。甚至在宮掖内設立市肆,令宮女當垆賣酒。玩到高興處,徽宗甚至裝扮成叫花子,穿一身破爛衣服,拄一根木棍,手端一隻破碗,行乞于宮苑市肆之中,全無君臣體統。又經常同群臣作長夜之飲,通宵達旦,尋歡作樂。徽宗還與蔡攸在宮禁中扮作俳優演戲,君臣二人争相粉墨登場。他們常演參軍戲,戲中有參軍、蒼鹘兩個角色,徽宗扮演參軍,作滑稽表演。每逢出場,蔡攸便戲谑說:“陛下好個神宗皇帝!”徽宗用杖輕輕擊打他說:“你也好個司馬丞相!”堂堂天子扮演優伶,哪還有心思治理國家!

每年的十月十日是徽宗生日,号稱天甯節,屆時各地州郡照例都要為天子祝壽。諸州除發給公使錢、系省錢外,諸路監司允許支給諸司錢物,作為祝壽的款項。舉辦壽宴者借此機會大操大辦,揮霍錢财,一桌普通筵席,便要花費數百千缗。各州郡互相攀比,祝壽規模越來越大,花錢也越來越多。京師乃人煙浩穰之地,祝壽規模更大,組織也更嚴密。

當天,尚書省宰執率宣教郎以上官員,分别到相國寺參加祝聖齋筵,再赴尚書省都廳賜宴,一些級别太低的官員無緣參加這些宴會,隻能在自己家裡為天子祝壽。十月十二日,宰執、親王、宗室、百官人等入宮為徽宗舞蹈祝壽。音樂未作之時,集英殿山樓上教坊樂人先仿效獸禽聲鳴叫,忽如黃鹂鳴于翠柳,忽如雛燕呢喃于巢,忽如虎嘯震爍山岡,忽如猿啼樹梢之間,半空中音樂陣陣,铿锵和鳴,鸾鳳翔集,内外肅然,莫不引領延頸,凝神靜聽。殿上廊下坐着各級官員數百人,徽宗禦賜美酒九盞,群臣山呼萬歲,然後開懷暢飲。酒器皆珍貴無比,坐在殿上的大臣,使用的酒杯系純金制成,坐在廊下的官員,使用的酒杯則為純銀打造,奢華無比。

北宋各代帝王皆雅好上元節賞燈,上元節觀燈成了東京達官顯貴、士庶百姓的狂歡活動。但奢侈無逾徽宗者!

北宋詞人晁沖之有《傳言玉女》《上林春慢》兩首詞描繪上元節燈火之盛。

《傳言玉女》雲:

一夜東風,吹散柳梢殘雪。禦樓煙暖,正鳌山對結。箫鼓向晚,鳳辇初歸宮阙。千門燈火,九街風月。繡閣人人,乍嬉遊、困又歇。笑勻妝面,把朱簾半揭。嬌波向人,手撚玉梅低說。相逢常是,上元時節。

《上林春慢》雲:

帽落宮花,衣惹禦香,鳳辇晚來初過。鶴降诏飛,龍擎燭戲,端門萬枝燈火。滿城車馬,對明月、有誰閑坐。任狂遊,更許傍禁街,不扃金鎖。玉樓人、暗中擲果,珍簾下,笑着春衫袅娜。素蛾繞钗,輕蟬撲鬓,垂垂柳絲梅朵。夜闌飲散,但赢得、翠翹雙亸。醉歸來,又重向、曉窗梳裹。

還有一首詞同樣形容當時的盛況:太平無事,四邊甯靜狼煙渺。國泰民安,謾說堯舜禹湯好。萬民翹望彩都門,龍燈鳳燭相照。隻聽得教坊雜劇,歡笑美人巧。寶箓宮前,咒水書符斷妖。更夢近竹林深處,勝蓬島。笙歌鬧,奈吾皇、不待元宵,景色來到。隻恐後月,陰晴未保。

宋代詩人劉昌詩,描繪上元節的詞也别具一格,其中的兩首是:宣德樓前雪未融,賀正人見彩山紅。九衢照影紛紛月,萬井吹香細細風。複道遠,暗相通,平陽主第五王宮。鳳箫聲裡春寒淺,不到珠簾第二重。憶得當年全盛時,人情物态自熙熙。家家簾幕人歸晚,處處樓台月上遲。花市裡,使人迷,州東無暇看州西。都人隻到收燈夜,已向樽前約上池。

徽宗宮中設施的豪華,也令人歎為觀止。宣和年間,蘇轼之子蘇叔黨被召入宮中作畫,他入宮後,不敢仰視,從未見過如此廣深高大之屋。時值六月,溽暑難耐,揮汗如雨,但宮中積冰如山,如煙霧狀噴灑而出,寒意徹骨。宮中所用蠟燭,亦是人間絕品。政和、宣和年間,宮中過去用的是河陽花蠟燭,雖然明亮,但無氤氲香味,遂改用龍涎沉腦屑灌在燭内,點燃兩行,陳列數百支,不但光輝明亮,而且香味撲鼻。後來高宗定都臨安後,也效仿徽宗,但在氣勢上到底比不上其父,他對母親韋太後說:“我如何比得爹爹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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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宗還妄想長生不老,壽齊天地,便效法秦始皇命徐福尋覓長生不老之藥的故事,于政和年間覓得一異人,煉制長生不老丹藥。丹藥煉成以後,不敢驟然服用,便找來一個官職卑微的人試服。那人不敢不從,誰知剛剛下咽,便覺胸間煩躁異常,片刻,有煙從口出,急扶之歸家,已一命嗚呼。

徽宗如此奢華,正常的國庫收入自然不能滿足他的需要,于是他便設立許多盤剝老百姓的機構,如應奉司、禦前生活所、營繕所、蘇杭造作局、禦前人船所、行幸局等。這些機建構制龐大,人員衆多,而貪官污吏又上下其手,朋比為奸,朘削無度,導緻開支急劇增加。

左藏庫主管各地财賦收入,然後給全國的官吏、軍兵發放俸祿,長期以來穩定在每月支出三十六萬缗的水準上。到了徽宗時,每月支出高達一百二十萬缗,比過去翻了好幾倍。曾在戶部任職,後來調任吏部尚書的虞策上疏徽宗,請求撙節費用。他說:“臣在戶部時,見中都(古代對都城的通稱,這裡指開封)經費每年為六百萬缗,與天下上供之數約略相當。”全國每年上供的錢财,僅夠京城一地開銷。國家财政管理混亂,國庫收入本來分為禦前錢物、朝廷錢物、戶部錢物幾種,這些錢物如今大部分都變成了禁中私财。

入不敷出,财政捉襟見肘,統治者便千方百計從老百姓身上搜括,除了禁榷鐵貨、鑄當十錢、榷酤增價之外,又别出心裁,在京城附近州縣增設鎮栅收稅,這無異于明火執仗打劫。其他無名之稅,更是多如牛毛,緻使天下凋敝,萬民嗟怨。

宣和末年尚書左丞宇文粹中上奏說,由于賦稅歲入有限,而支出浩大,使得民不安居,四處遷徙,“陝西上等人家多棄産而遷居京師,河南富人則多棄産而徙居川蜀。河北衣被天下,素以富饒著稱,如今蠶織皆廢;山東頻遭大水,而耕稼失時。其他各路隻顧榨取,不加撫恤,谷麥尚未登場,已在籌劃賣糧還債,即使本年賦稅已經繳納,還有他年的賦稅未清”。“任是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征徭。”這不啻一幅血淚斑斑的災民流離圖!徽宗君臣就是這樣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百姓的痛苦之上。

【摘自:《宋徽宗》任崇嶽/著 嶽麓書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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