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祝香港回歸二十五周年
長篇小說《午時花》
一一珠江恩仇錄
第一回
夢起扯旗山，落葉歸根難離土；
濁酒伴鄉音，飄零遊子淚長流；
詩曰：
茫茫人生天涯路，
記下萬千情愁。
強顔舉袖數春秋，
結局誰難料，
都一樣白頭。
榮華富貴尋根由，
試問白骨誰收。
百年戲散又成俦，
相逢抿嘴笑，
忘卻誰封侯。
話說上世紀一九八0年夏天的香港，氣溫異常悶熱。從維多利亞港刮過來的風，像從蒸魚鍋裡噴出來似的，又濕又熱又腥。在一天的早晨，綽号人稱大懵蘇的陳燦，在床頭衣服堆裡，翻出平時很少穿的那件黃底綠花格長䄂襯衫，穿在身上後走出被稱為“白鴿籠”的住所，又順着木樓梯轉落到了街門。出門後，大懵蘇陳燦邊走邊将襯衫的扣子，扣剩最上面的一粒。在接近對面的車站時，用眼掃了一下馬路的兩頭，之後迅速穿過街道，上了開往尖沙咀碼頭的有軌電車。
陳燦偷渡到香港已整整八年了。最初兩年，寄居在表姑籬下，這表姑是陳燦爸的堂表妹。陳燦爸在世時，生活上曾時常接濟這表妹。陳燦偷渡香港的前一天晚上，來到他媽面前，流着淚說：“媽媽，這不是人過的日子我挨不下去了，我明天就偷渡去香港謀生。請您千萬不要擔心我，我已經大個仔了，相信我自己選擇要走的路。”陳燦媽當然了解眼前這個與他爸形神俱像、并已長成了大人的兒子。隻是這些年來，都因家庭成份不好，讓兒子在外面受盡了歧視與委屈。随即撸下手上的戒指，捂在陳燦的手掌心上，含淚對他說：“阿蘇，如果祖宗保佑你能平安到埗香港，就去找你表姑吧，相信表姑她會幫助你的。到了外面闖蕩，發達也好，乞食也罷，記得回來，回到生養自己的地方。就算你回不來，也千祈吩咐子孫後代要回來。如有那一天，就在你父母的墳頭上燒炷香，說聲爸媽，兒子回來了。在九泉之下的父母，也就安息了。”
陳燦冒死偷渡到香港後，表姑收留了他。最初，由表姑介紹，在她朋友的建築工地上做雜工。雖然，往後的日子大都食住在工地上，很少回表姑家食宿，但畢竟占了表姑家的一個床位。表姑家庭人口多，他很能了解表姑對他長貧難顧。在工地上勤勤懇懇的做滿一年，積賺到一筆錢後，趁年晚，便請表姑一家人在茶樓食飯。除了表示感謝表姑一家人的收留之恩外，也順着表明自己已租到籠屋居住，不再麻煩表姑了。
昨天午飯時分，留着披肩長發，戴着蛤蟆墨眼鏡的老鄉水蛇江來到工地上對話，說是二叔公吩咐的，明天中午到扯旗山上的望海酒樓見面。臨别時，水蛇江又湊到陳燦的耳邊上說：“二叔公應有大事商量，務必準時到，不見不散。”
在搖搖晃晃的軌道電車上，陳燦也無心觀看沿途的街景。想着清明前兩天才見過二叔公，猜度着這次急着叫去可能要辦的什麼事情。陳燦自問自答道，最大的可能，無非又是幫忙安頓偷渡來港的老鄉。唯有這事可能性最大了，因為這段時間，香港的報紙時有報道，稱警察從海上和陸上，又扣留了多少多少從内地偷渡來港的人。端午節前，便有六男二女拿着二叔公的紙條，由水蛇江領着來到工地上找他。他當然明白二叔公的意思，除了把這些人安插在工地裡的班組工作，給每個人墊付生活費用外，還教導他們遇到香港警察盤查時的應付方法。除了這些，陳燦一時也想不到會有其他的事情來。
大懵蘇陳燦是個懂得感恩的人。初到香港時的日子，幾次在工地上被香港差佬搜捕，面臨被遣返之時，是表姑求二叔公出面相助，才得以平安。事情之後，又是表姑準備好紅包，買了禮物，帶他去面謝二叔公，這也是陳燦第一次見到二叔公。後來的日子，陳燦把二叔公當作親人一樣孝敬。假日休息時，常常陪二叔公飲茶散心。逢年過節，陳燦更是人到禮到心到。來往多了，二叔公也自然更了解陳燦。喜歡上陳燦不但有大陸仔的勤勞、肯進的本色，人也聰明好學，如遇貴人相助，稍加鞭策，在香港的地頭上，應有一番前途。一次聚會時，二叔公當着衆朋友前問陳燦，你一點都不懵呢，為什麼偏偏被人叫大懵蘇？陳燦也隻是笑笑。此後，二叔公通過自己江湖上的關系，陳燦很快便升職做了工地上的一個小頭目。
軌道電車停站的叮當鈴聲，打斷了陳燦的思路。從這個地鐵口站湧上的乘客，一個塗着口紅的摩登少婦坐在陳燦的前面。少婦身上散發出來的香水味，令聞慣了水泥白灰味的陳燦很不舒服。陳燦隻好轉過面去，看着一路上的廣告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