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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直播間,俞敏洪與羅永浩擦肩而過

作者:首席人物觀
在直播間,俞敏洪與羅永浩擦肩而過

作者|小滿

編輯|江嶽

微信公衆号:首席人物觀(ID:sxrenwuguan)

昨晚,一個尋常的北京夏夜,生活在這座城市裡的兩千多萬人中,絕大多數都關注起了天氣。雷電交加,冰雹如球,有人将之視為異象而憂心忡忡,有人擔心露天停放的汽車是否安好,也有人興沖沖打開窗戶,然後在朋友圈裡曬出雞蛋般大小的冰雹,記錄這特别的境遇。

同一件事,之于不同的人,意義本來就是不一樣的。

比如此刻的直播帶貨,對于羅永浩和俞敏洪這對老同僚,就有着完全不同的意味。當俞敏洪的“東方甄選”直播間在開張半年後,終于因為雙語直播的“新東方”特色而走紅時,羅永浩已經基本完成了離場,昨晚接近零點的時候,他在微網誌裡宣布:自己從明天開始,退出微網誌和所有社交平台,再次去埋頭創業。

被俞敏洪在此刻視為“應許之地”的抖音直播間,對于羅永浩而言,成為絲毫不值得留戀的過往。依照他的性格,倘若這次創業成功,若幹年後,他沒準還會在公開場合,狠狠嘲笑曾經努力賣貨的自己。

在直播間,俞敏洪與羅永浩擦肩而過。從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屬于“舊理想主主義者”的自我救贖。

01

從0到100萬粉絲,“東方甄選”整整用了6個月,而從100萬到200多萬,卻隻用了3天。

在進軍直播帶貨行業半年後,俞敏洪的“東方甄選”直播間終于迎來轉機。用雙語帶貨的新東方老師董宇輝,一時間也成了網紅。甚至在6月10日那場讓他出圈的直播中,當俞敏洪出現在直播間時,網友們紛紛在評論區裡請他離開,不要耽誤自己學英語。

在直播間,俞敏洪與羅永浩擦肩而過

“英語直播帶貨”,這很不俞敏洪,但在大廈将傾之際,卻真正扶了俞敏洪一把。

時間回到2021年9月,當俞敏洪在新東方一場高管會上提出:“薇娅一年能賣100多億,我帶着幾十個老師做直播,是不是一年也能做上百億?”公司沒人覺得老俞會真的搞直播,最多是鼓舞一下低迷的士氣,但一個月後,新東方的子公司“東方優選”注冊成立。

新東方官微曾提到,“俞老師決定做直播帶貨時,周圍幾乎都是反對的聲音”,但最終,俞敏洪還是力排衆議,成立了農業平台搞助農直播。

某種程度上,這也是他的理想。他從小在江陰農村長大,用艾青的那句詩來說就是,“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這位兩次聯考失利才進入北大的農村學子,身上也藏着一種理想主義者的“自信與傲慢”。當“雙減”政策在去年落地後,教培行業走入至暗時刻,他也樂觀面對:

“不斷有人給我發問候資訊,因為教育領域正在進行變革,大家擔心我會心情不好,其實我告訴他們,我的心情一點都沒有不好,甚至某種意義上處于一種心平氣和的狀态,理由也非常簡單,因為所有這一切教育領域的變革,都不會影響我對自己人生大方向的設定。”

如果沒有這些突然的變故,已至花甲之年的俞敏洪,或許有機會實作退休。早在2020年3月,他在一場直播中透露,自己已經考慮退休,“我做企業到現在也沒太大興趣,如果我有興趣的話,新東方應該比現在更大一點,未來我覺得新東方會交給更年輕一代人去做。”

但他再次被推向了風口浪尖。當自己親手創立的、經營了20多年的新東方面臨着史上最嚴峻的挑戰,這位自認為不像商人的創始人,扛起了戰鬥的旗幟。

他在一次醉酒後的短視訊中說到:“後續還要為新東方發展做很多事情,我要盡量保持身體健康,為新東方的發展繼續努力!”

于是,2021年12月28日,在新東方一間辦公室改造的直播間裡,俞敏洪開啟了農産品直播帶貨首秀。他很努力,3個多小時的直播裡,每當介紹一款産品,他都會拿出曆史資料或列印地圖,對産品進行詳細的背景介紹。有時興起,還會念幾句詩詞:“塔裡木河的水開始流動起來,雨水充沛一點,塞上江南的味道,風景壯闊,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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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15顆平石頭蘋果128元、8斤稻花香大米268元、還有960元的兆豐有機特制顆粒粉,過于昂貴的商品價格讓許多網友無法接受。連俞敏洪自己都忍不住提醒:“大家做好心理準備,有個面粉超級貴,把我也吓了一跳”,“這麼貴的車厘子,每天自己偷偷吃兩顆就行了”。

臨近結束時,俞敏洪顯然也有些失落:

“别人一次直播動不動破億,我們才賣500萬,還是農産品單價太低了。”

就在一年多前,前新東方教師羅永浩在抖音開啟直播帶貨首秀,最終銷售額是1.1億元。

網際網路世界偏愛“怪才”,比起羅永浩的放飛随性,俞敏洪四平八穩的直播風格,确實難以聚攏人心,在完成直播首秀次日,新東方線上股價低開低走,收跌21%。

這是俞敏洪直播帶貨的首秀,也是後來很長時間裡難以逾越的一座巅峰,在随後的幾個月時間裡,“東方甄選”直播間人氣量暴跌,銷售量更是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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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敏洪有記錄生活思考的習慣,從今年的第一條推文開始,為了推廣直播帶貨業務,他就在每篇文章的末尾挂上東方甄選的推廣,在橙黃色的四個大字“廣告時間”下面,是一段東方甄選的簡要介紹以及固定宣傳圖。

在這些閑言碎語的生活筆記中,俞敏洪寫下了許多心情,如“現在東方甄選剛剛開始,每天的銷售額還少得可憐,隻有幾十萬塊錢”等等。

今年2月,新東方公布了18年來第一份虧損财報。截至2021年11月30日的六個月的财務資料顯示,報告期内新東方淨虧損8.76億美元,折合人民币約57億元,去年同期盈利2.29億美元。據俞敏洪披露,新東方的市值在2021年跌去90%,營業收入減少百分之80%,員工辭退6萬人,退學費、員工辭退N+1、教學點退租等現金支出近200億。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最差财報公布之際,“新東方直播近兩個月僅銷售450萬元”的話題一度登上微網誌熱搜。在俞敏洪的直播首秀過後,東方甄選兩個月内進行的26場直播中,累計銷售額僅有454.76萬元,尚不及俞敏洪首秀一晚的帶貨成績,相較于新東方集團57億元的巨額虧損更是杯水車薪。

今年的2月1日是農曆春節,春節期間,由于農産品的供應鍊和物流跟不上,東方甄選直播間隻能停了。

三年前的冬天,北京新東方水清木華校區,一共有兩千多名學生前來報道,他們都從華北、東北等地區專程赴京,參加北京新東方寒假住宿班的學習,校園裡顯得擁擠又熱鬧。

在直播間,俞敏洪與羅永浩擦肩而過

圖:2019年1月,新東方水清木華校區大廳内

如今在政策落地之後,新東方的K9業務也已經全部停止,俞敏洪說,新東方度過了自成立以來最安靜的一個寒假。

02 救贖

2021年下半年,新東方管理層圍繞如何“搶救”公司,展開了極為激烈的讨論。從董事會、總裁辦公會,到全國校長會議、全國進階管理幹部會議,為新東方效力多年的老員工們各抒己見。

在“雙減”檔案釋出後的那個星期,新東方最高決策組織總裁辦公室,甚至還專門開會對“雙減”檔案進行了逐字逐句的解讀。

最終,俞敏洪将方向定在了許多人并不看好的“直播帶貨”。

俞敏洪對新東方的定義是成為以教育産品為核心的教育公司,在他看來,“産品需要銷售管道,我發現最有效的銷售管道除了找代理,就是直播帶貨。”

消息傳開,《經濟日報》先澆上了一盆冷水,在标題為《新東方不應照搬李佳琦》的文章中,作者指出,新東方不能“從一個掙快錢的行業跳到另一個掙快錢的行業”。

在直播間,俞敏洪與羅永浩擦肩而過

但事實證明,所有人都高估了俞敏洪的直播帶貨能力。

新東方的主播yoyo曾提到,自己經曆過一上午沒有賣出一單的情況,“那時候知道我們的太少了,就算有人想買,也不敢買”。在yoyo的直播間裡,經常來訪的隻有自己的爸媽,時常會問她吃飯了沒有。

在東方甄選最掙紮、最低迷的那段日子,俞敏洪也在不斷自我勸解,“從一個領域完全進入另一個新的領域,需要時間去适應,盡管我也是農民出身,但也過去了很長時間,需要重新适應。”

那個本該光榮退休、四處講學的俞敏洪,如今似乎又重新燃起了創業的鬥志,在他的身上,也背負着一個理想主義者的自我救贖。

一個從江陰農村走出來的孩子,後來變成了上市集團的董事長,在俞敏洪的人生哲學裡,镌寫着“事在人為、人定勝天”的理想法則,而風口之下的直播帶貨,也成為了諸多商界大佬面臨挫敗時,能夠暫時喘息的一座黃金港灣。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莫過于羅永浩。這位曾經在新東方教過六年的英語老師,在錘子公司創業失敗并負債6億後,轉身“投靠”了抖音直播。

20年前,羅永浩用一封萬字求職信打動了俞敏洪,後者答應給他三次試講的機會,在拼命背單詞、學文法之後,羅永浩如願登上了新東方的講台。但在羅永浩離開新東方之後,二人的關系并未像當初那般要好,羅曾經公開批評新東方和俞敏洪“披着理想的外衣,虛僞地賺錢,後來我發現俞敏洪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沒有原則的人之一。”

即使對“理想”有着不同了解,但在經曆過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後,俞羅二人都選擇了進軍直播帶貨來完成自我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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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一步的羅永浩,已經提前獲得了離場資格。今年年初,司法資訊已經顯示羅永浩不再被限制高消費,關于他要再次進軍科技行業的消息,也在最近幾個月裡頻頻傳出。直到昨晚,他以退出社交平台的宣言,正式開始了這場新的冒險。

誰都想抓住風口,但并不是誰都可以乘風而起,在電商直播經濟最火熱的2020年,财經作家吳曉波也曾嘗試直播帶貨。在直播間裡,他發揮自己的寫作積累,大講品牌發展的曆史故事,但首場直播就被媒體曝出翻車,“某奶粉商家交了60萬坑位費,吳曉波帶貨僅15罐。”

事後,吳曉波發文《十五罐》進行檢討,表示“都是自信害死了我”。

為了那場直播,吳曉波團隊提前一個多月籌備,他還認真看了薇娅、李佳琦、羅永浩、汪涵等人的直播,甚至專門到雪梨的公司現場觀摩。在預報名的上百個品牌中,吳曉波最後确定了26個商家,都是細分行業的前三名。

為了提升直播首秀的視覺場景,吳曉波團隊還特别投入上百萬搭建了一個場景化的直播空間,并在上海、杭州等七地的機場、高鐵站、寫字樓投放地面廣告。

他在文章中寫道寫道:

“在2020年,不看直播,不做直播,那就是白過了……直播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我已經意識到,湧進直播間的人更多的是為了買東西,而不是來聽課。四個小時後,我癱坐在永藝的辦公椅上,突然有種巨大的不适感和身心疲憊。”

36天後,不甘心的吳曉波重整旗鼓,開啟了第二場淘寶直播,但結果又一次翻車了,GMV直接從首場的2200萬元降至500多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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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吳曉波再也沒有開過電商直播。

在一篇名為《自由與理想》的文章中,吳曉波曾這樣寫道:

“大學畢業是 1990 年,這個國家好像一夜之間被推進了商品化的潮流中。到了年底,談明年的工作目标,輪到發言,我說,明年的目标是掙到5000元稿費,做‘半個萬元戶’。”

在那個年代,人們熱衷于談理想,談未來,在吳曉波的眼裡,“理想是一個人的自我期許和自我價值呈現的方式。”

時過境遷,這群越過高峰、年過半百的老男人,依然試圖在電商直播的藍海裡,重新驗證一次“理想”實作的方式。但那些讓教書匠、筆杆子站着賺錢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面對光怪陸離、強敵環繞的直播圈層,講情懷、當老師的舊知識分子姿态早已不再受用。

近日,參加論壇活動的360創始人周鴻祎表示,自己最近也拜訪了一次俞敏洪,“他很得意得講,他現線上上推薦一本書,可以賣多少萬本,一算一年可以掙很多錢。”

他接着說:“我最近是想做帶貨直播,但昨天試了一下發現不行,我這個人太理想派,實在抹不下面子。”

03 理想

1987年,海子寫了一首著名的詩《以夢為馬》:

“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和物質短暫的情人,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醜走在同一道路上……我甘願一切從頭開始,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也願将牢底坐穿。”

在那個“以夢為馬”的年代,俞敏洪從北大畢業後留學任教,為了湊夠去美國留學的費用,他和王強等同學在校外辦補課班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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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美國至少需要人民币十幾萬,在那個時候這可是一筆天文數字了,我為了積攢求學費用,約了幾個同學一塊兒出去代課。代課方式很有效,一節課30元,十節課就是300元,我的個人收入很快就增長了起來。”

等俞敏洪攢夠了赴美留學的錢,他卻不想去了,“比較庸俗的理由就是可以賺更多的錢,但不庸俗的理由就是我内心裡面覺得這件事很有意義,盡管我沒有出國讀過書,但是新東方教育訓練過的學生卻一批又一批被美國名牌大學錄取。”

在經濟騰飛的年代裡,以亞當·斯密的古典經濟學原理為基礎,個人的理想可以與世俗的成功深度綁定,享受物質與精神的雙重滿足。毫無疑問,俞敏洪就是一位社會改革程序中的受益者,新東方的成功,對于他而言,也是理想與現實的某種結合——盡管他多次公開表達對做生意其實沒興趣。

這不妨礙他成為一位優秀的商人。

對于“舊理想主義者”俞敏洪來說,他無法了解,為什麼用英語帶貨就會突然走紅?就像他在半年前,遙望羅永浩1.1億GMV時那般巨大的失落一樣。但他依然在入場半年後,以自己的方式,實作了“東方甄選”直播間的出圈。

當下的社會語境中,理想早已脫離實用經驗主義的禁锢,對新新人類來說,理想是缥缈的、是解構的、也是破碎的。

相比于俞敏洪的知識寶庫大講堂,年輕人更熱衷于聽老羅吹那些不着邊際的牛X。

事實上,那些跟風擠進“東方甄選”直播間的網友,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學習英語,隻是為了感受一下英語直播帶貨的新奇感,以及新東方教育走向衰落後的理想餘晖。

無論是被迫轉行的俞敏洪,還是被掃地出門的李國慶,亦或是潦草收場的吳曉波……這群“舊理想主義者”都在直播間一邊為理想“奮鬥”,一邊“摸索”年輕人。

在直播間,俞敏洪與羅永浩擦肩而過

談及未來,俞敏洪在個人公衆号“老俞閑話”中寫道:

“我把直播經濟叫做商業的第三次革命。第一次是大賣場,第二次是電商,第三次就是直播帶貨。去年,我帶領大家建了“東方甄選”,這一周,我又帶領大家組建了“新東方直播間”隊伍。相信假以時日,這個平台會成為很好的教育産品銷售平台。”

在公司商業戰略分析的間隙,俞敏洪的行文裡,總喜歡夾帶一些心靈雞湯:“我做事情一直有一個習慣,叫做‘急事慢做’,看準了方向,慢慢把事情做起來,做得又穩又牢靠。所謂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絕……”

今年9月,俞敏洪就将迎來自己的60歲生日,他曾說:“理想就是一輩子不斷把自己拉高的信念。”在直播間裡的俞敏洪,或許掙紮、或許快活,但毫無疑問,這位背着理想主義标簽的創業者,正在盡最大努力,進行着這趟“拉高”之旅。

相比成功,這份困境之中的不放棄,才是真正的動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