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認定林少校可能就是龔劍誠過去的那個女人，心底禁不住湧出憤怒和酸澀的嫉妒。她授意劍誠幹掉廖凱這是肯定的，不然劍誠從哪兒得到的林大煌去機場的情報？這是為什麼？她的初衷是什麼，她假裝不追究自己拿走鄭俊勇照片的事，會不會都是在騙取劍誠的信任？好為日後破鏡重圓鋪墊感情！李真娴想到這裡，撅起了嘴甚至不顧寒冷脫去内衣，勇敢地站在鏡子前，她要證明自己比林湘這位中國美女更漂亮。
暗蘊秋水的明眸，含芳流盼，黑色瞳仁總有一層清澈的漣漪，流瀉真誠的善意。若不是戰争，她會笑口常開的，迷人的酒窩，比綻開的花蕾還要美麗。雖然眼睛沒有林湘那麼深不可測，舉止也缺少機敏和狡猾，但清純的美麗和窈窕的身姿絲毫不輸給她，真娴側身望着鏡子，裡面呈現的是渾然天成的姑娘，她為自己打了很高的分數。
真娴抹去腮邊淚珠，評判鏡花裡美豔的女人依舊窈窕美麗，最後破涕為笑，論模樣不輸給林湘，論善良她不具備！姑娘高興地在鏡子前旋舞幾周，然後凍得瑟瑟發抖，喜滋滋地縮回被窩，仿佛剛才她用美麗鞭撻了讓她仇恨的女人。但是，後半夜，她有點躺不住了。想到丈夫這樣冒失将情報交給一個叫花子，這怎能行呢？
她了解目前她和丈夫的困境，總部沒能派合适的人來和“磨坊”組接頭。為什麼要派一個扮作叫花子的同志呢？情報交接有很多方式，他可以是一個難民，一個開飯店的老闆，或者幹脆不用面對面交接情報，按照約定的時間把情報放到景福宮或者什麼地方，實在沒有地方可藏，你扮作南大門販賣香煙的小商販，或者開一家小飯館，我去裡面吃點東西，趁着這個時間交接情報不是更自然了嗎？
可這位同志怎麼就裝扮成叫花子呢！唉，挨餓受凍不說，他老是在一個地方晃悠，出事了怎麼辦？真娴現在很警惕，殘酷的鬥争環境逼迫自己必須進步，以儲存自己！另外跟着丈夫也學習了很多潛伏的技巧，如今李真娴也懂了很多要訣。其實，她在這近兩個月受到的教育遠比和平時期幾年的工作積累和在人民軍情報部做偵查員的生涯磨練的要多，因為她每天都要和那些被捕的人打交道。其中不乏北韓遊擊隊和地下黨同志因為組織上的指揮失誤和自己不慎而被捕，他們失敗的教訓就是她最好的前車之鑒。
真娴沒有按時上班，這大概是李德武忌憚的美女部下唯一有的特權。近來李德武在打李真娴的主意，是以經常繞路接她，雖然知道申智慧中尉背後是狡猾的安德斯上校，她的先生是龔劍誠少校，可這位保安局副局長兼軍事情報特務隊的指揮官還是控制不住，時常偷看真娴的背影。不過，閱過無數婕妤的準将，除了對真娴的漂亮臉蛋和身材垂涎，以及對她工作的效率和一絲不苟的作風欣賞外，還有點别的别人不知的理由。
其實，真娴對此已有感覺，但她不能不利用這層朦胧的暧昧關系，與特務頭子若即若離地周旋，以穩定自己在保安局這個魔窟裡的地位，畢竟丈夫在美軍中服役，不是什麼事都能照應到南北韓人這裡，她雖然是CIC派出的特派員，這一點李德武也很清楚，但總歸自己也是北韓人，在這裡和衆多兄弟姐妹相處，感情上還是難以和美國人保持一緻，是以南韓人的社會圈子更加重要，她不能成為孤家寡人讓人退避三舍，是以她在保安局上班時間不長，卻以及成為和大家打成一片的人。
漢城的城門敵樓和南韓少女
真娴給李德武的印象很好，因為她從不多言多語，也從不因為李德武對她關照，就在同僚面前賣弄，這一點就比許多不知深淺的女雇員的素質高出一個層次，是以李德武對她還是非常喜歡和器重，對真娴也不怎麼防備。如果戰争不繼續的話，真娴在李德武這裡會越來越有地位，因為這裡也沒太多有文化的人謀職，更無什麼特别情報可言，是以她的職位和身份都能很好地比對。若戰争這個時候結束，真娴确實會在漢城謀求一個更好的位置和丈夫度過今後的人生。
但是，戰争下的愛情和事業都和霧凇一樣可望而不可觸及，當雙方炮火的燥熱即将刮過臨津江畔，李真娴的潛伏也面臨嚴峻考驗，因為林湘這兩天給她下了一個安德斯準将親自吩咐的事情，就是要留意李德武準将可能對漢城一旦失守後埋伏在本地的潛伏特務名單，這個名單是安德斯上司的CIC徹底将南韓軍事特務隊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王牌，一旦安德斯得到名單，然後他就可以按照司令部的指令對李德武的特務人員進行摸底甄别，然後分門别類進行使用和淘汰，甚至抓起來槍決。
對南韓這些日本人留下傳統的特務組織改組和改造已經勢在必行，對于安德斯來說，金志勳的保安局非但不是盟友，更多時間是他的敵人。他再不能容忍李德武為自己沽名釣譽而進行的野蠻屠殺，穩定南韓大後方的民生和糾正李承晚集團帶給老百姓的民怨，是美國軍方以救世主姿态尋求的道德高度，盡管許多壞事都是美國人在幕後指使，但至少在CIC的指責裡，恢複和穩定社會秩序，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任務，是以李真娴的地位就顯得非常重要。雖然林湘隻是輕描淡寫地對李真娴吩咐了上校的意願，但從目光中就可以看出，林少校對這份名單是非常在心的，因為CIC派不出本地人來，而不是本國人留在漢城，很容易被北韓人民軍甄别出來，故而現在的情況是CIC有求于李真娴，同時也考驗着她在重大形勢面前的能力。
這是南北韓戰後的一個公告，看不清，但能讀大概意思，是号召漢城人接受美國的托管，服從托管機構的安排
本來今晚她想和丈夫讨論這個問題，因為李德武是十分狡詐的人，他的保險櫃決不容許任何人觸碰，她雖然為機要員，但是李德武的重要檔案還是鎖在自己的保險櫃裡，她甚至都沒見過李德武怎麼使用密鑰。她也可以不管那份名單，但是，林少校的吩咐确實是一個嚴峻的考驗，抛開她對這個女魔頭的反感和厭惡，從工作經驗的角度，她必須向林湘稱呼為老師，現在李真娴能分得清楚裡和外，在對付李德武這方面，她和林湘是一個戰壕的人。
實在想不到劍誠會突然調走，這一次和前兩次出門不同，這一走可能就不會調回，而她也不會跟着丈夫的屁股後面轉了，雖然戰争時期的分離對于潛伏的地下人員是家常便飯，可在漢城，在血雨腥風的南北韓，許多事情和中國上海與南京都不太一樣，因為你要首先面對戰争雙方無處不在的密探和告密者，以及潛伏人員躲都都躲不了的遊擊隊的冷槍和特務暗殺，還有那些為了一塊你手裡的面包就可能捅死你铤而走險的暴戾的難民。想到這些，真娴真的感到有些害怕。
稀裡糊塗胡思亂想，真娴總算睡了一會兒，可不想睜開眼睛就已經日出兩竿。溫煦的陽光透過融化的窗棂霜花，将幾縷金紅色的光線照在真娴略顯疲倦的臉上。她抱着枕頭醒來，仿佛劍誠的胳膊正擁抱着自己。凄冷的床上還有丈夫的内衣，真娴愛惜地捧來貼在面頰，閉上眼睛，聞着男人留存的味道，感受在他懷裡的溫暖和安全。
九點多，她起來吃了口冷飯，本打算早點去軍事情報隊，但今天李德武要召集前幾天從釜山、大田、忠州等幾個地方來的南北韓遊擊隊的骨幹開會，部置軍方對地方武裝參加到三八線附近滲透作戰的綱要。其實這是安德斯和詹姆斯上校的一計，等李德武将這些人布置到位，就可以讓李奇微給李承晚施壓，解除李德武的特務隊長職務，隻給他保安局副司令的空頭銜，将這些散兵遊勇的指揮權拿到手，然後構成即将成立的308軍事情報隊的在訓學員，日後他們接受美國訓練，由龔劍誠當教官，中西合璧就一定會發揮這些“魚鼈蝦蟹”的作用。
李真娴應該是會議記錄員，可大雪封門，今天的會議估計也就取消了。今天保安局的人上班都會稍晚，真娴也就坦然的懶在床上。她的家沒電話，不過即使遲到，也會因為自己身體不好搪塞，這種會議她心知肚明，一般都是李德武叉着腰，朝部下哇哩哇啦地大嗓門教訓一通，然後各自發表點看法，但不能違背長官的意志，誰說不好聽的，李德武會當衆發火，訓斥是小事，嚴重的時候他會上去給那個不知深淺的家夥一記耳光，李德武有典型的日本人粗暴的工作方式。一般這種會議基本是一言堂，記錄不記錄可有可無，然後就散會，那些人就擁擠到特務隊不大的食堂裡，等着吃喝一頓。
真娴打定主意，先不去上班，因為她有緊要的事去做。真娴看了看手表，因為上午十點，是龔劍誠約定與“乞丐”接頭的時間，雖然丈夫不讓自己去，可今天下大雪，反正也不能準時上班，真娴就想去監督一下，做到萬無一失。真娴是很警覺的，一個不認識的女叫花子，萬一她把零錢私吞了，不給“乞丐”同志豈不壞事了。她心裡真沒底。九點一刻的時候，帶上手槍和提包離開家門。
瑞雪過後的漢城天氣晴朗無雲，擡頭就可見北漢山一片皚皚的崇高，仿佛那座山就在自家的門前那樣擡足可蹴。漢城的這場大雪阻塞了交通，創傷之城顯得暫時的潔淨和祥和，當然白雪也覆寫了醜陋而苦難的戰争創傷，荒涼的斷壁殘垣處，看起來竟如雪雕樣精緻，其實那後面十有八九又凍死了不少栖身的難民。
漢城戰争時期泥濘的街道
過了中央大街往南，去南大門方向的街道行人稀少，偶爾可以看到仁寺洞大街駛過戴棉帽子的美軍和坐在卡車上的南北韓軍人，還有牽引的炮車壓着馬路的積雪，濺起濃霧一樣的雪花。李真娴精待一個炮營的汽車駛過，然後緩慢往前走，過了中央郵政局，就進入仁寺洞了。街道兩旁可謂人迹罕見，偶有拄棍乞讨的殘廢軍人和苟延殘喘的乞丐難民，多蹒跚在商家大門之外哀求施舍，和往日沒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