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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筝,不盡的牽挂

作者:齊魯壹點
文|金後子

“草長莺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鸢。”這是古人對童年放風筝的描寫,自然、自在、自由,春風拂面,童趣盎然。可我的童年是沒放起過風筝的。現在想來,不單是技術因素,關鍵是那時的風筝太寒酸,破紙加上老篾條糊起來,常常是還沒等送到天上,自己就玉碎了。是啊,在那連飯都吃不飽的年月,沒人顧及孩子的玩具好不好,放風筝在苦澀的童年隻能是一種奢望。

鄉村那碧藍的天空上偶爾也會飄着一兩個風筝,那是富家大孩子的舉動,我們跟在他們的屁股後面跑着,有時幫着他們撮一下風筝,就是莫大的享受。在剛剛泛青的麥田裡奔跑着,袅袅升騰的地氣是甜的,隻是呼呼吹拂的暖風裡多了些遺憾。等自己成了大孩子,等再想撿拾起風筝夢想的時候,已經走在為尋求出路和生計而奔波的路上。先是上學、考學,後是在城裡打拼,蝸牛似的,一步一步往上爬着。生存、生活的壓力塞滿生命的空間,滿得容不下一丁點兒閑情逸緻。

生活的列車滾滾向前。做了父親後,記得有一年去壽光運大白菜,看到街頭處處是賣風筝的,突然動了心思——給女兒買個風筝,連玩帶看孩子,豈不樂哉。已記不清風筝的價位和樣子,隻記得花花綠綠的,有一個長長的尾巴。風筝帶回濟南後,連續兩個周日去山坡放飛,跑來跑去,也沒放起來,隻惹得妻女滿是抱怨。第三次放風筝時,過路的一位老者拿起風筝掂了掂說:“你這是膠東風筝,身子重,咱這裡風軟,是放不起來的。”女兒哭鬧着,非要看風筝上天,勸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消停——風筝夢再次擱淺。

生活的節奏越來越快,快得常常把靈魂都甩在了身後。再後來,到了最不敢浪漫的中年,為父母養老送終,女兒的中考、聯考、就業、婚戀、生育,再加上自己的工作、升遷……一串串的生活重負,壓得喘不過氣來,夙興夜寐,臨深履薄,稍有不慎,就會掉入溝壑。生活是實打實的事,容不下絲毫的浪漫,公事私事、大事小情像山上滾落的石頭,時時沖擊、研磨非分的棱角。周末睡個懶覺已是奢侈,哪還有心思放什麼風筝,早就把這些可有可無的情調抛到九霄雲外了。

當人生的夏季逐漸走遠,當生活的羁絆已成過去,當年近花甲一切都已釋懷,當第三代已經到了自己在田野裡無拘無束奔跑的年齡,放風筝的念頭又倏地在我腦海裡閃現。心血來潮,說辦就辦,先是到專業店買風筝、買裝備,然後選了一個春風乍起、陽光燦爛的日子,在城東小區河道的開闊地帶,待風來,緊跑幾步,一松一收再松,在女兒跟小外孫的歡呼雀躍中,風筝搖搖擺擺飛起來了,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女兒抓一會兒線拐,外孫再抓一會兒,看着碧空中的風筝和眼前的兒孫,自己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心裡充滿成就感。風筝是一個蜘蛛俠造型,展開足有幾平方米,當它在天空飛舞時,引來路人的圍觀和稱贊。

風筝放的次數多了,新的沖突不斷顯現。一是線拐太小,收線時經常纏線;二是線如刀,放線時稍有不慎,手就被劃破;三是把握不好收線的時機,風大風小、線放線垂,風筝都會栽跟頭。

行行有門道。帶着一連串的困惑,開始尋師訪友。老孟是這方面的專家,放風筝已有十幾年曆史,滿頭白發在陽光下閃着銀光,寬寬的臉膛就像一個風筝,談起放風筝更是如數家珍、頭頭是道。他看了看我的風筝和線說,你得買有高檔位的線拐,并推薦了網址。晚上女兒立即辦理。隔日帶着新的裝備又去找老孟,老孟看了看說:“你的線纏反了,必須把線全部放完正過來,那樣收線時才省力。”

風筝,不盡的牽挂

老孟繼續指導:“你放線的姿式不對,右手不能放線上上,風大放線快,倏地就能把手劃破,左手拿線拐,右手輔托,最好是戴手套。”他不厭其煩做着示範,我很快就掌握了要領。正巧一陣勁風來,按照老孟教授的技法,倏地一下,風筝就蹿上了天,老孟在一邊喊:“放線,放線!”我把線拐平托着,不一會兒,幾乎把所有的線都放了出去。看着風筝在天上撒歡,正高興,不料它一會兒頭朝上,一會兒頭朝下,像一個醉漢,跌跌撞撞,又過了一會兒,線垂得厲害,成了一個大大的弧。“收線,收線,趕快收線!”老孟指令道。可手裡的線實在是不聽使喚,老孟奪過線拐剛要親自操作,隻見風筝在很遠的地方一頭栽了下去。

順着線找過去,找到一個加氣站,圍着它轉了兩圈,愣沒找到上去的端口。加氣站的師傅說,自從建起來就沒人上去過,要上去需要升降機,梯子辦不了。我立馬有些頭大。妻子來電話叮囑:“風筝甯可不要,也别出洋相。”

正在一籌莫展之際,老同僚張一明過來,他轉了兩圈後,突然喊道:“風筝在對面的樓上。”果不其然,風筝在一座樓最東面的單元外面飄着,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我跟老張趕緊跑到樓下,讨論一番,他主張先把線剪斷,然後用餘線拴上石頭把風筝沖下來。照老張的辦法試探,當擲到第四次的當兒,石頭挂住了風筝,隻聽唰的一聲,風筝滑落到地上。再看老張的手,可能是因纏線心切被劃破,殷紅的血染紅了半米絲線,令人心疼。

取回風筝,老孟說:“你這個玩法太危險,風筝落在馬路上,一旦線挂了人,人家會跟你打官司的。”老張說:“無知者無畏。”我們都笑了。老孟讓我再次放起風筝,反複講解竅門和注意事項,線垂時一定要快速收線,風筝往高處掙時要放線,要做到審時度勢、收放自如。我照方抓藥,認真摸索,很是奏效。清明放假的第二天,等我再次把風筝放到天上時,風筝又一頭紮到了樹林裡。我從家裡找來竹竿、鐵絲、鐵鈎、鉗子、剪子,順着線一頭鑽到樹林裡,終于找到了它。把竹竿接好,把鐵鈎綁牢,仰頭仔細操作,終于把風筝夠了下來,它的臉上有淚(松油),我的眼眶也濕潤了。我一邊纏着線,一邊自言自語:“今天上午剛縫好,你就跑了,說啥也不能讓你在外面過夜啊。”收好風筝和工具,暮色已濃,用過的鐵絲扔到地上,在心裡念叨:留下這些浪漫的痕迹吧,多少年後,或許有人來考證——2022年4月,李大師曾在此放過風筝。哈哈。

經過磕磕碰碰,熟能生巧,放風筝越來越自如。看着它快樂地起舞,感覺天空就是一塊大大的幕布、大幅的宣紙,可以任意地想象揮灑,可以盡情地對白。

再過幾天,就要告别職業生涯的我,也即将成為一隻風筝,可以自由地翺翔了。但仔細想來,自由是相對的,不論何時何地,每隻風筝都被一條隐約的線牽挂着,若隐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