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五月,沙岸即将迎來盛夏。
大片遷徙鳥類如星子灑落這片蘆葦蕩漾之地。岸邊泥土濕潤,水草豐美,趁着炎夏尚未到來,五月的好天氣是大自然的饋贈,這是喜水喜陰的瀕危物種紅胸梅花鹿可以惬意踱步、悠閑覓食的所在。
超過12萬隻鳥類會在此過冬。白尾鷹似停非落,掠過淺水處伫立的黑翅長腳鹬,驚起一群栖息的候鳥。隻有被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CUN)列為瀕危的沙盲鼹鼠對這些動靜一無所知。它們一輩子生活在底下深處,目不視物,這裡集中了全球僅存的1.5-2萬隻沙盲鼹鼠中的絕大多數,它們的數量仍在持續下降。

黑海生物圈保護區(Chernomorskiy Biosphere Reserve, Ukraine)/ UNESCO
這是屬于烏克蘭最大自然保護區——黑海生物圈保護區的春天。或者說,在咆哮的坦克大炮和支離的血肉碎片嵌進保護區的泥土之前,這是烏克蘭人習以為常的春天。
從此地沿着第聶伯河回溯,赫爾松州如今幾近成為俄羅斯的盤中餐,毗鄰的尼古拉耶夫州槍炮聲一直未曾止歇。讓烏克蘭變成“歐洲糧倉”的第聶伯河,自開戰之初就是俄軍搶奪的主要戰略目标。
“這裡(黑海生物圈保護區)被俄羅斯軍隊占領了。”3月份,一封焦急的郵件來自烏克蘭環境保護和自然資源部副部長奧列克桑德·克拉斯諾魯茨基,“這裡發生了激烈的戰鬥,目前還無法統計環境破壞程度的具體資訊。”
兩個月後的今天,加諸這片保護區的傷害還在持續,甚至加劇。忙于保家衛國的烏克蘭人無暇估算其中的利害,多位烏克蘭環境學家已披挂上陣,奔赴一線作戰。隻有一些零星的消息間或傳來,其中幾乎沒有好消息——最近的一則消息是,5月9日,根據衛星圖顯示,黑海生物圈保護區再一次發生火災。
“保護區的火災之大,從太空都能探測到。”4月中下旬,俄烏為争奪第聶伯河上的一座橋而在赫爾松附近爆發戰鬥,引發了黑海保護區的熊熊大火後,烏克蘭環保組織“沖突與環境觀察站”如是說道。從3月初至今,在這片衆多瀕危生實體想的栖息地,火災成為了家常便飯。
同時期,土耳其海洋研究基金會發現,土耳其西部黑海沿岸近日至少有80隻海豚擱淺死亡。科學家們推測,在黑海中行駛的20艘俄羅斯海軍艦艇發出的聲呐噪音,驅趕海豚向南至土耳其和保加利亞海岸,在那裡,它們可能會被漁網捕獲或擱淺在海灘。
烏克蘭國家科學院研究員帕維爾·戈爾丁心急如焚,因為戰争,科學院無法像往年一樣觀測瀕危物種港灣鼠海豚、瓶鼻海豚的生存現狀。黑海生物圈保護區是瓶鼻海豚喜歡出沒的水域,港灣鼠海豚往年則需要從黑海遷徙到如今飽受戰争摧殘的亞速海。
戰争帶來的生态災難遠不止于此。在擁有大片濕地、草原和森林的烏克蘭,僅在管理黑海生物圈保護區的烏克蘭國家科學院旗下,就有11個國家級公園和自然保護區,其中不乏陷落于于炮火中心的頓涅茨克植物園、盧甘斯克自然保護區等等。在俄軍活躍的敵占區,有未耕種的東部和南部的原始草原,頓涅茨克地區的白垩紀斜坡,南部地區的沿海生态系統,北部的沼澤。這些地區都是被列入烏克蘭紅皮書的稀有和特有植物物種的自然栖息地。
3月23日戰争局勢圖以及遭受戰火波及的烏克蘭保護區 / European Wilderness Society
據烏克蘭政府統計,截至3月底,已經有超過20個國家公園和自然保護區遭受到破壞,俄國軍隊還入侵了14個珍貴的國際濕地,烏克蘭59%的原始草原被俄軍控制。到了四月,據“烏克蘭自然保護小組”統計,烏克蘭最進階别的自然保護區有至少44%都在俄軍的控制之下。
生化毒劑和武器碎片滲入土壤、地下水和河流海洋,坦克碾壓植被,火舌吞沒森林,核電站附近的軍事行動則會帶來更嚴重的放射性污染。更遑論軍工産業帶來的碳排放劇增,野生動物青睐的栖息地被毀于一旦。
損害難以估計,修複遙遙無期。環保組織“烏克蘭自然保護小組”并不樂觀:“戰争造成的生态破壞無法統計,可能需要幾十上百年才能恢複,有的部分甚至無法恢複。”
而戰後,國家對這些傷害的修補很可能是遲鈍和低效的。“即使戰争結束,修複生态也不會成為烏克蘭政府的第一要務。”“沖突與環境觀察站”研究和政策主任道格·威爾告訴美國廣播公司(ABC)。“烏克蘭自然保護小組”更現實:“戰後,國際上一般會聚焦在檢測污染區、損失計算、賠償等,修複外行人看來明顯的損害——比如森林砍伐,瀕危動植物數量銳減,不太在意由于戰争導緻生物多樣性長期改變等這些不可逆的後果。”
“戰争是地獄,它撕裂了一個國家的動植物、人民和景觀,它将生命撕成碎片。”《華盛頓郵報》總結道。
2022年的烏克蘭,春天悄無聲息,春天從未來臨。
殷鑒不遠
想驗證戰争可能帶來的生态惡果,從不缺乏慘烈的曆史論據。
早在現代影像技術尚未萌芽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大自然已經試圖為蒙昧的人類敲響警鐘——20世紀上半葉最知名的戰争藝術家、曾在一戰西線戰場服役的保羅·納什,畫下了他親眼見證的破碎山巒、濃煙滾滾的天空、枯敗的森林和被洪水吞沒的土地。
《梅甯路》,1919年,保羅·納什繪 / 網絡
一戰中出現的“焦土”政策(即在敵人進入或撤出某地時破壞任何可能對敵人有用的東西,包括糧食、武器、物資等)和化學戰所産生的大量有毒殘骸,包括銅、鉛等重金屬,在100年後的今天仍然殘留在戰場遺址的土壤中。
二戰是第一次——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次——真正動用核武器的戰争,這導緻直至20世紀80年代,廣島周圍土壤中的輻射水準仍高于正常值;越南戰争使用的化學脫葉劑“橙劑”,被認為是導緻上世紀70年代越南人頻發流産、皮膚病、癌症、出生缺陷和先天性畸形的主要原因;高棉的“紅色高棉”陣營曾試圖用灌溉溝渠粗暴地改變地貌,以促進該國農業發展,但最終卻砍光了樹木,排幹了天然湖泊,而該國在戰争中埋下的地雷預計到2025年才會完全清除;1977年開始的安哥拉内戰中,反盜獵的巡邏工作被迫中止,交戰部隊開始屠殺動物換取戰争經費,導緻該國的動物種群崩潰,77%的動物死亡,生物多樣性被重創,尤其是扮演生态鍊關鍵角色的哺乳動物。
“戰争往往導緻經濟和食物供給不安全,普通人不得不依靠獵取天然資源生存,比如野生動物。一些武裝部隊也依靠野生動物來養活他們的部隊,比如買賣象牙和犀牛角,可以換來軍費。政府的環境保護工作和執法監督力度因為戰争而減弱,更是讓偷獵者有了可乘之機。”美國加州大學聖巴巴拉分校生态學家凱特琳·蓋諾憂心道。
國際野生生物保護協會旗下北極-白令海峽項目的科學能力發展協調員歐亨尼娅·布拉吉娜,記得那種饑餓的感覺。
親曆過1991年蘇聯解體、俄羅斯貧困率飙升的她,還記得那時父母連續幾個月收不到工資的日子。“沒有東西吃,我們實際上吃掉了俄羅斯一半的野豬。”布拉吉娜回憶道,“俄羅斯的野豬本來數量很多,但是1991年至1995年期間,它們的數量驟減了約50%。”除了野豬,該國駝鹿和棕熊的數量也在那時期急劇下降。
更具體的案例來自莫三鼻克,該國1977年至1992年的内戰期間,九種大型食草動物——包括大象、斑馬、河馬和水牛-——在占地3770平方公裡的戈龍戈薩國家公園的密度下降超過90%。豹和非洲野狗等大型食肉動物從國家公園裡消失,食物鍊沒有了頂端捕食者,出沒在森林裡的食草動物——比如布什巴克羚羊——沒有了天敵,兼之栖息地被毀,有些就遷徙至開闊的平原啃食植被,平原上的食物鍊随之被擾亂。直至今日,莫三鼻克仍在國際組織的援助下試圖修複戈龍戈薩的生态系統。
5月9日黑海生物圈保護區内因戰火引發的嚴重火災 / liveuamap
軍事行動帶來的碳排放也是驚人的。根據布朗大學沃森國際和公共事務研究所釋出的2019年報告,自2001年開始的全球反恐戰争釋放了120萬公噸的溫室氣體,相當于2.57億輛乘用車的年排放量。這個數字是目前美國上路汽車數量的兩倍多。
争端和沖突并非沒有出人意料的反效果,但前提是将粗暴的人為幹涉拒于自然環境之外。
最著名的例子來自南韓-北韓交界處的非軍事區。這是一條窄窄的帶狀區域,作為南北韓之間的緩沖區,被栅欄、守衛和地雷陣嚴密地圈了起來。沒有人類的打擾,它反而為珍稀動植物提供了庇護之所,包括紅冠鶴、白枕鶴、亞洲黑熊,此地是以有了超脫政治之外的意義。
在絕大多數的戰争史裡,大自然都扮演着被重創和蹂躏的角色,它在短時間内被摧毀,又在漫長的歲月裡緩慢地自我修複。但和百年前的境況不同的是,如今急劇惡化的生态環境已經不再有過去那樣廣闊的容錯空間。
“人類通常是破壞者。”"普林斯頓大學的生物學家羅伯特·普林格說道。
獻給切爾諾貝利的花朵
不同于多個影視作品中呈現的可怖面貌,切爾諾貝利禁區在1986年的核電站事故之後,成為了衆多環境學家和環保人士眼中的生命奇迹。
由于無人敢踏足這片禁區,“周邊失去家園的大型生物們都回來了。”曾為美國國際開發署上司烏克蘭生物多樣性評估的獨立生态顧問布魯斯·拜爾斯欣慰地說道。
活潑的灰狼、紅狐狸、浣熊犬、猞猁和野豬開始在禁區裡奔跑,世界上僅存的野馬——普氏野馬在這裡安家,超過50種瀕危動物出沒其間,占地23萬公頃的區域内有超過400種野生動物,植被蔥茏,灌木茂盛。
切爾諾貝利禁區内的普氏野馬 / UNEP
美國南卡羅萊納州的生物科學專家蒂莫西·穆索自2000年起,就和十幾名烏克蘭同僚一起投身于如今俨然進成為野生動物保護區的切爾諾貝利禁區研究工作。他們觀察分析在核反應堆附近生活的谷燕的進化,找到了切爾諾貝利附近鳥類進化出輻射耐受性的證據,發表了超過120篇研究論文。
俄軍的炮彈落下之前,穆索和同僚們手上還有一個記錄哺乳動物分布和豐度的六年相機陷阱實驗、一個監測輻射對野狗微生物組影響的項目、一個對齧齒動物的基因組學、生理學、繁殖和生态學的研究,以及與美國航天局的合作項目——了解植物如何适應長期暴露于輻射下的生存環境。如果人們想要在航天器或幾乎沒有輻射屏蔽層的天體上種植農作物——像電影《火星救援》裡男主人公種洋芋一樣自給自足,這個項目可能很重要。
在蒂莫西·穆索看來,切爾諾貝利不是恐怖的“死亡禁地”,而是孕育希望的生态标本。
——然後一切戛然而止。
憂心忡忡的穆索無暇顧及自己的安危。他曾在福島核電站事故的相關報告中讀到,戰争帶來的噪音可能使在禁區栖息的野生動物四處逃竄,30多年來點滴搭建起的生态家園頃刻間會土崩瓦解。
但可能發生的災難遠不止于此。1986年被摧毀的核反應堆被封在一個價值20億美元的體育場大小的金屬結構裡,但其他三個未受影響的反應堆仍然完全暴露在外,裡面有着重達500萬磅的廢核燃料池,以及危險的同位素,如鈾和钚。
“如果這些被擊中,有可能造成比1986年更大的災難,整個歐洲都可能要大範圍疏散。”國際環境法中心主席卡羅爾·穆菲特說道,“在一個擁有四個核設施和15個現役核反應堆的國家開展軍事行動,會帶來非同尋常的風險。”
他舉例道,俄羅斯軍隊切斷了切爾諾貝利的電源,未經訓練的俄軍士兵在穿過該地區時踩着放射性土壤并揚起灰塵,同一時期傳感器顯示,禁區内的伽馬輻射水準異常升高。“這是由于車輛和人類移動導緻放射性灰塵重新懸浮引起的。”穆菲特說道。這一判斷得到了國際原子能機構的證明。
不幸也遠未限于切爾諾貝利。
“它沒有家了”
在工業化程度很高的烏克蘭,大量的礦山、化工廠、油庫、天然氣管道等遍布全國。幾個煤礦因為戰争被迫關閉,現在被酸性礦井排水淹沒,卻沒有人力将水抽出。這些毒素随後會滲入地下水蓄水層,污染周邊地區的生活用水。
烏克蘭政府不斷更新的戰争簡報中,情況觸目驚心:2月27日,俄軍用彈道火箭彈襲擊基輔地區的石油基地,10個裝有2000立方米石油和柴油的油罐是以起火,相似的事情還陸續發生在盧甘斯克、切爾尼戈夫、日托米爾等多地;3月3日,在基輔附近的Chaiky村,一枚飛彈擊中了一座泡沫橡膠倉庫,倉庫和附近的辦公大樓起火,泡沫橡膠燃燒的産品會導緻周邊的人和動物中毒。
3月14日,俄羅斯軍隊炮擊了紮波羅熱市南部的一個供水處理和污水泵站,這意味着該市幾個區的廢水将未經處理就流入第聶伯河,沸水中含有大量的有機物、蠕蟲卵、緻病菌、硫酸鹽和氯化物,污染河流,并導緻第聶伯河和黑海發生大規模的藻類繁殖;4月11日,俄軍用敵方無人駕駛飛行器(UAV)向當地人投放不明物質。受害者已出現呼吸衰竭和神經系統問題。
俄羅斯軍隊還襲擊了黑海和亞速海沿岸的港口基礎設施和船隻,洩露的燃料和石油材料直接殺死魚類、海鳥和海洋微生物,并在水面上形成薄膜,破壞海洋和大氣之間的能量、熱量、濕度和氣體交換。土耳其報紙Hurriyet援引土耳其國防部長的話稱,黑海海面上目前可能漂浮着幾百枚水雷。
在烏克蘭國家科學院工作的生物學家奧列克西·瓦西柳克看來,這些化工設施一旦被破壞,不論是有心還是無心,其後果和釋放生化武器并沒有太大差別。
不過瓦西柳克無暇關注這些颠覆性的重大事故,他決定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赫爾松州内的阿斯卡尼亞-諾瓦保護區現今被俄軍控制。那裡生活着諸多瀕危野生物種(如普氏野馬、賽加羚羊等),一些動物在冬季和早春需要人工的補充喂養。
戰前的阿斯卡尼亞-諾瓦保護區 / 網絡
“政府無法将資金或物資安全地輸送到被占領的保護區裡,這些動物甚至可能會餓死。”瓦西柳克說。他的動物保護組織一直在四處奔走籌集資金,付錢給當地的農民,讓他們喂養保護區内的動物。
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一些被俄軍占領的保護區内,科研人員的辦公室被洗劫一空,許多從業人員已被疏散。瓦西柳克的組織一直努力為被占領地區的研究員們提供食物、水和藥品,幫流離失所的員工們找到住房。和他并肩作戰的一些同僚已經現已淪為難民。
因為戰争,歐洲最大的沙漠奧列斯基沙地爆發了大規模火災,被軍事設施破壞得面目全非;因為戰争,法蘭克福動物學會超過三分之一的歐洲項目已經擱淺;坐落于第聶伯河和黑海交彙處附近的烏克蘭Beloberezhye Svyatoslav國家公園,超過千年曆史的古森林發生了火災;Elanetsky自然保護區裡有着黑海沿岸西北部最大面積的原始大草原,如今生鏽的俄羅斯裝置和彈藥碎片散落在那裡,部分草原被燒毀,幾十年内都不會複原。
不造成人員傷亡的小簇野火也可以間接緻命。烏克蘭國家緊急事務局(SES)撰文警告稱,烏克蘭北部遍布幹涸的泥炭地(由大量正在腐爛的有機物質構成的土地,又稱泥炭沼澤),極其易燃。野火點燃泥炭,會向空氣中排放有毒物質,包括一氧化碳、二氧化碳、PM2.5、含有丙烯醛或甲醛的揮發性有機化合物等。
春天本就是野火高發的季節,戰争帶來的炮擊更容易引發野火,而因為戰争,消防員無法第一時間趕至現場救火,而烏克蘭北部和東部遍布的單一松樹林更是火上澆油,助長野火肆虐。
雨點般落下的火箭彈和炮彈一旦爆炸,本身也會産生大量的化學物質:除了會加劇全球變暖的二氧化碳、水蒸氣等,還有一氧化氮、氧化氮、一氧化二氮、甲醛、氰化氫蒸氣、氮氣和大量的有毒有機物。它們灼燒針葉林,改變土壤ph值,酸化草皮和建築,降下酸雨,進而傷害人類和哺乳動物的呼吸系統。酸雨可以削弱叢林和農田中的生物量,害蟲失去天敵,可能會更快地破壞森林耕地,而野火燒盡後的枯木得不到及時清理,可能反過來更加促進森林火災的肆虐。
鋼混合的鑄鐵是最常見的彈殼材料,不僅含有常見的鐵和碳,還含有有毒的硫和銅。炮彈碎片遺留在戰場上,進入土壤,可能漂移至地下水中,最終進入人和動物的體内——上文提及的一戰化學戰陰雲,也許離烏克蘭人不遠了。
高棉的地雷噩夢正在重制。烏克蘭軍隊在敖德薩周邊海灘上埋設了地雷,俄羅斯軍隊炸毀了石油出口裝置,污染了黑海,并在田地裡布滿了地雷,這些地雷是在俄羅斯軍隊撤退基輔周邊地區時發現的。4月11日烏克蘭國家緊急事務局煙火工作和人道主義排雷部門負責人奧列赫·邦達爾說,目前,烏克蘭大約有30萬平方公裡(占該國國土面積約一半)的領土需要人道主義排雷。
烏克蘭氣候活動家、東歐和東亞氣候行動網絡協調員奧爾哈·博伊科有另一重擔心:“初步評估顯示,烏克蘭大面積的農田都受到了猛烈炮擊和未爆彈藥的影響。在俄羅斯入侵後的幾年裡,由于缺乏可耕地,數百萬烏克蘭人可能遭受營養不良。”
天空也不得安甯。“空戰可能會擾亂烏克蘭上空一條重要的候鳥遷徙走廊。”為基輔環保組織“生态行動”工作的奧克薩娜·奧梅爾丘克說道。自從戰争爆發以來,她一直努力收集各管道的資訊并彙總,自發監測烏克蘭東北部蘇米地區的環境破壞程度。
烏克蘭境内有三條主要的鳥類飛行路線:亞速-黑海緯線(南部通道),這是烏克蘭遷徙鳥類最集中的地方;波利西亞緯線,途徑波利西亞森林和烏克蘭北部森林草原;第聶伯經線,沿着第聶伯河及其支流德斯納的河床,是水禽和岸鳥青睐的回家路。每年的4月下旬和5月,數以百萬計的候鳥會沿着這些路線,穿過烏克蘭,向北前往俄羅斯的苔原、針葉林和草原等繁殖地。
遷徙過程中,大群的鵝、鴨、天鵝、海鷗、燕鷗會停留在水面上;鶴等涉禽會在沼澤和草地上休息,而糠雀、鸫鳥、鹀、椋鳥、知更鳥、莺等鳴禽更喜歡落在樹上和灌木叢中。這些地方對于候鳥來說是極其重要的覓食和休息的地方,它們需要被保護起來。
——而現實是,諸如黑海生物圈保護區之類的候鳥驿站,已經淪為一片焦土。不安的鳥兒可能會是以改變路線,或無法休息,最終力竭而死,也可能直接被子彈或炮彈擊中而死亡——這并不稀奇,據美國《鄉村之聲》4月22日估算,自俄羅斯入侵以來,已經有數萬隻野生動物死于炮擊。
“我不知道等着這些候鳥的是什麼。”烏克蘭環境保護和自然資源部副部長奧列克桑德·克拉斯諾魯茨基說。
對自然保護區的破壞方式還會随着戰況的變化而改變。“生态行動”氣候部門專家索菲娅·薩多胡爾斯卡評估道,在俄羅斯全面入侵的最初幾天,俄軍在現有的基礎設施中移動。但“閃電戰”未果後,俄軍不得不着手修築駐防基地和防禦工事,做打持久戰的準備。這意味着他們必須向野地深處移動,占領森林和保護區。俄軍士兵們砍伐珍貴的木材生活取暖做飯,重型機械的碾壓和防禦工事的建造破壞了土壤,導緻植被退化,加劇了風蝕和水蝕。
而敖德薩地區圖茲洛夫斯基瀉湖國家公園的副主任伊萬·魯瑟夫,還記得那片高傲的鳥群。
戰前的圖茲洛夫斯基瀉湖國家公園 / 網絡
4月9日早上,他穿過公園河口的淺灘,穿過搖曳的蘆葦叢,聽到了來自遙遠蛇島的巨大爆炸聲。一次,兩次,三次,一共有五次。
聲波巨大,天地颠倒,驚魂未定的魯瑟夫身邊,野鴨慌慌張張地四處奔散,一隻白尾鷹從他的頭頂急速掠過,數隻紅鹭騰空而起。他遙望白尾鷹的殘影,想起爆炸發生之前,萦繞在他耳邊的奇異的鳥類複調,和河口波浪的輕微溫和的噪音。
“白尾鷹是一種雄偉、高貴、驕傲的鳥,它明亮而強大,是精神力的象征,但它的巢穴敵不過炮火。它沒有家了。”(作者 / 葉承琪;責編 / 張希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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