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1866年,一不懂英語的老頭在英國看報紙,意外為中國引進标點符号

作者:說曆史的女人

(說曆史的女人——第34期)

先講一個笑話。一位同學生病了,寫一個請假條讓夥伴帶給老師。此君向來比較毛糙,是那種寫作文不注重标點符号那種,甚至連标點都懶得點。他的請假條如此寫道:“李老師您好今天我因病故需請假一天請準許”。

此同學的夥伴比較調皮,拿到請假條一看,沒有标點,于是就惡搞一把,偷偷地給他加了标點。結果,老師拿到請假條一看,樂了。隻見上面寫的是:“李老師,您好!我因病故,需請假一天。請準許。”

請假同學的意思是本來是這樣的“我因病,故需請假一天”,但因懶省事鬧了個大笑話。這就是标點符号的作用。

其實在中國古代經常有類似的笑話出現。比如《韓非子》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哀公問于孔子曰:“吾聞夔一足,信乎?”(我聽說夔隻有一隻腳,是這樣嗎?),孔子聽了大笑,給魯哀公解釋了半天。夔是人名,他是上古堯時期的一個著名樂官,精通音律;舜繼位後,曾想讓他人代替夔當樂官。堯說像夔這樣的樂官,一個足夠了。他原話是“夔有一,足也!”結果讓粗心大意或者不通文墨的魯哀公給了解錯了。

1866年,一不懂英語的老頭在英國看報紙,意外為中國引進标點符号

沒有标點符号的古代文言文

因為古代漢語是沒有标點的,是以在表達上就受到限制,容易讓人誤解。直達漢朝,有了“句讀”的存在,指導文章語言的斷句,但很不規範,非常簡略。北宋之後,書本印刷仍無明顯的斷句,文意表達還是靠讀者去猜測去領悟的。那時候的文章,頂多用“。”作為一個句子的終了,句中語氣承轉停頓以“,”或“、”表示,相當于現代标點符号中的句号、逗号和頓号。其它再沒有什麼标點符号了。

這其實隻是标點符号的雛形,隻能表示一些停頓,沒有其他的意思,更沒有表示疑問或者感歎等的作用。尤其是,帶“标點”的書還非常少,大部分書仍然是隻有文字存在(其實在現在的書法作品中,仍然遺留着這個問題,往往有大篇幅的書法作品,沒有一個标點,讀來令人費解)。

閱讀沒有标點符号的文章,對平民百姓而言非常不友善。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清朝後期,才有個人從外國引進了完整的标點符号。他就是被歐洲人稱為“中國天使”的斌椿。

斌椿是滿洲正白旗人,他是内閣大學士恒祺的親戚,曾經做過山西襄陵縣的知縣。他于1866年出國,被稱為清朝走出國門看歐洲的第一人(或者第一個官員),那麼他是如何到歐洲的呢?這還得從一個英國人羅伯特·赫德說起。

1866年,一不懂英語的老頭在英國看報紙,意外為中國引進标點符号

赫德于1854年(當時他19歲)就來到中國,在中國生活了半個世紀,長期擔任清朝海關總稅務司一職。

1866年(同治年間),赫德31歲時,他要回英國結婚,請求清政府派若幹官員跟他一道去英國考察。慈禧太後收到赫德的奏折後,征求恭親王奕䜣的意見。奕䜣長期執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比較開明一點,支援官員出國通路。

1866年,一不懂英語的老頭在英國看報紙,意外為中國引進标點符号

但接下來奕䜣遇到了麻煩。當時朝廷的官員都比較保守,沒有一個想出國的,當然清朝也沒有出國到歐洲的先例。清朝比之前的明朝等,更加封閉。1840年鴉片戰争,歐洲列強用大炮已經打開了清朝的國門,但隻是有不少外國人來到中國,中國人還是沒有走出去。比如當時的道光皇帝還鬧了一個笑話,他曾問身邊的大臣:“英吉利與伊犁有無旱路可通?”可見清朝的封閉程度。到同治年間,仍沒有一個清朝官員正式出訪過歐洲。

不僅清朝,其實在中國曆史上,此前也沒有官員到過歐洲。漢朝時,中國人也隻到過西亞;唐朝時,唐玄奘取經也隻是去過印度;明朝鄭和下西洋,到達南洋、非洲,也從未踏上歐洲的土地。曆史上也隻有蒙古人的鐵騎踏上過歐洲,但那不是出訪,不是遊曆,隻是為了征服,沒有從歐洲學到什麼,甚至根本沒有意識到什麼叫歐洲。

是以,對于歐洲,清朝人很陌生,當時的官員都有恐懼心理,沒人願去。甚至那些平時喊着要“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大臣,一個個都成了縮頭烏龜,他們不是頭疼就是腰疼,都找各種借口推诿。總之,在朝廷大小官員“總苦眩暈,無敢應者”的情況下,有個老頭走了出來。他就是斌椿。

當時斌椿已經63歲,本已“退休”,閑賦在家,他經大學生恒祺介紹,到海關給赫德做文案(秘書)。赫德見斌椿比較能幹,就支援斌椿走出國門到英國考察,他也想利用斌椿來幫助中國打開外交局面。

斌椿盡管年邁,但他還是有一定眼光和魄力的。他從小讀儒經,應科舉,雖是一個傳統的讀書人,但他的經曆和思想卻有獨特之處。他曾到外地做官,足迹遍及中國大半,心胸比較開闊。他曾有詩雲:“久有浮海心,拘墟苦無自;每于海客來,縱談羨無已……”是以,對于這次出國通路,斌椿十分感興趣。

但斌椿做出這個決定時,受到了包括家人在内的不少人的反對。都說英國是蠻夷之國,不可冒險。他們甚至拿漢朝蘇武出使匈奴,被困貝加爾湖二十多年的悲慘遭遇來說服他。

1866年,一不懂英語的老頭在英國看報紙,意外為中國引進标點符号

但斌椿卻意志堅定。他說:“天公欲試書生膽,萬裡長波作坑坎!”“吾乃朝廷官派,名正言順出國通路,這個機遇不是誰都有的,此去大可不必擔心!”

1866年正月21日,斌椿帶着京師同文館(中國第一所外語學校)的三位學生(包括張德彜等),以及他的兒子廣英,從北京出發,踏上旅歐的征程。他們途徑香港、新加坡、蘇伊士等地,在海上航行了20多天,于3月18日到達第一站法國馬賽,先到法國進行通路。

一上岸,斌椿他們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大街上熙熙攘攘自由走動的男女老少,穿着暴露的妙齡女郎,高鼻子、藍眼睛、高跟鞋、燙發頭、自來卷,比比皆是。還有路邊高高的尖頂直插雲霄的教堂,工廠裡吐着煙霧的高高的煙囪等,這一切都讓這個花甲之年的老頭大開眼界,異常興奮。

斌椿幾個紮着長辮子的人也令那些外國人圍觀,人家也對這幾個穿着“怪異”的人很感興趣,還把他們直接登上報刊,成為“今日頭條”。後來報社還單獨印發了印有斌椿圖像的畫冊售賣,結果很快銷售一空,斌椿俨然成為一個“大明星”般的存在。街頭巷尾,人們都紛紛議論他們的穿着、長相和行為,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新鮮和刺激。

在法國,斌椿他們的一舉一動備受關注,出盡了風頭。馬賽記者24小時跟随中國官方考察團,詢問他們對馬賽的印象。有熱情的法國人還關心斌椿在馬賽的生活,甚至還建議斌椿找一名當地的法賽女郎共度春宵……

晚上,斌椿等人被安排在一家酒店的七樓下榻,第一次乘電梯,讓斌椿頗為震驚。之前,他隻會背李白的“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如今這高百尺的高樓眨巴眨巴眼就上去了,也太誇張了點。于是不由得感歎西方文明的“奇巧”果然名不虛傳!斌椿的兒子和那幾個年輕人更是興奮得手舞足蹈,在電梯裡連着上上下下好幾次,大大過了一把瘾,心想,孫悟空當年騰雲駕霧上天的感覺也不過如此吧。

離開馬賽,他們坐火車前往巴黎。這是斌椿平生第一次見到火車,更讓他興奮不已:好家夥,這個車子跟一條龍似的,看着很笨,但跑起來比馬還快!到達巴黎後,他與人多次談到乘坐火車的奇妙感覺,當地華僑商人見他如此喜歡火車,還特意買了一個火車模型送給他。

後來斌椿寫了一部遊曆歐洲的日記作品《乘槎筆記》,書中記述了他對歐洲的印象和見聞,對于火車,他如此描寫到:

“一行五十輛或六十輛不等,鹹以鐵環聯之。第一車系蓄打火機,第二車載煤,随行添用……”

書中還做了關于火輪升降機、瓦斯燈等有關機器的記載,其中對兒童自行車的描寫頗有情趣:

“有木馬,形長三尺許,兩耳有轉軸,人跨馬,手轉其耳,機關自動,即馳行不已。殆木牛流馬之遺意欤?”

結束了17天的法國之行,斌椿一行來到了赫德的家鄉英國。作為工業革命的搖籃,倫敦比巴黎更為繁華。一進倫敦,斌椿便看到了“人煙稠密,樓宇整齊,街道整潔”的景象。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摩肩接踵的行人,讓斌椿更是歎為觀止。在倫敦,蒸汽機、火車、電報、顯微鏡、輪船、高爐、槍械、機器工廠等,這些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讓他目不暇接。斌椿興緻盎然地到處參觀,在倫敦照相館,他拍下了生平第一張照片。

在赫德的安排下,英國政府以很高的規格接待了他們。5月7日,維多利亞女王還專門在白金漢宮舉辦了一個規模盛大的宮廷舞會,歡迎來自東方的客人。斌椿也成了第一個進入白金漢宮的清朝官員。

宮廷舞廳面積之大,裝潢之豪華,都令人瞠目,上面僅各種燈籠就挂了上千盞。當時800名男女共同翩翩起舞,令這個中國老頭大開眼界。他第一次見到了袒胸露背的西洋女子,興奮和驚愕寫滿了他那張皺紋“叢生”的臉,他不禁感慨:

“中華使臣,從未至外國者,此次奉命遊曆,始知外國有如此勝景!”

1866年,一不懂英語的老頭在英國看報紙,意外為中國引進标點符号

第二天,維多利亞女王還獨自接見了斌椿。斌椿感謝說:

“得見倫敦屋宇器具,制造精巧,甚于中國。至一切政事,好處頗多。且蒙君主優待,得以遊覽勝景,實為感幸!”

于是他像李白一樣,詩興大發,賦詩數首,其中之一為:

“長裾窄袖羽衣輕,寶串圍胸照眼明;曲奏霓裳同按拍,鸾歌鳳舞到蓬瀛。”

斌椿離開英國後,又去了荷蘭、丹麥、瑞典、芬蘭、俄國、普魯士(德國)、比利時等,加上英法,當年他花費了4個多月時間,共去了11個國家,也堪稱中國周遊歐洲第一人。他每到一處,都感到新奇,不僅對當地的風土人情進行了了解,也獲得了“地形如球,自轉不息”等之前所沒有的知識,颠覆了之前不少中國人對世界的認識。

比如荷蘭。明朝時,中國人就聽說這個國家了,但卻停留在想象的階段,《明史·和蘭傳》中是如此描繪荷蘭的:

“和蘭又名紅毛番,地近佛郎機。永樂、宣德時,鄭和七下西洋,曆諸番數十國,無所謂和蘭者。其人深目長鼻,發、眉皆赤,足長尺二寸……其所役使名烏鬼,入水不沉,走海面若平地。”

斌椿通路荷蘭時才算真正對這個小國有所了解。他在《乘槎筆記》中是如此記載的:“荷蘭縱六百五十裡,橫三百五十裡,西北濱大西洋海,夷坦無山,港道紛歧,民受水害,因習水利,善築堤,又善操舟行運,南洋各島國,皆建立埔(埠)頭……”斌椿十分感慨,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7月6日,斌椿一行來到瑞典。他們被安排遊覽了北極圈内的小城,他們看到了不曾聽說過的“極晝”奇觀,興奮得一整天都沒有睡覺。

“天啊,世界上還存在沒有黑夜的地方,一天全是白天!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斌椿實在是吃驚不小。

在瑞典,斌椿他們自然也受到國賓級待遇。瑞典國王在自己的别墅接見了斌椿,王妃被斌椿手中一把折扇所吸引,上面畫的是著名畫家沈鳳墀的《采芝圖》,王妃也對中國的國畫很感興趣。

瑞典皇太後特意在後宮召見了中國來賓,用當地非常珍貴的水果宴招待客人。斌椿受寵若驚,當即吟詩一首,盛贊皇太後:

“西池王母住瀛洲,十二珠宮诏許遊;怪底紅塵飛不到,碧波青嶂護瓊樓。”

1866年,一不懂英語的老頭在英國看報紙,意外為中國引進标點符号

歐洲媒體中的斌椿像

斌椿一行于9月18日回到北京。他這次訪歐,加上來回旅程共用了近半年時間,通路了11個國家,乘坐輪船19次,火車42次,行程達9萬多裡,相當于繞地球一圈還多。他将這次歐洲之行的成果,以一部日記的形式交給總理衙門。

斌椿不懂英語,是以,他的這次訪歐也隻是對所見所聞進行了浮光掠影式記錄,但這些日記成了當時中國人了解歐洲的視窗,讓中國人漸漸覺得英法諸國與越南北韓等藩屬國不同,世界原來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

斌椿此行還有一個重大貢獻,就是他給中國引進了真正的标點符号。在英國時,有一天喝早茶,斌椿在翻譯的幫助下閱讀英國報紙,他發現英語句子之間由許多“小蝌蚪”和小圓圈等符号,這個發現讓他興奮不已,連忙問翻譯人員其中奧秘。翻譯介紹說這些符号叫做标點,是用來分隔句子和表示語氣的,類似漢語中的句讀。

1866年,一不懂英語的老頭在英國看報紙,意外為中國引進标點符号

斌椿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知道古書閱讀的難度,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斷句,即句讀上的問題,大家都是靠自己揣摩古人的用意,極易發生誤解。他覺得英國人這個發明很好,能幫助讀者閱讀文章,能統一閱讀标準。回國後,他就把這一重大發現禀報朝廷,他是以成了把标點符号引入中國的第一人。

需要指出的是,斌椿的随員,年輕的張德彜也收獲頗豐,他後來創作了記錄歐洲新生事物的著作《航海述奇》等,記載了斌椿使團在歐洲體驗到的文藝複興和工業革命之後的現代知識,為19世紀的中國與世界的互動開啟了一扇大門,也為大清帝國的近代化帶來了積極而長遠的影響。

1866年,一不懂英語的老頭在英國看報紙,意外為中國引進标點符号

後來,張德彜還把标點符号向中國文化界進行了鄭重的推介。他在自己的《歐美環遊記》一書中,介紹了被引進到中國的西洋标點符号,書中這樣說:

“泰西各國書籍,其句讀勾勒,講解甚煩。如果句意已足,則記“。”;意未足,則記‘,’;語之詫異歎賞者則記‘!’;問句則記‘?’……”

從此,标點符号開始進入中國文字之中。不過當時還沒有廣泛應用,直到新文化運動,魯迅、胡适等人提倡白話文,才開始大力推廣标點符号。如今這些當年在斌椿眼中的“小蝌蚪”和小圓圈已經無處不在了。

斌椿,一個幾乎被曆史遺忘的人,他的貢獻解決了中文“讀書困難”的問題,不應該被後人忘記!

(文/說曆史的女人·濯雪)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