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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偉:2021年中短篇小說創作十二個“關鍵詞”

作者:中國作家網
徐福偉:2021年中短篇小說創作十二個“關鍵詞”
徐福偉:2021年中短篇小說創作十二個“關鍵詞”

有效的抵達

——2021年中短篇小說創作“關鍵詞”

文/徐福偉

如何準确地切入2021年中短篇小說創作的觀察,我認為從關鍵詞出發是一種有效的途徑。以關鍵詞來切入文學的研究,早已有之。中國現當代文學的發展史,實際上就是以關鍵詞串聯起來,像鄉土文學、京派、海派、左翼文學、十七年文學、文革文學,後來是傷痕、尋根、反思、先鋒、新寫實主義、現實主義沖擊波等。這為普通讀者去解讀當代文學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視角和平台,能夠透過紛繁複雜的文學表象去把握和深掘文學的本質。

縱觀2021年中短篇小說創作,我們不難發現關鍵詞——世界版圖寫作、回望父輩、後工廠時代、人到暮年、動物叙事/生态文明、海洋文學、守望傳統、中年危機、邊疆他者、新世情、紅色叙事、城與人、科幻現實、新俠義,可以有效地反映出整體創作風貌與突出特色。

一、世界版圖寫作

随着中國綜合國力的強盛,我們的文化自信越來越強。反映在文學創作上,則表現為越來越多的中國作家正試圖突破原有的文學地理空間,嘗試用國際化視域來重新講述中國人在世界各地求學、生活、工作甚至探險的故事。這股寫作浪潮,肇始于邱華棟在2018年發表的一系列中國人在海外探險、征服高峰與海洋的小說,如《鷹的陰影》《鳄魚獵人》等,在2021年迎來了爆發期,已蔚為壯觀。邱華棟的《河馬按摩師》,朱山坡的《薩赫勒荒原》《永别了,瑪尼娜》《索馬裡駱駝》,盛可以的《推空嬰兒車的男人》,禹風的《加那利号潛點》,楊怡芬的《裡斯本丸》,鄭小驢的《火山邊緣》,葉臨之的《伊斯法罕飛毯》,楊方的《澳洲舅舅》,唐穎的《樹在樹中老去》皆是這一浪潮的代表性作品。這股世界版圖的寫作浪潮側重于講述融入國際化社會的中國人在世界各地的故事,已有别于傳統文學中僅限于西方社會場域的叙事,而是将寫作版圖進一步延伸到中亞、東南亞,甚至是非洲,在人物塑造方面還出現了中國硬漢的形象。朱山坡2021年的小說創作最具代表性,上述三篇皆指向了援非醫生的非洲故事。《河馬按摩師》亦是非洲叙事中的一部重要作品,講述了中國中醫在非洲開診所因婚姻受挫而成為河馬按摩師的傳奇故事,充滿詩意與溫情。《伊斯法罕飛毯》将叙事視角深入中亞大地,帥奎經曆了婚姻和事業上的雙重打擊後,來到中亞腹地,希望找到新的人生起點,沒承想又被卷入了一系列的變故之中,但依然渴望自由的靈魂。《加那利号潛點》是禹風系列潛水題材小說中的又一力作,講述中國人谷曉滔和日本同窗俊代一起到菲律賓海域潛水并打撈寶物的故事,借潛水喻之人生,饒有意味。《裡斯本丸》選擇從戰争對普通人民的傷害這個角度來切入故事,在美國、英國、日本等國際化背景下思考戰争與人性的悖論主題。《澳洲舅舅》在半個世紀中國與澳洲兩國的交叉叙事中,反映了中國社會的發展與人生命運的浮沉,隐含着中國日益崛起的大時代命題。《樹在樹中老去》直接擊碎了中國人虛僞的美國夢。通過以上作品,不難發現,中國作家們的寫作雄心在崛起,建構世界文學地理空間的氣魄已然具備,唯西方中心的神話正在文學中日益消解,代之的是視域更加寬廣的書寫,中亞、東南亞、非洲等,都被納入到我們的寫作版圖之中。

二、回望父輩

在傳統文學的經典母題中始終存在着父子沖突,《俄狄浦斯王》中弑父娶母的情節更是将父子沖突的叙事推向了極端化。其實父輩與子輩除了沖突之外,更多的是親情的交融與互望。考察2021年中短篇小說,不難發現其中貫穿着回望父輩的主題線。當然這裡所指的父輩是擴大化的,包括了祖父、母親、叔叔、舅舅等長輩親屬。在回望父輩的主題線中,有的是呈現苦澀的家族記憶與痛點,如宋小詞的《舅舅的光輝》講述了一代農村知識青年進城後所背負的家族原債與義務的悲劇故事。舅舅不光要考慮自身家庭在城市中立足生活,還妄想着憑借一己之力拯救整個農村家族的衆生。誠然這也是整個農村家族衆生的期望,并覺得這是立足大城市生活的舅舅所應當擔負起的重任,最終舅舅以住進精神病院結局,令人唏噓不已。智啊威是近兩年創作成績斐然并具有獨特寫作風格的青年作家,其在短篇小說創作的内容與技藝兩個層面均有所突破。從2020年的《破碎的祖父》到2021年的《浮世》皆承載了太多的苦澀家族記憶,但卻被他以散片化的叙事細節巧妙地堆砌成了一部精湛的作品,堪稱具有高超技藝的文字工匠。金仁順的《小野先生》中小野先生以曆史學家的身份來中國東北探求父親當年的痕迹,滿含着對家族恥辱往事的悔恨和忏悔之情。青年作家楊知寒、梁寶星、蔣在也是近些年不容忽視的實力派。楊知寒從2020年的《出徒》到2021年的《故事大王》《過堂風》《水漫藍橋》皆可圈可點,尤其是《過堂風》承續了《出徒》主題,繼續書寫家族苦澀記憶,筆法質樸,感情深厚。梁寶星的《失眠》講述了作為兒子的“我”去尋找長期失眠的父親的故鄉與身世,技法成熟,頗具哲思。蔣在的《等風來》講述女孩等待父親歸來放風筝的故事,隐含着家族的悲傷過往。有的回望父輩是為了消解父輩所固有的權威,如玉珍的《爸爸喝酒的日子》和羅志遠的《拳擊家》。這兩位年輕的作家,一位塑造了酒鬼父親的形象,一位塑造了在暴雨中打軍體操挽回顔面的叔叔形象,皆在對父輩權威的解構中重構了父輩形象。馬小淘的《有意思的事多了》則在輕松幽默的講述中完成了對父輩的重構。還有的回望父輩是為了父子(女)關系的和解,如狄青的《白事會》聚焦父子間怦然心動的情感,令人動容。郭爽的《挪威槭》中的女兒通過與父親的俄羅斯旅行,一方面修補了與父親的緊張關系,另一方面也實作了自我情感的療傷與治愈。肖克凡的《媽媽不告訴我》無疑是2021年中篇小說創作中的重大成果之一。小說從探尋母親的污點曆史切入到回望母親的生命曆程中,進而揭示出了一位美麗、剛毅、勇敢、忍辱負重的具有典型東方人倫情感的地母形象。薛憶沩的《故鄉》在娓娓講述中,進入到父輩曾經工作和生活的場景中,進而與當下達成了和解。劉建東的《第一站台》《稀少的聽衆》也是如此的構思。

徐福偉:2021年中短篇小說創作十二個“關鍵詞”

三、後工廠時代

提起工廠文學不能不提蔣子龍與肖克凡這兩位文學前輩,蔣子龍的《喬廠長上任記》開改革文學之先河,肖克凡執着于為勞工階級而歌。近幾年來異軍突起的鐵西三劍客(雙雪濤、班宇、鄭執)關注大工業時代落幕背景下産業勞工的悲歡離合,表現了後工廠時代的社會曆史變遷與人物的命運浮沉,頗具代表性。但這種創作現象僅限于東北、天津,未在全國範圍内産生。可喜的是在2021年的中篇小說創作中,越來越多的作家,尤其是年輕的作家們開始涉足這一題材,并以回望父輩的形式進行着自己獨特的觀察與思考。蔡駿的《春夜·葬禮》和侯磊的《紡織廠的女兒》是其中的佼佼者。《春夜·葬禮》聚焦上海後工業時代勞工群體的精神痛楚,還原了一段鮮活的上海工廠記憶,為上海工廠文學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作為國際化大都市的上海,不隻有十裡洋場、小資小情,還有工廠裡的芸芸衆生。《紡織廠的女兒》塑造了北京病退紡織女工海燕的形象,并勾連除了大工業時代北京城的煙火氣息,進而塑造出“精神上的北京”。與蔡駿、侯磊的工廠文學不同,李鐵是從大工業時代走過來的作家,所寫《手工》采取正面強攻的方式直接切入曆史的叙事場景之中,展現了後工廠時代手藝人的落寂與不甘,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手藝超越了現實。由此不難發現,作為傳統工業中心的城市以沈陽為代表的東三省、天津、北京、上海的工廠文學在新時代後繼有人,并不斷地被賦予新的時代内涵。

四、人到暮年

伴随着中國社會老齡化的加劇,越來越多的作家開始關注這一領域,并不斷推出優秀作品。2018年周大新的長篇小說《天黑得很慢》是最為突出的代表作。2021年的中短篇小說創作也多涉足這一題材,并表現出多層次的審美次元。有的關注進城後老年人生活與精神的困境。文本中這類老年人占據着一個很大的比重,他們原先或居住于鄉村,或居住于小城鎮,年老後為了照顧孫輩,反而要背井離鄉,進入陌生的都市生活。與子輩的生活方式的沖突,與都市生活的格格不入,甚至是因口音而帶來的交流障礙,時時刻刻困擾着他們。他們深陷精神困境之中卻無從述說,被迫在暮年之時要重新學習、适應都市的生活方式,這實屬難為他們了。肖江虹的《南方口音》是這一題材領域中的最為典型的作品。小說以進城老人的方言與國語的沖突沖突展現了這個群體在都市生活中所遭遇的困境。李西閩的《怪物》中進城祖父遭遇了來自孫輩的誤解,并因祭奠逝去的老伴差點引發全樓大火。老年人的婚戀也是當代小說所重點關注的題材之一。房偉繼《小陶然》之後又創作了《老陶然》,王棵《小小的火》、文珍的《有時雨水落在廣場》,這些篇目都涉及黃昏戀,揭示了老年人無處安放的心靈苦痛。李師江的《老骨頭》被譽為中國版的“老人與海”,寫出了面對生死困境之中的孤老自救的過程,更寫出了人類精神毅力的偉大。谌容的《老子忘了……》揭示了老年人所面臨的養生困境及不服老的勁頭。鐘求是的《父親的長河》關注患阿爾茨海默綜合征的老年人的精神苦痛。裘山山從《曹得萬出門去找愛情》到《我需要和你談談》,所涉老年題材極多,2021年又推出了《路遇見路》,關涉退休老人與過去的青春歲月和解的要義,讀來令人倍感溫馨。

徐福偉:2021年中短篇小說創作十二個“關鍵詞”

五、動物叙事/生态文明

随着生态危機的日益嚴峻,生态文明的提倡,人類中心主義的價值理念體系受到全球人們的一緻聲讨與譴責,生态中心主義開始受到人們的關注與青睐。在這樣全球性的曆史文化語境中,創作者們開始高度關注動物本身的生存狀況,弘揚動物的生命價值與意義,并引入了動物生态學、行為學,力圖還原動物形象以本來面目,對人與動物、人與自然等的認識也越來越深刻,具有強烈的環境保護理念和生态倫理意識,高揚生态關懷精神,進而在更宏闊的生态學視野中将關注的重心從人自身、人與社會引向了更為寬廣的世界,并形成了對人與世界進行生态反思的生态關懷主題。黑鶴執着于動物叙事的書寫,在2021年連續在《草原》上發表了兩篇動物小說《杭蓋諾亥》《驅熊犬》。小說在宏闊的生态關懷視野中叙寫動物的愛恨情仇及與人類和諧相處的良性循環關系。2021年最為突出的文本當數沈念的《那夜》和潘靈的《太平有象》。《那夜》中洞庭湖區著名獵手鹿後義由“獵鳥大王”到救治白鶴的人生轉變隐喻着中國生态文明從覺醒到興盛的大曆史潮流脈動。《太平有象》以一個村莊的數次搬遷為切入點,找到了人與動物、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之道。張炜的《愛的川流不息》、黑孩的《太陽太遠》皆涉足這一題材,對人與動物的關系做出了獨特的文本呈現。餘一鳴的《湖與元氣連》落筆于丹陽湖的生态修複,亦契合生态文明的叙事主旨。

六、海洋文學

根植于農耕文明的中國傳統文化影響着中國人的生活、生産方式及思維慣性,甚至是中國人的信仰體系。其作用于文學,鄉土文學影響深遠,曾幾何時占據文壇的半壁江山。但近些年來,随着中國人海洋意識的逐漸覺醒,海洋的價值與意義日益引起人民的重視。反映在文學上則是海洋文學的書寫形成了一股創作潮流。在這股創作潮流中,青年作家林森以海洋為題材的中篇小說創作頗引人注目。從2018年的《海裡岸上》到2021年的《唯水年輕》都直面社會曆史的變遷,在傳統與現代、父與子的沖突沖突中,将走向海洋的唯水年輕的意志力予以文學化的形象表達。在黃海海域的青島也有一位書寫海洋的作家阿占。在2020年中篇小說《滿載的故事》中有關于魚類、海流等豐富海洋知識的呈現與描寫,還塑造了海洋硬漢滿載這一形象。2021年的《墨池記》雖不直寫海洋,但是由黃海邊家族的書法故事漫漶開去。這一南一北的兩位作家遙相呼應,無論是在南海還是在黃海,都在探究海洋文明對社會曆史變遷、對世道人心的重要影響,進而創作出獨屬海洋精神譜系的文學佳作。同屬黃海海域的青島作家張毅的《水手結》關注遠洋作業中的水手群體,也可納入這一譜系考察。

七、守望傳統

傳統文化無聲地涵養着當代作家的創作,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決定了當代作家的寫作高度與深度。當代作家們一方面不斷地從傳統文化中汲取養分,另一方面以傳承傳統文化為己任,向傳統文化緻敬。在2021年的中短篇小說創作中,文清麗更為具有傳統文化傳承的自覺性,将關注的視角投向了昆曲這一傳統文化的集大成者,創作了《姹紫嫣紅開遍》《錦纏道》《恰三春好處無人見》等中篇小說,皆借昆曲藝術講述當代社會人生,人生如戲,戲亦如人生。在閱讀過程中,讀者會不自覺地被帶入到昆曲的傳統文化中,心靈受到洗禮,由此更加熱愛傳統文化。但及的《踏白船》涉及嘉興民俗舞蹈,在傳統文化的觀照視域中将普通老百姓的悲苦人生予以鮮明呈現。朱霄的《南音》在曆史與現實的交叉叙事中感受日益消亡的南音的永恒藝術魅力。斯繼東的《傳燈》和阿占的《墨池記》皆關涉書法文化,借書法演繹人事興衰。孫頻的《天物墟》是向曆史文化緻敬之作,塑造了文物捍衛者老元的人物形象。葛亮的《瓦貓》指涉匠人文化,在對西南聯大諸先生的追述中勾連瓦貓制作這一傳統技藝的文化脈絡。

八、中年危機

中年危機是指人到中年後所面臨的自身内部身體素質下降、心理情感緊張焦慮及外在的家庭中上有老下有小、工作中遇瓶頸等方面所呈現出的一種人生狀态。在當代文學作品中,谌容于1980年發表的中篇小說《人到中年》堪稱發轫之作。2021年梁鴻、馬金蓮、君婷、班宇、孫睿、遼京等作家都有涉及這一題材。梁鴻的《侵蝕》《靜霧》皆關涉中年人的婚姻情感危機。《侵蝕》中的楊有勝人到中年,事業無所成就,反觀前半生,連愛情婚姻都是其用來交換所謂光明前途的籌碼,如今隻能終日酩酊大醉,以此來逃避現實。《靜霧》中的丁明雅雖委身于強暴自己的男人卻無法真正擺脫曾經被傷害的苦楚,人到中年隻能以自殘的方式來回避其丈夫的贖罪。馬金蓮的《落花胡同》聚焦中年人的微信同學群,馬小花為了滿足虛榮心,不惜将自己在同學群中包裝成大富大貴之人,以此來蒙蔽人到中年掃街人的身份。君婷的《大西洋上的胡會計》将職場中的姐弟戀及中年女性心理的不堪血淋淋地呈現于讀者眼前。班宇的《緩步》、孫睿的《替身》關注家庭中父女、父子關系,親情的快樂暫時隐去了中年危機的悲涼之氣。遼京的《無處可逃》更是将中年男人的無處可逃這一現實推向了叙事的極緻。由此不難發現,貫穿2021年中年危機的文學叙事,其主人公無一不選擇了逃離,逃避現實,躲進虛妄自成一統,但何其難也。

徐福偉:2021年中短篇小說創作十二個“關鍵詞”

九、邊疆他者

地理意義上的邊疆因為遠離中心,總給人難以觸摸的空間感與遙不可及的距離感,其經濟、社會、文化具有相對的獨立性和封閉性,其深層次的心理文化結構也具有一定的異質性。相應地以邊疆風物及人事為叙事中心的創作也為我們全面看待當代社會提供了一個難能可貴的他者視角。2021年中短篇小說中的邊疆叙事呈現出了獨具審美品格的民族性。海勒根那的《巴桑的大海》《放生馬》、離響的《綠草風沙》、娜仁高娃的《馱着魂靈的馬》叙寫内蒙古草原的蒼茫與遼闊。其中海勒根那的創作視角更為開闊,《巴桑的大海》從草原到大海這種空間場域的轉換以及帶有國際化人性視野的深度都值得我們關注。呂陽明的《駱駝旅館》書寫東北滿洲裡這一場域中俄商人的經商往事。陶麗群的《黃昏的酒》依然叙寫中越邊境上莫納小鎮的傳奇故事。了一容的《玉獅子》聚焦新疆地區。次仁羅布的《瓦卡火塘邊的傳說》以民間傳說勾連邊地的曆史與現實。凡一平的上嶺村叙事系列在文壇影響深遠,在2021年又添新成員,《金牙》《花錢》《督戰》等,皆關注壯鄉人在世俗生存中所凸顯出的人性亮光。青年作家丁顔的邊疆書寫頗具深度,從《有糧之家》到《塵封的燈》再到《紅塵灼心》皆關涉民族、宗教等獨特地域文化背景上的愛恨情仇,呈現了文學創作中獨特的“這一個”。青年作家鄭小驢的《天花亂墜》所寫楚地萬花筒式的鄉村生活,雖不是邊疆,但也自成一個相對獨立的文化體系。綜上,作為他者的邊疆叙事呈現出了獨特的地方文化志、民族志的鮮明特色,但其所涉“人情實體”乃是千古不變的,是超越地域、民族文化的人類永恒情感。

十、新世情

世情題材是中國小說史上最為常見的類型之一,以書寫民間世俗生活及人情實體為着力點,以小見大,“極摹人情世态之歧,備寫悲歡離合之緻”。新世情特指帶有強烈市民審美趣味的廣涉飲食男女、家庭人倫等普通生活衆生相的具有新時代生活氣象的小說。2021年可謂是新世情小說創作的集大成之年,老中青三代作家同台競技,各顯其能,呈現出百花齊放、百家争鳴的狀态。馮骥才、鐵凝、範小青、甯肯、尹學芸、胡學文、艾偉、潘向黎、朱輝、老藤、須一瓜、弋舟、張楚、魯敏、喬葉、黃詠梅、葉彌、胡性能、石一楓、房偉、楊映川、張怡微、湯成難、張天翼、李晁、鄭再歡、梁豪、周李立等皆有新作問世。在這股叙事潮流中,潘向黎的《舊情》《荷花姜》《睡蓮的香氣》等系列作品頗引人注目,2021年堪稱潘向黎的短篇小說之年,其以國際化大都市上海為叙事背景,叙寫新世紀背景下人世的各種情感糾葛,溫馨平淡,饒有趣味。範小青的小說創作始終保持着與時代同頻共振的關系,2021年發表的《蝴蝶飛呀》關注教育問題,直擊時弊,發人深省。須一瓜的《名記小郭結婚離婚附件》極具短篇之要義,以小擊大,以郵件、邀請函、新聞報道、批示、會議紀要等推動故事情節發展,揭示了被遮蔽的社會、環境等問題。甯肯的《小說家客棧》,尹學芸的《木闆風鈴》,胡學文的《南方》,李浩的《雪山路上的“故事咖啡館”》,弋舟的《瀑布守門人》《搖擺鼓樓》,張楚的《與郭永莉有關的幾個名詞》,黃詠梅的《藍牙》,石一楓的《半張臉》,這些以麗江故事為同題的小說創作亮點頗多,創同題小說寫作的新高度,已由百花文藝出版社結集為《麗江故事集》出版。這是古城麗江與當代文學的一次火光四射的碰撞,在麗江的山與水、曆史與現實之間營造出一種溫潤世情生活氣息。胡性能的《石頭裡的老虎》關涉波瀾不驚的日常裡人的内心如猛虎般時刻存在着的欲望,具有強烈的現實批判意味。楊映川的《在桃源》書寫無情之有情,探讨人世的寬恕、放下的價值與意義。房偉的《健身獸》和阿袁的《與顧小姐的一次午餐》繼續叙寫高校知識分子群體的生存狀态,堪稱當代版的《儒林外史》。曾劍的《慈悲引》觀照紅塵地與清淨界的情感糾葛,以家族史切入叙事,在出世與入世沖突中建構起奇特的美學世界,帶有鮮明的現代哲學意味。朱輝的《事逢二月二十八日》是一篇難得的短篇佳作,将主人公設定為剛出獄的慣偷,在愛上漂亮女鄰居之後,建構了窺視與被窺視的情感張力空間。王占黑的中篇《韋馱天》關注在城市夾縫中求生存的快遞小哥群體,寫出了人性中的良善與堅韌。上述作品無論具體指涉什麼主題,但其本質上都是具有濃郁人間煙火氣息的。正是這種共通的氣息帶給讀者心靈上共痛、共思的藝術審美空間,讓讀者在類比與關聯中更加珍惜眼前的生活,愛所愛、恨所恨。

十一、紅色叙事

中國文學中不乏紅色叙事的傳統,這與中華民族的“家國同構”大曆史觀念有很深的的關聯。最為典型化的作品就是《紅旗譜》《紅岩》《紅日》,并由此确定了中國當代文學作品中紅色叙事的美學範式。進入新時代以來,紅色叙事取得了長足的發展,并将概念的内涵不斷深化,外延不斷擴充。尤其2019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2021年是中國共産黨成立100周年,圍繞這兩個重要時間節點湧現出了大量優秀的紅色叙事作品。就2021年而言,朱秀海的《一枝紅玫瑰》、海飛的《蘇州河》、陶純的《七姑八姨》、王躍斌的《箭頭松》、西元的《生》《南下》、劉鵬豔的《我的外婆代号L》、李永生的《鐵馬秋風》是其中的佼佼者,講述國内革命鬥争及抗日戰争、抗美援朝戰争中的正面對敵戰場及隐秘戰線上的戰鬥故事。《我的外婆代号L》在創作藝術形式上有所突破,以作為地下黨的外婆執行任務時用的名字劉雲彬、杜曼藜、三小姐、老L等,勾連起外婆為了革命與信仰的跌宕起伏的一生,讀來令人肅然起敬。《鐵馬秋風》感情真摯,聚焦于騎兵和戰馬生死不渝的戰友情,講述了“鐵馬秋風”組合英勇抗敵的故事。路内的《跳馬》選擇以兒童視角講述抗日故事,别具一格。上述作品無疑是紅色叙事的主體部分,但我們不妨将其範圍再擴大一些,比如陸穎墨的《航海長》、石鐘山的《最後的陣地》和董夏青青的《凍土觀測段》也可以納入這個叙事譜系進行考察。《航海長》以中國海軍走出第一島鍊的升旗儀式的準确時間為叙事焦點,展現了中國海軍臨危不亂的威武之師的風采。《凍土觀測段》将叙事時間拉近再拉近,以發生在當下高原上的邊境沖突事件為叙事中心,采用點線面結合的叙事方式,講述了新時代戍邊官兵保家衛國的崇高品格與大無畏的犧牲精神。可以說這是當代文學中最早、最快切入這一重大事件的作品。從這點上不能不佩服董夏青青的敏銳叙事能力及為戍邊官兵樹碑立傳的文學責任與擔當,這無疑是值得我們尊重與推崇的作品,也是新時代軍事小說創作的重要收獲之一。

十二、城與人

随着中國城市化程序的加速,城市文學越來越受到關注,并大有取代鄉土文學之勢。這也從側面說明了中國社會一個巨大轉型期的到來,即由鄉土中國向現代中國的邁進。作家們居于城市中,無形中會受到城市文化的浸染與熏陶,但同時他們又葆有清醒的意識與知識分子獨立批判的價值立場,把城市納入到自己的文學觀察與創作之中,由此形成了城與人的審美對照關系。如老舍與北京、馮骥才與天津、王安憶與上海等。甯肯近年來的小說創作皆關涉北京城,尤其在2021年又發表了《藍牡丹》和《黑雀兒》,書寫了北京城混亂年代裡的人性微光,在城與人之間開拓了新的審美藝術空間。王好獵的《午夜的泉水與大象》也以北京城為叙事場域,從市井日常切入傳奇叙事,由此建構了百年北京城史。王松的作品中也呈現出了鮮明的城與人的審美對照關系,以天津城為叙事場域,民俗風情及五行八作皆躍然于紙上。從2019年的中篇《春景》再到2021年的中篇《梨花樓》皆具有鮮明的天津特色,天津這座老城在王松的筆下重新煥出了新顔。深圳作為現代化國際大都市,鄧一光、吳君、蔡東等作家都以其為叙事中心,創作了大量優秀小說文本。鄧一光的《帶你們去看燈光秀》巧妙設定了兩對中年夫妻互相炫耀攀比的情節沖突,深圳的中年夫妻本具有天然的優勢,沒承想最終還是敗給了洛陽夫妻,因為洛陽夫妻憑借拆遷款來深圳購買下了大豪宅。小說不僅是兩對夫妻之間生活狀态的對比,還聚焦城市發展、拆遷、醫德等社會現實問題。蔡東的《日光照亮北鬥》聚焦在深圳打拼的年輕人為了租到哪怕隻有一點陽光的房子所帶來的煩惱,關涉都市及青年問題,頗具現實針對性。

縱觀2021年中短篇小說創作,除了上述提到的十二個關鍵詞,足以引起我們關注的還有科幻現實、新武俠這兩個關鍵詞。張楚、陳楸帆、郝景芳、韓松落、李唐等均有科幻新作。陳楸帆的《閻羅算法》關注科技之下人的現實生存狀态,有很強的人文關懷和對科技的警醒意義。郝景芳的《2050年殺人事件》關注高科技殺人事件。韓松落的《我父親的奇想之屋》專注建築對人類生活的嵌入、占據及擴張。李唐的《影子馴養員》以影子馴養員切入對現實社會的批判。張楚的《木星夜談》關注平行世界的問題。這些作品皆構思巧妙、視角新穎,可以看出中國的作家們試圖“以一種更本土化的方式去抵達世界性”的努力。為了更好地切入現實社會,徐皓峰、程永新、王方晨、雙雪濤等作家紛紛投身于新武俠叙事之中,頗引人注目。徐皓峰始終堅守着武俠叙事的傳統文脈并在此基礎上開拓出了新的審美範式。程永新的《青城山記》關涉武林、道學,傳達出人性的永恒,王方晨的《鳳栖梧》有隐俠之風韻,雙雪濤的《刺客夫妻》于陳年兇殺案中叙寫當代俠義傳奇。

(作者機關:《小說月報》編輯部)

刊于《文藝論壇》2022年第2期

編輯:鄧潔舲

二審:劉雅

三審:陳濤、王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