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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棟梁《西海固筆記》:西海固人的苦與尊嚴

“剁開一粒黃土,半粒在喊渴,半粒在喊餓”,這是一位西海固詩人對于當地風土的描述。甯夏西海固,因曆史上轄西吉、海原、固原三縣而得名,與甘肅河西、定西并稱為“三西”地區。此地曾“苦瘠甲于天下”,被聯合國糧食開發署定為世界上二十二個“最不适宜人類生存的地區”之一。

去年的一部影視劇《山海情》以影像的形式講述了這個千山萬壑的“旱海窮鄉”,最近出版的一部長篇報告文學《西海固筆記》則以文字詳細記錄了發生在西海固的故事。

《山海情》

本書作者季棟梁是甯夏籍作者,曾寫作了《上莊記》《海原書》《錦繡記》等,在《西海固筆記》中,季棟梁多方位抒寫西海固兩千年的變化,選取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事件,如“吊莊移民”“梯田建設”“鹽池治沙”“揚黃灌溉”“井窖工程”“勞務輸出”“菌草種植”“灘羊銀行”等。

最近,《西海固筆記》研讨會在京舉辦。研讨會中,對于這本書的創作,季棟梁介紹:“我在西海固生活了三十多年,深知這片土地上父老鄉親的迷茫與痛苦,也深知他們的奮鬥與追求、夢想與希望。後來我雖然離開了這片土地,但幾乎每年都會多次赴西海固采訪、調研,對其脫貧的曆程有深入了解,也積攢了許多真實鮮活的故事。這裡到處都是有故事的人,甚至每個人身上都有一部扶貧史。”

得益于三十年的生活經曆,《西海固筆記》中對當地風土人情的寫作生動細膩,如對于當地的地貌,季棟梁寫:

山梁溝壑間,路鬥折蛇行,就像蚰蜒生出一條條小路,在日頭下泛着白色,時隐時現,險象環生。問路,說你翻過這條溝再翻過那道梁就到了。走得筋酥骨軟,聽了這句話會長長松上一口氣,心裡說總算要到了。然而真正的體力消耗才剛剛開始。翻溝越梁那可有你受的,一上一下十幾二十裡的溝梁實在是常見的。一邊是坑坑崗崗的下坡兩條腿像輪番杵地的杵子,給震得酸麻,每一步全身肌肉都顫動,有時候你得坐下來往下溜着走。一邊是東拐西擰的上坡,那真是抽筋拔骨,每一步都氣喘如牛,有時得像驢馬一樣四蹄着地爬行。

對于當地因為缺水造成的土地鹽堿化,作者寫:

河床鋪着一層白花花肥皂泡一樣蓬松的堿泡,走過去,鞋全白了,仿佛鞔了一層孝布。河床上再無别的植物,隻長着堿蒿,碧綠茂盛,葉如松針,掐一枝下來,汁液粘在手上少時便點點白坨,極澀苦。羊牲口對這叢叢碧綠不屑一顧,這也是它能茂盛的原因。不過,堿蒿也有用處,可燒堿,做馍極好。

季棟梁

一個離開故鄉的人再次回到故鄉、寫作故鄉是寫作中很特别的體驗,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主任何向陽認為,季棟梁去總結彭陽經驗、蔡川模式、生态移民、勞務移民,去觀察治沙、養殖、水窖這樣一些日常生活的細部,是對故鄉的一種重新的體認,一個從故鄉誕生、成長,受故鄉養育的人,需要以自己實際的觀察和行走,更新對于故鄉的認知。評論家白烨認為,“季棟梁在寫作中把自己的經曆也帶入,有了一種現場感,同時也有一種強烈的對比。”

評論家們認為,作為西海固人,季棟梁個人記憶的真實性、生動性是這個作品的一大特點,他寫童年的餓讓人非常辛酸,比如他寫過年獻供的時候饅頭外面有一層皮,孩子們偷偷扯饅頭皮吃,民謠有“要吃苞谷飯,除非老婆坐月子”等等。貧困像空氣一樣在西海固彌漫所有空間,覆寫衣食住行的全部。季棟梁考取大學獲得的獎勵是隊上給他一袋子200斤的麥子,這些場景令人歎為觀止。

評論家賀紹俊認為季棟梁是一位“憂傷的卻并不悲觀的鄉村文明的守望者”,“季棟梁的書寫必然落到西海固人的尊嚴上,落在西海固人的文化儀式感上。曾經西海固的苦是無論多勤勞,都不一定能吃飽飯的苦,而且這種苦日子沒有盡頭。是以早期寫作中,季棟梁對貧窮帶有一些恨意,但後來他進城,面對城市的忙碌複雜,他也感到不适,他說城市生活壓力大,反而懷念以前在農村的單純生活,這時候他才真正冷靜思考西海固精神的内涵和價值。”

評論家白烨認為,西海固有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它雖然是一個物質上很貧困的地方,但卻是一片文學的沃土。“十多年前我從銀川到固原,一路上看不見綠色,塵土飛揚。但是我到固原後發現,當天開會的規模很大,甚至稅務局、教育局、警察局的很多人都來了,一位當地的書記告訴我,在固原,文學的事就是大家的事,是最重要的事。”

孟繁華談及,著名作家張承志和西海固的關系成為傳說,他曾說:西海固若不是因為你,我怎麼可能完成蛻變,若不是因為你這個限制之地,我怎麼可能找到渺小而純真的意義。“這種發自内心對土地的由衷的熱愛和追求深深感動我。西海固的森林覆寫率到八十年代初期僅有3%,幾乎是不毛之地。1980年新華社社長讓記者到西北調查時,發現西海固一年的收入隻有36塊錢,人均口糧300斤以下的占7%,由此可見當地人的境況。”

《光明日報》文荟版副主編饒翔認為,“西海固的文學寫作,在傳統上就是苦難叙述,這樣其實較容易打動人心。但要寫一個歡愉的、欣喜的變化,其實存在着特别大的挑戰。”

西海固的“更新”始于1982年12月,彼時,國家啟動實施“三西”農業建設扶貧工程,開了中國區域性整體有計劃、有組織、大規模“開發式”扶貧先河。1996年,中央做出推進東西對口協作的戰略部署。20多年來,“閩甯對口扶貧協作援甯群體”主動扛起對口幫扶甯夏脫貧攻堅的使命,将單向扶貧拓展到兩省(區)經濟社會建設全方位的協作,與甯夏人民一起創造了東西部對口扶貧協作幫扶的“閩甯模式”。

評論家徐剛認為,西海固脫貧的曆程涉及到很多主題,如交通問題、教育問題、金融問題,“不是過去我們談的輸血式扶貧,而是一種造血式的扶貧,需要調動各個方面的工作。”

《文藝報》總編輯梁鴻鷹認為,《西海固筆記》表現出了脫貧曆史的縱深感,對地域的覆寫面十分廣闊,而且提供了非常多關于西海固的人文、地理、風俗的資訊。同時,梁鴻鷹認為,書中的人都很有代表性,“比如季棟梁寫到在路上碰到一個唱花兒的老漢,多少年以來,花兒在人們記憶中都是唱日常生活,但是在新時代唱花兒的人唱出新的内容。此外,從複旦大學來支教的學生、失去雙腿但通過植樹創造新的曆史的人,還有養魚的、種蘑菇的、打水井的,這些人身上都煥發出新的力量。同時,作者也寫脫貧減貧事業中的一些新的模式。比如金融如何在脫貧事業當中發揮作用,比如灘羊銀行、扶貧堡等等。”

評論家劉瓊關注到,《西海固筆記》彙總用了很多民間語言,“甯夏隻有兩聲音調,沒有四聲音調,方言很難懂,但作者結合個人的經驗重新創造,包括西北方言喜歡用疊聲字、喜歡用‘兒’,文本創作中,把語言的雅俗結合在一起,是以我們覺得它很有生活的質感。”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張莉認為,“除了作家的本地人視角之外,更重要的在于他對文學的了解和寫作,從作者的寫作中我們感受不到語言當中的裂隙。作家用一個小的視角切入了一個大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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