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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來了!鄭雨:我隻有一個标簽

從單打到雙打、從解放軍隊到國家隊、從國家隊裡三進兩出,這一路走來,讓鄭雨身上粘貼了很多特别且專屬的标簽。這些标簽或帶着滾燙的刺痛感,或帶着撫人心神的療愈感。有時,她很抗拒被貼上标簽,也會勇敢地去撕掉自己的标簽。但當她過盡千帆、終于成長為可獨擋一面的女雙球員後才發現,正是這些标簽見證了自己的成長。

封面來了!鄭雨:我隻有一個标簽

摘下半途而廢的标簽

鄭雨的家在山東濟南,上國小時,父母給鄭雨報名了包括畫畫、遊泳、乒乓球等在内的許多課外興趣班。但是,鄭雨從來沒有在某一項中堅持很久,即便是羽毛球,她在初學時也一度放棄過。那時,練球的訓練班裡隻有兩位女生,鄭雨又是年紀最小的,沒多久她就習慣性地覺得沒勁,擱置了。

空閑的日子過了半年,生性好動的鄭雨卻屢次被老師“投訴”:“這孩子上課坐不住,非常容易走神,外面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能知道,唯獨不愛聽課。”于是,鄭雨被重新帶回羽毛球教育訓練班,一是父母非常希望她能練好一項體育運動,二是正好治治她老愛走神的毛病。

八、九歲時,鄭雨和另外一位同齡女孩一起被推薦到江蘇鎮江的少體校訓練。學校是寄宿制的,但她們還沒到生活能自理的程度。為了孩子,兩家決定親自到鎮江當“陪讀”,在學校外面租了房子,雙方家長輪流到鎮江照顧孩子起居,持續了一年多時間。在父母眼裡,鄭雨從小就幾乎沒有成功堅持學習過一項運動,羽毛球難得地被堅持下來,是以盡管日子不易,他們還是願意自己辛苦點。

在鎮江,鄭雨開始接受系統性的羽毛球訓練。随着她開始長個,能力也慢慢往上漲,她開始在訓練對抗和外出比賽中找到一種歸屬感,那是勝負心所激發出的求勝欲以及赢球後的成就感。在整個少年階段,支撐着鄭雨堅持的理由一直是這份求勝心,以及懵懂的她隐約感受到的父母的不容易。

她不想被别人稱為“半途而廢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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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上軍人球員的标簽

2007年,八一羽毛球隊的陳偉華教練到鎮江開會,偶然的機會看到鄭雨在練球,覺得這孩子是個好苗子,便邀請她參加八一隊的選拔。接到這個邀請時,鄭雨幾乎沒有一絲猶豫,那時的她還想不到到軍隊的艱苦,想不到自己未來的路會如何,想到的僅僅是兩個詞:軍人、林丹。

“在我的印象裡,當兵是非常神聖和光榮的事情,這是我從小就這麼覺得的。如果去八一隊,那我既能當兵又能打球,簡直太好了!而且,我可以跟人說林丹是我的師兄呀!”時隔多年,鄭雨依然對當年的興奮印象深刻。

通過八一隊的選拔後,鄭雨因年齡太小而先到深圳訓練了半年,那相當于是八一的三線少年隊伍。通過參加當年全國少年錦标賽的成績,鄭雨來到了八一隊的二線隊伍,這個她今後最熟悉的地方——福州銅盤山基地。

當時,八一女隊的一線和二線隊員是在一起訓練的,都由名宿陳偉華帶隊。陳偉華對隊員的嚴格是出了名的,加上部隊特色的紀律化管理,剛到銅盤山的鄭雨沒少挨罵,昨天是内務衛生欠佳,今天是紀律松散,明天可能是吃飯不認真。

為了保證營養,陳偉華教練要求隊員每天早餐必須把雞蛋和牛奶吃完,而小鄭雨哪裡懂什麼營養,隻知道煮雞蛋不好吃,總想蒙混過關。被多次發現後,原本并不在食堂用早餐的陳偉華教練索性留在了食堂,盯着鄭雨吃完早餐自己才離開。

年齡漸長,鄭雨除掉了剛進隊時的小孩氣,逐漸成為一名認真訓練的女兵。2010年,她用自己的成績換來了自己的軍裝,終于正式入伍,成為一名軍人。時至今日,即使八一羽毛球隊已經解散,但鄭雨在八一隊所受的教育和秉持的信條一直在影響着她:集體大于個人,一切行動聽指揮,永不放棄,永不言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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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下八一女單的标簽

初出茅廬的那些年,鄭雨是通過單打比賽讓大家認識的,特别是在羽超聯賽上的亮相。不過,鄭雨在剛起步時并不順利,在短短三年裡曾兩進兩出國家隊。2010年底首次進隊,2011年底因調賽離開,2012年年中重返國家隊,2013年全運會後第二次離開。

2013年底至2017年底,這整一個全運會周期裡,鄭雨的時光全部都留給了銅盤山。“那段上不去的時間太長了,再打調賽也沒打好。看着國内同一批球員要麼已經在國家隊,要麼已經退役去讀書了,自己常會想放棄,很消極,不知道出路在哪裡。”鄭雨回憶道。

然而,就在這段相對黑暗的時期,教練沒有放棄這位“大隊員”,依然用鞭策小隊員的态度推着鄭雨。這一段看似失去的四年,也成為鄭雨在不知不覺中醞釀巨變的時光。

當時,在隊裡的同齡或同水準的人太少了,鄭雨很難找到一位女單可以打對抗,加上八一女隊一直是單雙同訓,共用計劃,鄭雨偶爾也會參與到女雙的訓練和對抗中。愛徒李雪芮的成功對陳偉華來說是有啟發性的,而鄭雨和李雪芮都是身材高大、手上有勁的類型,是以他一直是按培養李雪芮的方式來培養鄭雨,盡量讓她單雙全能。

事實上,鄭雨從小就沒少兼項打女雙,隻是沒有系統訓練過。直到2017年全運會臨近,由于隊裡已經有李雪芮、李雲、吉淑婷、張藝曼等多位女單,而隊伍又一直是單打強雙打弱的結構,出于備戰需要,鄭雨開始比較多地接觸真正的女雙訓練和比賽。

2017年全運會,鄭雨的雙打在團體預賽中沒有輸過,在團體決賽階段也赢了一場,隊伍最後獲得女團第七名。單項賽上,她在女單16進8時輸給了江蘇隊的高昉潔。現在回想,那竟然是她的女單謝幕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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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上國羽女雙的标簽

全運會後,鄭雨沒有打算退役,原因很明确和具體——兩年後的軍運會。鄭雨當時的想法是:最後兩年,再頂一頂。沒想到,國家隊這時舉行了一次女雙大集訓,而鄭雨獲得了這個機會。聽到“女雙”這兩個字時,鄭雨的腦海裡全是問号,全是對自己的懷疑。雖然稱不上驚喜,但總歸是一個機會,鄭雨便帶着試一試的心态來到了北京。

雖然整個集訓過程并沒有增加鄭雨的自信,但她的整體能力和特點還是得到了教練的肯定,她也成為了五位入選國家隊的球員之一。2017年11月16日,鄭雨清楚地記得這一天,這是她第三次進入國家隊的日子,這也是她首次以雙打隊員的身份敲開國家隊的大門。

鄭雨的女單生涯是有很多遺憾的,年紀很小就進入國家隊,卻始終沒有什麼亮眼的成績。這一次轉女雙完全就像一次重生,跨度之大就像是一次自我擊碎和重塑。告别之際、重生之時,鄭雨在第一次以國家隊女雙組隊員身份走進訓練館前對自己講:“女雙鄭雨,和女單鄭雨說再見吧!”

剛進隊時,國家隊訓練的高強度和女雙訓練的全新次元讓鄭雨吃不消、吃不透、跟不上。訓練初期,她覺得自己手上全都是女單的技術,絲毫沒有女雙的節奏,甚至連訓練計劃裡的一些名詞都看不懂。

教練們明顯感覺到鄭雨的迷茫,嘗試着幫她去了解自己和給自己定位。張軍教練、潘莉教練、陶嘉明教練、趙芸蕾教練輪番給鄭雨做說服,中心思想很簡單,那就是要看到自己的優點。但要接納自己很困難,在完全陌生的全新領域裡,鄭雨習慣性地把自己的特點全都偏頗地了解為缺點。

對于“你認為的缺點也能成為你的特點,甚至是你的優點”這句話,鄭雨花了好長時間去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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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下傳統女雙的标簽

女單轉女雙是極具探索性的一步棋,作為第一批“試點球員”,鄭雨在過去四年裡完全把自己的試驗性發揮到極緻。有人說她奇怪,說她别扭,也有人說她創新,說她有特點。仔細一想,這不都是同一件事嗎?鄭雨打的就是不一樣的女雙。

後攻前封?

作為一名典型的進攻球員,鄭雨的進攻能力毋庸置疑,但當2018年年底鄭雨和李汶妹正式組成固定組合時,不少人開始懷疑這對組合是否可行,兩位後場球員該怎麼搭?

剛配合時,鄭雨和李汶妹都習慣往後退的第一反應,但兩人又都有我要多往前的第二反應,她們在配合初期的默契的确不好。通過訓練的磨合和溝通,兩人達成共識,鄭雨多一些到網前組織,兩人在場上通過多喊簡單的字詞來溝通,情況慢慢好起來。

2018年福州公開賽,鄭雨/李汶妹成為八強中國羽女雙的獨苗;2020年馬來西亞大師賽,國羽女雙實作決賽會師,鄭雨/李汶妹首奪進階别賽事冠軍;2021年全運會,她們作為湖北女隊核心,助隊伍奪得女團金牌,之後又在單項賽上奪得女雙銅牌。

曆史上的優秀女雙的确很多是後攻前封的特點,相比之下,李汶妹/鄭雨固然風格迥異,但兩人都是女單出身,她們組成的新女雙也注定難以被模仿,也難以有借鑒。雖然網前的優勢減弱了,但她們實作了雙倍的進攻火力,不管是單點進攻還是輪轉進攻都有了成倍上升的威脅。可以說,她們開創了女雙賽場的一種新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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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手發球?

發球一直是鄭雨身上的一大争議點,每當比賽直播鄭雨用正手發球尤其是丢分了之後,評論區總會有不谙世事的評論:為什麼不用反手發球?國家隊的球員不會反手發球?正手發球也太次了吧!

鄭雨從來不否認自己的反手發球在女雙組裡是倒數的水準,她從進入女雙組以來一直都在努力地練反手發球,但十幾年根深蒂固的女單正手發球始終是她的舒适區,尤其在比賽中、關鍵分的壓力之下,有時她确實會擔心自己的反手發球會下網、會發高。但其實這更多是她内心作祟,給自己消極的心理暗示。

的确,雙打中用正手發球的球員少之又少,發球規則改為1.15米限高後,鄭雨還要适應性地做一個并不好看的跨步動作。不過,難道雙打就等于反手發球嗎?這隻是大部分人這樣做進而形成的慣性思維。之是以雙打普遍用反手發球,是因為反手發球有助于發接發的技戰術運用,但發球終究要展現到最後的得分上。對鄭雨來說,正手發球的正向收益尤其是心理暗示更強。

退一步而言,正手發球會讓對手不太适應接發球的節奏,尤其是正手發後場的動作會比較隐蔽,品質過關的正手發球确能起到一定的限制作用。當然,正手發球也會有相應的問題,但對鄭雨來說,這是現有情況下更優的選擇。

或許在心裡她藏了一萬句“誰說雙打就該怎樣怎樣”的話,不過她從不反駁,從不計較。她知道自己還有很多要改善的地方,她也隻想專注于自己的發球,打出屬于自己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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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吃”隊友?

從2018年起,鄭雨開始出戰國際女雙賽場,先和曹彤威在當年的亞洲團體錦标賽上扮演了黑馬奇兵的角色,又和黃東萍第一次搭檔就奪得德國公開賽亞軍,短短半年間,她就因獨特的技戰術風格入選尤伯杯和亞運會兩項大賽。

這幾年,鄭雨先後和許多搭檔出戰過國際比賽,先後在蘇迪曼杯、尤伯杯上實作世界冠軍夢,在緊接着尤杯的丹麥超級1000賽上和黃東萍勇奪女雙冠軍。打得好的時候固然能堵住悠悠衆口,但每當她發揮欠佳時,那些“資源論”和“抱大腿論”就會湧現。

年初,國羽女雙組進行重組,鄭雨和小将張殊賢組成的女雙在期待值不高的情況下異軍突起,連續打入德國公開賽四強和全英公開賽決賽,大放異彩。搭檔小将出戰,鄭雨沒有了依賴搭檔的心态,她清楚知道,自己才是小将的心理依靠。“盡可能地在場上做好自己,讓殊賢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全情釋放”,這是鄭雨作為前輩的心聲,也是對自己的鞭策,更是在給搭檔自由發揮的底氣。

全英公開賽上,她們拖着疲憊的身體一路血戰,最後獲得亞軍。半決賽苦戰獲勝後那經典的一幕令人感動:張殊賢把頭埋進鄭雨的懷抱中,鄭雨則用手從背後安撫着張殊賢,雖眼中閃爍着一絲淚花,但依然堅定地望着前方。

作為一名女雙“新手”,鄭雨不管從前輩湯金華還是熟悉的黃東萍、賈一凡、李汶妹甚至很多小将身上都學到了很多。她從不認為自己是“大腿”,她隻是感謝那些幫助過自己的“大腿”,教會了自己如何學着成為一位“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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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上努力自信的标簽

鄭雨說自己是一個樂觀自信的人,但在球場上隻适用于女單。進入國羽女雙組之後,她在剛出去比賽時嘗到了對方不熟悉自己而取得成績的甜頭,但随着被研究,赢球的難度開始劇增,自己也很難拿出新的東西,她開始懊惱。

整個東京奧運積分賽期間,鄭雨都不太滿意自己的表現。最迷茫時,她曾找到師姐李雪芮吐苦水:“雪芮姐,現在的我特别迷茫。我以前打女單時不是這樣的,雖然水準一般,但我特别自信,落後時絕對不會懷疑自己。現在呢,我很容易懷疑自己,我總會放大自己的問題。”

本來是想向師姐尋求安慰和鼓勵,沒想到耿直的李雪芮直接戳她痛處:“你确實是不太行,防守的動作也不對。”繼而無縫轉入到技術的分析上。話雖刺人,但忠言逆耳,鄭雨了解師姐的性格。

自那時起,李雪芮訓練完就會到女雙組觀察鄭雨的訓練,晚上回屋就跟鄭雨講哪個動作哪個站位不對。沒多久,李雪芮就退出國家隊了,新冠疫情也到了,封閉集訓的一年多也給了這位雙打插班生更多的時間去夯實本不牢固的基礎,去拓寬自己的雙打思維,去打磨自己的技戰術水準。

一年多過去,等鄭雨重返國際舞台,尤其是擔起更大責任和小将重新出發時,我們看到了比以前自信的鄭雨,一個從内心肯定自己、不再過分懷疑自己的鄭雨。其實,連鄭雨自己都沒想過,接觸女雙短短四年的自己也成為了帶小隊員的一名“老将”。

雖然已經是女雙組年紀最大的姐姐了,但鄭雨決意要繼續勇敢戰鬥下去。其實,在尤伯杯後,她也有那麼一瞬間想過是否就此退役,但教練的鼓勵和信任給了她更大的信心。

出發去歐洲前,鄭雨和張殊賢隻合練過幾次。在鄭雨看來,和年輕隊友搭檔的要義就在于把小隊員的沖勁和特點釋放出來。是以,比賽前鄭雨總會說:“我們就放開打,你想怎麼打就怎麼打,你怎麼舒服就怎麼來。”當搭檔在場上丢分,鄭雨總會搶先一步說:“沒關系,很正常。”

過去幾年,鄭雨也有過很多被“大腿帶飛”的時光,2021年丹麥公開賽被黃東萍激發出潛力就算是一次特别寶貴的經曆。是以,當自己成為前輩後,鄭雨也在學習鼓勵搭檔:“我以前也經常因為一兩個差球而責怪自己,這個時候,一句‘你可以的’比一句‘不要失誤’來得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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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标簽的沖突體

從入門聊到今日,鄭雨又在不自覺中把自己塑造成一名正在學着目前輩的形象。不過,既然是要拒絕刻闆印象和拒絕标簽化,她自然又該推翻自己的人設了。

隊友都管鄭雨叫“姐姐”,在熟悉的隊友面前,她總是一副近乎瘋癫的完美外向社交狀态。她很愛笑,很有鏡頭感,看到鏡頭就必定會比剪刀手,以至于全英決賽後她給我回了一句:“你拍了我這麼多剪刀手,現在我才覺得這個手勢非常不吉利。下次再看見你,我要比‘1’,記住了!”你說,她到底喜不喜歡剪刀手?

她既會開玩笑地跟我講:“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上雜志的封面了。”我确定這是一句百分之百的玩笑話。但她也會在收到封面邀請時完全不能相信,直到采訪時都覺得我在“整蠱”她。你說,她到底相信自己能上封面嗎?

之是以和賈一凡、黃東萍三人玩到一塊去,她們自然是有共同點和默契點的。人前,她們總是那麼外向和正能量;私下,她們總有或脆弱、或孤獨、或沉靜、或深邃的一面留給自己。我相信,鄭雨也有僅容得下自己默默沉思、不問世事的一面。就像前輩李雪芮的評價:鄭雨是一個沖突體。

鄭雨的故事和标簽有很多,短短的一篇封面文章難以一一叙述和逐個甄别。有時候,連相熟的人都不确定能給她貼什麼樣的标簽,何況僅是隔着螢幕偶爾看她一兩場球的觀衆。不過也無妨,她從不在乎自己被貼上的那些标簽,因為标簽隻可形容人而非定義人。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自己的标簽就叫“鄭雨”。

本文節選自2022年5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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