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何子維 南風窗

作者 | 南風窗主筆 何子維
Twitter,靠隻小藍鳥傳遞資訊的社交媒體平台,在這個春心萌發的4月,叽叽喳喳不停。
一個名叫“馬斯克”的家夥,在這個用者衆多、無所不包的平台中扮演着大主角。
粘貼中國古代詩人曹植的“七步詩”,分享美國流行天王貓王的的經典金曲《Love Me Tender》,玩夠了一衆猜謎遊戲的推特大主角,搖身一變,成了推特的最大外部股東。
他甚至聲稱,要買下推特,報價為每股54.20美元。
因這個數字幾乎毫不掩飾地意指英語俚語“four-twenty”,即吸食大麻之意,使得猜出馬斯克新謎底的人們,有了再一次被戲弄之感。
這也讓長期以來商業價值并不被看好的推特,顯得異常興奮。抵抗了僅12天,小藍鳥就雲裡霧裡地,答應了馬斯克大方的收購提議。
地球上最富有的人拿下地球上最大的社交媒體,這固然是重大新聞。但地球上最大的社交媒體将如何被地球上最富有的人“重塑”,這也許是更大的新聞。
推特接受馬斯克440億美元收購要約
就在人們引頸以盼之際,馬斯克又有了新想法。
面對8000多萬推特粉絲,他宣稱他又把可口可樂加入了購物車,還打算将可口可樂被禁掉的“可卡因”再次放回去。
從大麻到可卡因,馬斯克就這般嬉笑怒罵地挑戰了普世的價值和觀念,仿佛是要激起所有聽衆來挑戰他。
面對8000多萬推特粉絲,他宣稱他又把可口可樂加入了購物車,還打算将可口可樂被禁掉的“可卡因”再次放回去
如果稍稍留心就會發現,馬斯克幾乎都是在一次次吸足眼球的自我爆料中,完成了一筆筆巨額的收購。
有意思的是,每一次收購的落幕,相比袋子裡錢币的增減,人們止不住好奇,那個發誓要飛出這顆藍色星球的鋼鐵俠,到底是誰。
精心策劃的人設,不受限制的真性情,推動曆史巨輪前行的杠杆,熱衷投機嘈雜生意的商人……在創新乏善可陳的21世紀,自馬斯克播下電動汽車的火種後,問題的答案便早已依次展開:
馬斯克脫俗。
馬斯克變俗。
馬斯克本來就很俗。
就像過去任何天才橫空出世後,遭遇濾鏡的層層剝落一樣,馬斯克沒得選。
馬斯克
他不過是踩着這個常被所謂新技術定義的時代的節奏,宣告着馬斯克時代的到來。
這般的馬斯克,不得不讓人想起美國100年前的另一個大主角——凱恩,甚至就是教科書級别電影《公民凱恩》的年輕化身。
時間倒流回1941年。雖然第二次世界大戰如火如荼,但是同樣在美國,穿過那面挂着“禁止穿越”牌子的鐵絲網牆,你可能會遇到一個住在幽暗城堡裡面,叫做查爾斯·福斯特·凱恩的家夥。
凱恩是誰?
你不用擔心,螢幕上方的彈幕會告訴你,凱恩是美國報業巨子。哪怕是個虛構的人物,但從1895年到1941年,在他無所不包的報紙上,多數時刻他正是主角。
電影《公民凱恩》劇照
馬斯克與凱恩相似之一,是他們都手握龐大的産業與開創大業的财富資本,言外之意,他們想要什麼便可以得到什麼。
馬斯克與凱恩相似之二,是把個人夢想深深嵌入時代程序,把個人變成時代不可名狀的“瘋狂雜交物”。
比如他們對媒體這門生意的态度。
按照馬斯克的說法,收購推特的初衷,不是為了經濟收益,也不是為了實作壟斷,而是“擁有一個最受信任、廣泛包容的公共平台,對文明的未來極其重要”。
當地時間2022年4月26日,英國倫敦,手機螢幕上顯示正在運作的推特社交媒體應用程式
這與凱恩辦報的初衷,幾乎沒有什麼兩樣。且聽凱恩說:我最大的樂趣,就是看到這個社會裡那些辛勤勞動、正直的人們,沒有被一幫搶錢搶瘋了的海盜稀裡糊塗搶個精光。
初衷或許不假,但卻難防結局的走樣。至少生于美國資本主義剛抵達壟斷時期的凱恩,他的結局變樣了。
凱恩捍衛真相,卻告知派去古巴的記者:“你提供散文詩,我來提供戰争。”結果,由凱恩捏造的事實,點燃了美西戰火。
凱恩向往從政,卻為情人放棄政治生涯。沒料想情人并不領情,沖他質問:“你隻是想要買下我,讓我好給你些什麼。”
怒不可竭的凱恩,即使依舊巨富,卻喪失了求變的能動性和同理心。他逼迫情人唱歌,将她鎖在碩大的宮殿仙納度裡,不分白天與黑夜。
凱恩的初衷,是為了對抗撫養他長大的銀行家撒切爾,對抗資本的擴張與占有,可沒有能夠阻止自己落入另一陷阱。
電影《公民凱恩》劇照
馬斯克又如何能躲過。
“我怎樣才能與馬斯克一樣了不起?”在美國版的知乎,即Quora上,有人問。
馬斯克的前妻賈斯汀罕見地在下面留言:極端的成功源于極端的性格,是以其他許多事情為代價的。
僅從婚姻來看,馬斯克的極端,已經發展到了要求妻子的頭發必須染什麼顔色的地步。而早在婚禮時,喊出“這段感情中,我是主宰者”的馬斯克,早就為這個世界打過了預防針。
3次結婚、3次離婚、6個孩子的單親父親,糟得一塌糊塗的婚姻,以及父親家暴陰影下的成長環境,暗示着馬斯克諱莫如深的一面,解釋了充斥在馬斯克故事中的種種張力。
年輕的馬斯克
而缺乏責任、極端人格、狂妄自大,它們沖撞着大衆對一名男性的設想;更别提一位手握千萬員工飯碗的首富企業家,如何讓他的監管者和崇拜者,漸漸失去了耐心。
成長、婚姻的遺憾,讓人想以更多的東西來補償。與凱恩一樣,憤怒、欣喜、失望、癫狂和落魄,馬斯克都在世人面前流露過,但最終抵不過,愈接近權力欲望的中心,愈遠離殘存的理想主義。
凱恩,或可推诿給他的時代。在凱恩的時代,現代主義正在誕生,古典與傳統标準正在消融,面對一個人或者一件事,人們無法抱有一種穩固的信念。
那麼,馬斯克,以及馬斯克們呢,又推诿給誰?
時代滾滾向前,由不得你像茨威格那樣懷念“昨日的世界”。新興的資本家如雨後春筍,密布在各個領域,忙着投資忙着掙錢,像獵豹瞄準了獵物。
他們也同樣對媒體産生了想法,比如貝佐斯收購《華盛頓郵報》、巴菲特豪投數十家報紙。
以商業邏輯來講,重視媒體為代表的注意力經濟,是一切商業活動最底層的邏輯。換句話說,抓住了人們的注意力,就抓住了現代商業競争的本質。
深谙其道的這些家夥,他們都把自己的注意力轉向了注意力經濟。教科書般的案例就是,馬斯克發一條推文,狗狗币瘋漲超60%。
問題是,随着手中的生意越來越多,越做越大,他們的本意究竟是操持一家企業,還是任性地買買買。
熱鬧的買家隊伍裡,馬斯克是其中的一員,卻又是特别的一個。
以商業邏輯來講,重視媒體為代表的注意力經濟,是一切商業活動最底層的邏輯
盡管現實世界裡,他還是得老實地處理電池爆炸等各種棘手的問題,但馬斯克仍在為他的精神世界辯護:“我隻是想送人們去火星,用星鍊實作資訊自由,用特斯拉加速可持續發展的技術,把人們從駕駛的勞累中解放出來。”
“你覺得我瘋了嗎”,他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抛出這個疑問,但他并不關心争議帶來的麻煩。
不關心争議,不等于不關心競争對手。馬斯克不關心的弦外之音,是他所在的領域基本上很少有競争對手。
為什麼少,則是值得我們思考的那部分。
作為第一性原理(First principle thinking)的忠實信徒,馬斯克緊跟亞裡士多德的步伐。簡單說,第一性原理就是一層層撥開事物表象,看到裡面的本質,再從本質一層層往上走。
它是幾百年來,包括愛因斯坦、普朗克等在内的無數大人物,都在努力追逐的實體學統一理論。如今,在網際網路思維學習浪潮中,馬斯克用這個原理武裝大腦,并敲開不同領域大門。
這解釋了馬斯克的競争對手少,也還原了馬斯克那種類似宗教、革命式的作風。
不滿意,就買下它;擋了路,就新修路——這樣的作風,勢必會讓馬斯克得到監管者和圍觀者的更多注視。
但無妨。馬斯克把如此結果總結為“嚼着玻璃凝視深淵”。
作為公衆人物,馬斯克不是好的公衆人物。但流氓不流氓、規則不規則,不重要。
作為偶像,馬斯克不是好的偶像。但風口不風口,快錢不快錢,至少不該将人困在算法裡坐享其成。
對任何時代來說,如果企業家已經沒了想象力,喪失了可戰鬥的能力,隻任憑大衆的興趣愛好而擺弄出一副順從的模樣,那麼,任何桂冠都已毫無意義,隻能看成是強加的谥号而已。
收購狂人馬斯克到底俗氣不俗氣,這是個問題。而《角鬥士》中有一句台詞,似乎是為他寫的。
“角鬥士已經盡力了,你沒有被娛樂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