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不僅僅是大先生，更是心裡有大家——回憶爺爺張光鬥先生 | 張彤
原創
張彤
五道口的顔學姐
2022-04-29 22:41
晨霧 / 轉帖
紀念爺爺一百一十年誕辰
5月1日是爺爺一百一十周年誕辰日,記得您生前經常說的一句話：”祖孫兩代,相依為命。”現在回想起來，那段相依為命的日子是我今生最珍貴的記憶，也是最想念的時光。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我最想說的是感恩和感謝。感恩您40年的陪伴，把我從無知幼兒養育成不但可以照顧好自己還能照顧他人的獨立的人；感恩您在這期間給了我如山般的父愛也教給我各種做人的道理。
作為普通人，今天的我是一個對自己滿意的人，雖然我沒能像您那樣為社會做出巨大的貢獻，但是可以做到腳踏實地，成為對社會有益的一分子，力所能及不産生負面能量，對普通勞動者心懷感恩，對需要幫助的人擁有同情心，對于身處不同境遇的人有更多的同理心及包容心，這些都得益于您的教誨。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我還想深深地表達我的感謝，要感謝您的第一件事用身教讓我明白人站的高度決定他人生的廣度，也帶我見識了我力所不能及的高處風景。
縱觀您的一生，人要有崇高的信念才能達到人生的高度。您的信念是什麼呢？這個問題的答案随着年齡增長在我心中變得越來越清晰：那就是人民，是老百姓的利益。
記得小時候，每次吃飯您提到自己的童年時，都反複強調您家中的幾個哥哥和兒時的玩伴的聰穎程度都不遜于您，但是他們因為各種原因無法讀書，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從那時起，您就決心如果有機會讀書，學成後要為這些老百姓多做事情，是他們的辛勤付出成就了您。您也把當時的承諾履行了終身，我想這也是您當初在抗戰打響的炮火聲中，放棄了哈佛大學的博士學位，登上回國大船時最樸實的想法; 這也是您1949年放棄友人為您找到的在美國的工作機會，把當時真的三峽水文資料留在新中國，假的寄去台灣等一系列決定的判斷依據；更是小時候我對你有諸多不了解而今天充分了解的點，在我小時候，家庭條件不大富大貴但也衣食無憂，但每每我對享樂有些超出溫飽的多餘想法的時候，從小倍受疼愛的我就會受到斥責，被告知想想老百姓，想想農民，他們沒有你生活好不是因為他們笨，生活夠用即可，不許浪費，每每被訓斥我心中就抱怨你“摳門兒”。
直到1998年，我陪您去香港科技大學，在演講中被問到對三峽工程決策看法時，記得您回答說：“一個國家重大工程的上馬需要多方權衡和決策，不是一個工程師可以說了算的。從工程技術方面說，解放前我是反對修建三峽工程的，由于當時的水文資料和工程技術能力不具備，國力也弱，今天，修不修建不是需要集體多方論證，作為工程師，我認為技術上我們具備能力修建的，如果要修就盡快動工開建，不然就放棄。理由是三峽工程選址庫區由于可能的工程計劃，當地建國50年了沒大力開發當地經濟，庫區老百姓生活苦啊，如果反對我這個想法的人我請你住到庫區去。”話說到此，我看到了您從不輕易掉淚的眼角的泛起淚光時，才充分了解了您對老百姓的感情，也了解了為啥學生來和您彙報施工時，您對他們輕率簽字的做法拍桌子說：“要知道這些不是資料，是下遊老百姓的命，記住簽字要對老百姓的命負責。”雖然臉上是兇巴巴的表情卻是對老百姓的大愛。
至于您自己，終生穿着6塊錢的布鞋，生活樸素。記得有一次王伯伯特意關照我說給爺爺置辦一些新内衣，他的内衣都發黃了。我心想抽屜裡有多套新的内衣褲，老爺子自己堅持不穿破不扔。這也就是您一生樸素的生活。
有段時間因為一個個工程的陸續上馬，各類記者蜂擁而至，稱您為當代大禹，泰山北鬥，你淡然一笑說，請你們叫我工程師或者老師。這些是您生前自己承認的身份。你總說一輩子名啊、利啊過眼雲煙，記住您這個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個工程不倒，造福于民。一個人怎麼說不重要，關鍵看他如何做。
謝謝您用一生的經曆告訴我什麼叫淡泊名利，告訴我什麼叫大家。“大家”不光是學術上的大先生，更是心裡有大家，有更高的信念。
我想感謝您的第二件事是您用身教告訴我，自律、堅持和積累是走向成功唯一可行的路。
确實人的成功有機遇也有個人的努力，但是始終如一的努力和積累是前提。記得我年幼時貪玩任性，凡事得過且過，不求甚解。您多次找我談話，您告訴我即使聰明如您，想要做成事情，年輕時也需要至少10年以上每天工作18小時的努力才能小有成就。我對于這些也隻是耳聞，但是您過了古稀之年後近三十年如一日地堅持每天一萬步走路鍛煉，作息時間前後不超過15分鐘，這些我都親眼目睹，規律生活和好習慣的積累才能使你在耄耋之年還能出現在工程第一現場，才能有身體儲備爬腳手架、檢查導流底孔。很多事情堅持一天容易，多年如一日做到了就會有非凡成就。
平時閑暇時光您喜好聊天，經常聊起每個施工過程中您學到的施工經驗，當然也有施工偷懶被抓包的經驗，這些也都是您堅持工程師一定要去現場，要在一線多學習多積累的原因。這一件件一樁樁小事都告訴我一個重要的人生經驗：人生沒有捷徑，天上也不掉餡餅，如果真掉東西更可能掉的是刀子，今日的成果是昨日的努力，未來好壞看今天努力的程度。這個認識是我人生重要的一課，有了這個認知，我知道沒理由浮躁也不會為為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困惑，為此我要好好謝謝您，這是我人生的底色也是平和心态的基礎，想要啥别天天空想，先努力再說，成與不成一定有結果告訴你的，起碼不會是以恐慌和空耗。
我想感謝您的第三件事是您用身教告訴我學習是終身的，随時保持對外部事務的好奇，适時更新自己的認知和學習能力是重要的。記得到了耄耋之年，由于眼疾，您手寫字的識别度越來越低，為了保持工作能力，您決定開始用電腦完成各種重大建議和工程意見報告的成稿工作，因為當時的拼音輸入是後生事物，是需要學習才能習得的技能，由于您是南方人，口音影響了輸入的準确度，但這些都沒能阻止您學習和掌握電腦拼音輸入的決心，拼不出來的字你就一遍遍地問我，然後用背英文單詞的方法把它記下來，這些對一個82歲的老人來說難度是無法想象的，但是您最終掌握了拼音輸入并運用這種寫作能力利用電腦寫出了上百萬字。現在每每看到電腦中儲存的您留下的文字記錄，我便會受到一種說不出來的激勵。
我現在的年齡比您當時留下文字的年齡小幾十歲，我有什麼理由放棄努力、放棄學習、同時也為當初由于貪玩對反複回答您的問題帶出的不耐煩感到懊悔，當初如果可以更耐心點，您也許可以更快更省力地掌握新技能。時光荏苒，當年您仔細聽學生向你講述新事新風的樣子仿佛在眼前，現在回憶您和最後一任學生年齡差距已經将近80歲 ，但是您依然保持極高的興趣和互動能力，不懂就問。學習和接受自己不熟悉的領域，随着年齡的增長難度是呈指數級上升的，但是隻有保持這種能力才能使生命的長度有意義。有了這些認知，我對未來的日子不恐慌，隻要向正确的方向努力就好了！
最後我要感謝您的是生命最後的尊嚴是坦然面對，欣然接受。期頤之年後，您的身體越來越弱，依靠别人照顧的事情越來越多，您曾經多次說老而不死視為賊，你拖累我了，我也哄你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但是我們都知道分别的日子一天天臨近了，生命的規律不可逆轉。在最後的日子裡，您依然跟醫護和我開着各種玩笑，每天保持體力跟我或者醫護玩一些鬥智鬥勇的小把戲。我知道我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訴對方，在那個不得不面對的日子來臨時我們都會各自安好。您曾經說一生無愧于民，此生無憾。我也将用餘生踐行您教過我的所有，踏踏實實等待着未來的重逢！
一百一十年誕辰愉快！
ID：beauty_xue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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