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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我,你讀到的每一部經典都是奇迹

我是一本書,書名就不必提了。

與我将要提及的中外名著相比,我隻不過是一隻群星下的螢火蟲。按理說我沒有資格冒泡發言,但既然今天是世界讀書日,我也不甘于在書架上沉睡。

據說,四百零六年前的今天,莎士比亞和塞萬提斯一起逝世——盡管此說并不靠譜,但人們還是願意相信,就像願意相信哈姆雷特和堂吉诃德同年誕生。

說到這裡,我不禁想起一位心高氣傲的老前輩。

它曾說過,一本書能否長久流傳,作者是誰至關重要。在它看來,莎士比亞固然可以,塞萬提斯當然也行,但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兩個都要。

這位前輩就是《卡丹紐》——莎士比亞改編自《堂吉诃德》的一部戲劇,上演後曾轟動一時。可如今,莎士比亞全集中并沒有它的身影。

它最終還是失傳了,在文學史上成為一個令人扼腕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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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亞與塞萬提斯

這件事令我明白,一本書縱然深邃如星空,輝煌如太陽,也往往不堪時間之一擊,随時可能被一枚小小的二向箔降維毀滅。

比如蘇轼的《論語說》,曾影響宋朝幾代學者,如今僅剩斷句殘篇;比如張若虛的詩歌集,以一篇《春江花月夜》力壓全唐,如今僅有兩首存世。

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

作為美學史上扛把子的巨著,亞裡士多德的《詩學》僅存上部,下部則蹤影成謎,随之失傳的還有《論荷馬史詩中的疑難》和《戲劇錄》。順便說一句,翁貝托·艾柯就是以《詩學》下部為謎底,設計了《玫瑰之名》的懸疑迷宮。

《詩學》好歹還有上部,《樂經》則已一頁不存。這本華夏美學的奠基之作,與詩、書、易、禮、春秋并稱“六經”,屬于問世即經典、出道即巅峰的“經字輩”神作。但即便如此,《樂經》還是沒等熬到西漢,就湮沒于時間的浩浩洪流。

你可能會反駁,文科書籍易失傳,正是因為不實用。相比之下,理科書籍更有生命力,即使一言不合就焚書的秦始皇,都對“醫藥蔔筮種樹之書”手下留情。

對此我隻想弱弱地問一句:《黃帝内經》猶存,《黃帝外經》安在?

我是一本書,這意味着我将時刻面臨書的厄運。

這些厄運五花八門、千奇百怪,遠遠超出了古人總結的“五厄”“十厄”。事實上,坦然接受亡于失火、毀于戰亂的厄運,本就是作為一本書最基本的生存覺悟。但我接下來要講述的厄運,可能會超出一般人類的了解。

前面提到醫學著作,那就必須談談華佗。資深三國迷都知道,華佗臨終前将自己的醫學手稿交給獄卒,但獄卒不敢收,隻好付之一炬。

說實話,這本書的遭遇值得同情,但相比之下還算不錯。至少,作者親手毀滅它純粹是出于被迫,真正的罪魁禍首是曹操——一個被害妄想症重度患者。

而對于一些更不幸的書來說,最大的生存危機來自作者本尊。

比如《李長吉歌詩集》,就攤上一位千年難遇的奇葩作者——李賀。這位鬼才詩人除了寫詩不要命,還有一個極不禮貌的壞習慣——“或時有著,随棄之”,意思是一邊寫詩一邊丢,活像狗熊掰棒子,不是詩神附體幹不出這種事。

好不容易降生于世,《李長吉歌詩集》又面臨更險惡的命運。這件事要從一個名叫杜牧的男人說起。沒錯,就是那位寫《阿房宮賦》的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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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賀與杜牧

公元831年秋天某夜,杜牧收到好友沈子明的來信。

信中說,李賀臨終時将幸存詩稿托付于自己,但由于種種原因,詩稿被弄丢了……直到十五年後的今天,才在一個破箱子裡找回,現請杜兄幫忙寫篇序。

杜牧翻開詩稿,瞬間驚為天人……

這大概是中國詩歌史上最驚心動魄的一幕。那個秋夜,一定被李賀重見天日的詩吓得“石破天驚逗秋雨”。

話說回來,在自毀作品方面,杜牧同樣是個魔鬼般的存在。據《新唐書》記載,杜牧臨終時做了兩件事,一是自拟墓志銘,二是焚毀自己的文章。

杜牧焚稿,大概是嘲諷人生與世事的行為藝術;果戈裡焚毀《死魂靈》第二部,原因則非常簡單粗暴——它寫得不夠好。

這類“虎毒食子”的作家還有很多。比如卡夫卡,臨終時将遺稿交給朋友,并囑咐他将它們燒掉;比如佩索阿,生前僅發表極少作品,遺稿都藏在不起眼的箱子裡。

這些作品,包括《審判》《城堡》《不安之書》……試想一下,假如它們從此随着作家本人一起湮沒無聞,二十世紀文學将會多麼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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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爾南多·佩索阿與弗朗茨·卡夫卡

我是一本書,每當想起這些毀稿狠人,都不免瑟瑟發抖。

魯迅從阿長的故事中體驗到“做人之險”,我則從書籍的故事中感受到“做書之險”。然而,人尚能以意志掌控命運,書則隻能任由命運擺布。

前面提到《詩學》第二部失傳,這并不值得大驚小怪。事實上,亞裡士多德的作品能夠流傳至今,機率幾乎相當于買彩票中大獎。

亞裡士多德逝世後,遺稿由弟子代代相傳。傳來傳去,就像耳語傳真遊戲一樣傳丢了。後來,有人在地窖裡發現了它們,并賣給一個非洲富豪。當它們被送入羅馬圖書館時,已經是亞裡士多德殁後三百年……

省略号後面還有更加漫長曲折的故事。這些故事,甚至比張無忌闖入山谷發現《九陽真經》更加驚險,令我不禁為亞裡士多德捏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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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爾《雅典學院》

慶幸之餘,我想起了更多命運坎坷的書籍。

比如《拉班·掃馬和馬克西行記》,作者在忽必烈時代從中國出發遊曆亞歐各國,堪稱“逆行的馬可·波羅”。但直到1887年,這本書的底稿才重見天日。

再如《光明之城》,作者于南宋時期從意大利抵達中國,記錄了泉州這座“光明之城”的城市繁華與思想争鳴。但直到上世紀90年代,這本書才首次出版。

這些書界傳奇令我明白,埋在曆史塵埃中的書一定不計其數。魯壁遺書是個幸運的偶然,敦煌遺書是個偉大的奇迹,更多書籍隻能默默接受失傳的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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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7年,敦煌藏經洞和擺在洞窟甬道上的經卷

作為書籍,我們的使命是承載知識與思想,但前提是生存下去。現代人很難了解一本書究竟有多麼脆弱。帕斯卡爾那句形容人類的名言,用到我們身上更加合适——“書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一口氣、一滴水就足以将其毀滅。”

不妨想象一部經典在戰勝時間的過程中,需要耗費多少幸運。

當它從作者心中化為許多文字,當它從手稿狀态變為出版狀态,當它從絹帛竹簡抄到蔡倫紙上,當它從古人手裡傳到你的手裡……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迹。

是以,作為一本書,我要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送給讀者一句肺腑之言:每一本書籍都傳承不易,每一部經典都珍貴如金。對于讀者而言,讀到就是賺到,一本可獲萬利——這是世界上唯一穩賺不賠的生意。

來源 | 羊城晚報、羊城派、金羊網

文字 | 羊城晚報全媒體記者 謝楊柳

編輯 | 舒舒

校對 | 李紅雨

審簽 | 周樂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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